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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错刀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
随即峻色道:“若对上棘手人物,只许败退,不许受伤……听我的令,不可擅自做主。”
叶鸩离嗯的一声,眸光流转如醉,也不知怎的,只觉眼眶微热,一颗心更似春水漫漫涨起,袅袅然升腾飘浮,一瞬间春风和穆,幽醇如佳酿,暮春山色更是灿若云霞,而正道群雄虽荟萃眼前,却不过土鸡瓦狗千余头颅而已。
七星湖已先占一席,白道诸派若再迟疑不定,未免就有稍折脸面之嫌,当即便有峨眉派掌门神水真人缓步上台,略一犹豫,与苏错刀隔了一椅而坐。
神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冠,一领杏黄道袍利落飒爽,青鞋白袜一尘不染,容貌清丽灵秀,气度却端庄,一双明眸更透着凛然刚强之意。
峨眉弟子多是女流,但血气烈性不逊男儿。
若不是玉成道姑私奔一事授柄于七星湖,只怕神水道人上得圆台,就直接挑战七星湖力图取该席而代之了。
苏错刀起身,冲神水拱手为礼,神水秀眉微蹙,勉强稽首还礼时,眸中明显一丝厌恶无奈之色。
叶鸩离冷冷一哂,神水摆出这样一副晚娘面孔,活像谁要扒光了干她也似,她需得明白,玉成道姑可不是跟七星湖淫奔,要打要杀奔着和尚去,感情僧道一家的舍不得敲空证那老秃头,倒要七星湖吃挂落背黑锅不成?
七星湖先声夺人,峨眉派女犹胜男,正道各派心中堵得慌,一堵必然决堤,登时仅剩的一席呼啦啦就涌上来三个门派,大眼瞪小眼,略有几分尴尬的互相一抱拳,也只得动手开抢。
两个时辰后,叶鸩离打了个呵欠,带笑不笑:“就这样……不带我们玩儿么?”
苍横笛点头附和:“公子高见。”
叶鸩离不耐烦道:“见什么见?你高见一个本座听听?”
说也奇怪,另两席热闹得庙会赶集也似,群豪切磋来共进去,走马换将轮流坐庄,更不耽于背上欺负女流的微妙名声,男女搭配干活儿也很累的拼命去挑峨眉派,虽然败落的免不得脸红脖子粗乃至心里狂操你奶奶的,但前仆后继,绝不轻言放弃。
七星湖这边儿却始终没人招惹,大伙儿一条心的将他们视若无物。
苍横笛低声道:“公子,这……依属下低见,大概是世人只怕睁眼的金刚,不怕闭眼的佛。”
叶鸩离便很得意:“如此我们岂非不战而胜?”
他生性懒散随意,又站得久了,就干脆靠在苍横笛身上养神,看台下北斗盟仍是毫无动静,便冲华却邪眨了眨眼。
华却邪却根本没看他,目不转睛,只顾盯着神水,神水对阵嵩山剑派,正使出一招双飞两虹影,一招两式,刷刷横空而斩,再合抱于胸,作雷霆一击。
峨眉剑既精且奇,有含筋裹骨之感,绝不是一味轻灵流丽的女子手笔,神水又是峨眉派首屈一指的人物,使出来更有一番博大凝重之意,而那位嵩山派的师叔亦非寻常,一手大嵩阳剑雄伟古朴,以力降会以拙胜巧,两人拆解之际,丝丝入扣妙处横生,华却邪只瞧得心旷神怡痴态百出。
叶鸩离嗤的一声冷笑:“这傻瓜,要看剑法……什么样的剑法本座不会?放着宝山不瞧,瞧这些个废铜烂铁。”
苏错刀道:“真正的聪明人,总有几分傻气。”
宋无叛负手静立,目光深沉,牢牢锁住苏错刀,嘴角一丝极微妙的笑容,笃定而自信,既有嘲弄,更是快意。
苏错刀如镜心湖突然裂开一丝缝隙,抬眼远远看去,果然雪鹄派中已不见越栖见的身影,脱口便问道:“阿离,越栖见呢?”
叶鸩离心往下一沉,低声道:“越公子赠药后,便已离开怀龙山,四海云游采药救人去了……宫主,他身无内力,已算不得江湖中人,想来也没人会为难他。”
“是么?”苏错刀出神片刻:“阿离,你做事……无论什么事,莫要瞒我。”
叶鸩离舌根发涩,只应道:“是。”
心中颇觉委屈,更有几分狠毒之意,暗自斟酌道:孔雀领着斩经所的三人,追杀一个越栖见,恐怕连整块的肉都留不下,难道错刀还会特意去寻肉丝回来炒青椒么?何况越栖见一副短命相,死了也赖不到我头上,但此人只要一死,我一定要实话告诉错刀的,这便不算瞒他,反正他也一定不舍得怪我。
恃宠生骄的想通了这道理,叶鸩离忍不住垂眸而笑,睫毛扑簌簌的,活像两只不安分的黑蝴蝶。
苍横笛一旁看得分明,不由得使劲叹气,叹得肠子都要断了。
幸得此刻一年轻人飞身近前,否则苍横笛当场得愁得英年早逝。
那年轻人额缠一圈白布,身材高大,面貌却青涩,一株刚长成的树也似,道:“崆峒派弟子林世平,求战七星湖。”
他声音很大,夹杂着一丝微颤,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积压已久的悲愤使然。
叶鸩离精神一振,上前笑道:“原来正道中,亦有胆气十足的英雄少年。”
林世平冷冷道:“十年前家父死于庄崇光之手,我只是想报仇。”
叶鸩离的口齿,只怕别人不跟他论理,一旦辩上,天下理有十斗,叶总管独占八斗,勉强拨一斗给苍横笛拍马屁用,普江湖其余人等共占一斗,当下正色道:“如此说来,林少侠的仇家是庄崇光那魔头妖人,是也不是?”
他左一个魔头右一个妖人,说得顺口滑溜,林世平怔住了,半晌答不出话来。
叶鸩离很替他高兴的笑道:“本座恭喜林少侠,少侠的大仇,宫主已帮你报了……因此贵派与七星湖,恩仇两清,是也不是?”
林世平有些混乱:“庄崇光难道不是七星湖的人?”
叶鸩离矜持的摇头:“少侠此言错了!”
“庄崇光只是七星湖的鬼,苏宫主才是七星湖的人,林少侠,咱们习武之人,最要紧的就是是非明辨,恩怨分明……否则一旦行差踏错,岂非身败名裂,乃至门派蒙羞?”
崆峒掌门飞昀子听得怒火攻心,喊道:“世平!莫要听此人妖言惑众!”
林世平点头受教,也着实不想听眼前这只妖怪再说话,他一开口自己就头晕,多半用了什么邪术,当即从腰间兵刃囊中取出飞龙双钩,摆了个如浪起伏式,颇有崆峒武功舒展柔和之意。
叶鸩离虽意犹未尽,却十分尊重对手意愿,道:“既如此……本座便领教林少侠高招。”
说罢后退几步,伸出手掌,苍横笛捧上一柄剑。
叶鸩离兵刃拳脚无所不通,挑选兵刃也极具心思玄机,当日北斗盟破阵,一杆银枪用于以少胜多的力战最适用不过,今日比试于怀龙山大会,独独选剑,则是取“佩之神采,器中君子”的正意。
与之一比,崆峒的飞龙双钩反而略偏奇巧。
第三十五章
林世平抿着嘴,双钩翻卷,一式孤烟袅风,两钩相叠,先取叶鸩离中下盘。
叶鸩离起手一招回头是岸,蕴攻于守,动中守静,竟是正宗的少林达摩剑法。
阳光下剑芒若碎玉漱漱而流,华却邪凝神看着,突然咦的一声:“漱玉剑!”
宋无叛脸色微微一变。
漱玉剑本是上官世家的传家名剑,当年宋无叛之父宋千峰投靠赤尊峰,杀同门数载的上官云起,这把剑也就占为己有,后宋千峰又被苏小缺诛杀,漱玉剑落入七星湖,却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叶鸩离居然用了这把剑。
至于是有心打脸还是无意冒犯,叶鸩离用一招疏影猎鹿就表现得板上钉钉。
疏影猎鹿是上官世家虎行雪地梅花剑中最优雅的一招,叶鸩离更是使得清逸空灵,无半分烟火气,比之少年时的上官云起,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鸩离对阵林世平,戳的却是宋无叛与生俱来的疮疤。
宋无叛咬定牙关,沉声道:“佑之,却邪,你们好生观摩叶鸩离的剑法。”
林世平武功远逊叶鸩离,十招之后,败相已呈,但飞龙双钩却败而不乱,稳稳护定周身。
叶鸩离一式崆峒派的子午追魂,铮的一声响,压住他右手钢钩,廿八星经真力到处,二尺钩寸寸断裂,叮叮当当掉落石台,林世平整条手臂如被烙铁炙过,呼吸粗重而急促,额头冷汗涔涔,不再出手。
叶鸩离回剑入鞘,微笑道:“你倒不是那种逞一时意气就拿命出来拼的蠢人。”
林世平紧紧握着单钩,目中尽是警惕之色,道:“武功可以慢慢练……人死了,仇永远报不了。”
叶鸩离淡淡道:“很好,你下去罢……换飞昀子来。”
心中冷笑,这林世平看着老实坦荡,骨子里跟那些蝇营狗苟的老江湖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看准了此次怀龙山,七星湖有所求便有所顾忌,不便大开杀戒,趁热来占便宜,赢了自然是声名鹊起,输了也不伤筋骨,甚至虽败犹荣。
眸光无意中扫过华却邪,只见他正仰脸看着自己,眼睛黑白分明,又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不由得唇角微翘,华却邪这样的真傻子,还真是难能可贵,难怪连苏错刀都高看他一眼。
随后整个春色坞,叶鸩离一枝独秀大放异彩,一把漱玉剑连胜十二场,不杀一人而使得六个门派铩羽而退。
十二场中,他使出了三十多套剑法,嵩山峨眉点苍沧浪各大门派无一遗漏,甚至还有一些已然失传的奇妙剑招,且多家剑法糅杂在一起,转折如意,毫无生硬艰涩之感,上一招还是古朴浑厚的虚式分金,连着下一招却是诡奇飘忽的云生雾锁,随机应变,行云流水,或以静制动以简破繁,或以快打慢以轻克重,种种精彩奥妙之处,不一而足。
场下但凡用剑的,无不目眩神迷既羡且惊。
连一向严苛固执眼高于顶的明德真人,也忍不住抚须啧啧称奇道:“这姓叶的竟是个学剑的好苗子!只不过毕竟年少,恐怕也无明师指点,各派剑术学得过杂过繁,剑路最精要处的领悟往往差了那么一线。”
明德一身精修数十载的淳厚内力,说起话来声震四野音动八方,叶鸩离反手收剑傲然玉立之际,只听得一字不差,登时嘴角下撇,秋水眼斜睨过去。
苍横笛兀自欢喜赞叹:“宫主,公子这一手剑术,可冠绝江湖矣。”
苏错刀微笑,半晌道:“本座只盼着阿离莫要用武当剑法。”
想了一想,却又低声道:“用便用罢,一味谨小慎微,那样的逢迎苟活,七星湖也不屑要……既要立威,便不能避战强敌。”
苍横笛不明其意,苏错刀也不再多言,心里只觉得叶鸩离憨得十分可爱,活像只刚成年的孔雀,只顾着开屏炫耀尾羽的华美绚丽,屁股露出来也不自知。
好在众人只惊艳于那等绝世风采,能看清他屁股的,不过圆台上一僧一道一暗器大师这些屈指可数的几人罢了,便是任尽望,武学也还只在山脚处,自然看不清山腰的破绽。
叶鸩离久战之下,真气运转稍感窒碍,只怕已到了强弩之末,回头看向苏错刀,眼中露出询问之色,苏错刀轻轻摇了摇头,不允他就此退场。
两人眉目传话之间,昆仑派掌门晏大川已登台亲自挑战,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大哗,前六派均是先遣拔尖的弟子出阵试探锋芒,更有甚者,宁可两阵尽输,掌门也绝不轻易下场,这位晏大川却不惜一派宗主的身份当先试剑,万一输了,难道昆仑派还有弟子敢上台来讨还脸面?
任尽望叹了口气,道:“晏掌门性若老姜,千万莫要有什么闪失才好。”
明德真人却兴高采烈:“晏道兄本是个剑痴,贫道看他早就心痒难耐,要与姓叶的小子一较高下了……昆仑剑法讲究顺、逆、进、退四字,这一战颇有看头啊,也不知姓叶的小子用哪门哪派的剑术应对?”
晏大川听得他大嘴巴点破昆仑剑法的要旨所在,也不生气,反而也是一脸兴致勃勃,捻了捻稀稀疏疏的两撇黄胡子,道:“牛鼻子,我这把老骨头先来,若是不成,你敢不敢下场试一试?”
明德真人哈哈大笑,胡须吹得笔直,脱口道:“你个老杂毛敢,我有什么不敢?”
这俩很是不庄重,言语间对邪派小魔头更有隐约的推崇之意,诸派掌门中,已有不少面露不愉之色,任尽望挑眉通眼,忙笑道:“两位前辈一会儿再叙旧可好?别让叶总管久等了。”
叶鸩离调匀内息,立于晏大川下首,垂目凝视日影,雪白衣衫飘飘而动,俨然名门子弟守礼重道的模样。
晏大川拔剑出鞘,笑眯眯的说道:“叶小朋友,你方才挑飞章女侠的紫霞剑,用的正是昆仑剑法中的阴阳璇玑以及阆风玄圃两式……”
“用的步法、方位、力道都拿捏得当,深得变幻无方的精髓,使的是活招,而非死剑,老道座下十来个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
叶鸩离倚小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