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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宣纸的手臂忽地一沉,却是他猛地挥起手来,掀飞了那一沓子轻薄透白的宣纸,那宣纸在他与她之间纷乱地飞起,那样天旋地转的纷乱间,他那一双眼睛深深地掩在军帽下的阴影里,透着怒和恨,直劈她的入心间,让她明白,她已经没有逃避,没有敷衍,没有装作与他素不相识的机会!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林杭景,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你离开他,二,我让他离开你。”
林杭景抬起眼眸望着他的面孔,她的眼眸很安静,那是极安静的倔强,“萧北辰,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怎样,你心里清楚得很!”萧北辰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答道:“我要你。”
他掩在那一道阴影的中眼眸里有着她安静的面容,被灼灼的光芒包围着,那是在长久的失去与等待中煎熬得已经发了狂的光芒,滚烫的令人望而却步,只怕一碰触到他,就会被烧成灰。
林杭景别开头去,声音淡淡的,“我已经嫁给了沈晏清,我不会离开他。”
他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下颔,让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她顿时一惊,慌忙往后退,他的另一只手却已经伸出,抵住了她的后脑,让她后退不得,他的目光直直地射进她在刹那间惊慌失措的眼眸里,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那一句话来,恨得发了狂。
“那我就让他离开你!”
林杭景被他掌控在手心里,那目光却依然清冽的水一般,透着丝丝冷意,“你口口声声叫他大哥,这天下人都知道一年前沈晏清救过你萧北辰的命,你敢做对不起他的事,你就不怕被这天下人耻笑?!”
萧北辰的话语中透出冰冷意味,“没错,他是我的大哥,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他一句话,我什么都可以拱手让给他,连我的命都可以给他,但是,我决不会把你让给这天下任何人!无论他是谁!我是怎样的人,你从第一天见到我的时候就应该清楚!我就是要——”
那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林杭景愤然一挣,竟从他的手里挣出来,回手便是一个嘴巴子掴在了他的脸上,“啪”的一声,他怔住,她黑白分明的眼里仍旧是极其清冽的光,雪一般的冷和寒,那平静无波的话语,更刺得人五内俱伤,“今时今日,我只告诉你一句,从你杀了牧子正那一刻起,我对你,就只有恨,这一辈子,就只有恨!”
他看着她决绝的目光,胸口的□让他简直不能呼吸,她清冷的样子倒好像是天边的那一颗寒星,可望而不可即,她对他清清楚楚地说:“萧少帅,从今而后,若你还念及沈晏清对你的半点恩情,还请叫我一声沈夫人,别再让我看轻了你。”
他的全身就这样一点点地凉下去了,那廊檐下的阴影遮住了打在他身上的阳光,只剩下苍茫的冷漠,那散落在地面上的宣纸也反射着白色的冷意,在那样的惘然间,仿佛是有着一根细细的针,一点一点地扎到他的心里去,他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转过身,而走廊的尽头,竟是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沈晏清和沈恪。
沈恪看着林杭景转身,便跑着过来扑到了林杭景的怀里,清脆地叫着,“妈妈,今天爸爸要带我们去公园玩,车子就停在外面。”他顿了顿,从林杭景怀里探出头来,看着萧北辰,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和那个叔叔生气了吗?”
林杭景默然,她抬起头看着沈晏清,沈晏清一身西服,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从容淡定,他看着站在这一边的萧北辰,便走过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在萧北辰的肩膀上轻轻地按了按,只说了一句,“三弟……”
萧北辰的双眸里含着黯然的伤,即便硬撑着也无法掩盖的失魂落魄般的伤,他抬起眼眸,看着沈晏清,那英挺的面孔上一片说不出来的茫然和无奈,只说了一句,“沈晏清,怎么就是你……”
沈晏清竟是一怔,萧北辰却只沉默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拂了下去,手掌透出阵阵的冰冷,那被军帽的阴影掩住的双眸似乎升腾起了一片雾气,只看到一片苍茫,他早该知道她恨他,却原来是这样的恨,这样残忍的恨,他一言不发转过身离开他们,军靴走在那石地上,一步一痛,撕心裂肺的痛,钉子般一下一下地刺到他的太阳穴里去。
林杭景低着头将沈恪抱在怀里,她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过了许久许久,方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那长廊的尽头,早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只剩下那爬上了廊柱的葡萄藤,开着嫩嫩的花,兀自随着阵阵微风摇晃着那绿幽幽的叶子,引得一片暗香浮动。
她略低了头,轻轻道:“沈先生,谢谢你。”
沈晏清却是一声叹息,道:“林小姐不必客气,我沈晏清自认不是什么君子,愿意如此为林小姐效力,也是存了一份私心。”
林杭景目光一垂,拉着沈恪的手转向沈晏清,目光柔和如水,静静道:“沈先生,我有子南归,今年已经一岁多,幸得修道院院长泰瑞莎姆姆的帮助,半年前被送往美国,由我嬷嬷照顾,如今我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念想,那个孩子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沈晏清蓦然一震,已经明白了林杭景那话语中的拒绝之意,却还是怔怔地看着林杭景,半晌才道:“可是……萧南归?”
林杭景的目光不卑不亢如最纯白的栀子,“林南归。”
相寻梦里,酒醒长寂
展眼就是一个月,这一到了七月,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才刚早晨,官邸里的下人就忙乎起来,萧安颠来跑去地布置着,按照往年给七夫人过生日的惯例,也不请客,只请了戏班子进府,因老五萧北望,老六萧北意前两年就被送到了美国萧大帅身边,所以,只有大小姐,二小姐并四小姐赶了来,围着七姨吃了寿面,七姨吃了寿面,却没有看戏的精神,只叫撤了戏班子,带着几位小姐去花厅里休憩,打了打小牌,转眼间就到了中午时分,七姨看看天色,便转头对一旁的大丫头小镯道:“老三还没来么?”
那小镯面有难色,摇了摇头,七姨叹了口气,大小姐萧书晴看着七姨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笑着道:“听说老三这一个月都在北大营里,连花汀州都不回了,忙得日夜不分,想是忙晕了,七姨也别急,指不定他下午就到了。”
书玉也劝着,“七姨先别急,再等等也就来了。”
萧书仪却叹了口气,道:“三哥要是再不来,再等等这热闹也就该散了。”她这一句话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七姨心头略微一紧,竟是一阵伤怀,“想起两年前那次生日,真是热闹,大家都来的齐全,老三还特意去给我弄了一盆兰花,老五老六都在……还有你林妹妹……”她顿了顿,眼圈蓦然红了,“想起你林妹妹我就心疼,打小来了咱们大帅府,在我手底下长大的,一举一动都招着人怜,她也狠心,一走这么久,连个音讯都不给,枉我……白心疼了她……”
七姨拿着帕子只管拭泪,招的另外三位小姐也默着说不出话来,忽见一个小厮从花厅外一溜烟地跑进来,喊道:“三少爷回来了。”七姨一听这句,就慌忙起身,才一起身,就觉得颈间一空,竟是那串饱满晶莹的南珠链子一下子断开了,南珠粒子噼里啪啦地全都滚到了草丛里去,小镯忙上来捡拾,七姨也顾不得,领着书晴、书玉、书仪便奔了前面,谁知却看着侍卫官团团围簇,许子俊和莫伟毅两个人架着萧北辰走进来了,三个人都是满身酒气,七姨顿时把脸一阴,还未说话,许子俊就赶忙道:“七姨,今儿都怨我,原本只说大家连日劳顿,累得狠了,喝几杯轻松轻松,谁知萧三哥轻松大发了,我跟莫伟毅一个眨眼,他就把自己灌成这样。”
七姨看着萧北辰那酒气醺醺,站都站不住的模样,气的了不得,恨恨道:“许子俊,若你以后再敢引着我们老三出去喝酒,看我不告诉你老子,结结实实打你一顿狠的,萧安,你们几个打什么愣,眼珠子飞了是怎么着,还不快扶三少爷上楼休息。”
萧安带着几个人忙围上来扶了萧北辰上楼,七姨一路跟着,进了房,忙忙亲自铺了那一层苏绣锦被,给萧北辰盖好,摸摸他的脸,竟是滚烫滚烫的,七姨道:“这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小镯,快点端醒酒汤来。”
那小镯便忙去弄醒酒汤,萧书仪便站在一旁,急急地叫着,“三哥,三哥……”
萧北辰迷迷糊糊地,脑袋有千斤重,只觉得胸口似乎有一把火在烧着,五内俱焚,让他难受的禁不住,耳旁竟似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回响着,是她在说话,她对他说,我嫁了人了,她对他说,今时今日,我只告诉你一句,从你杀了牧子正那一刻起,我对你,就只有恨,这一辈子,就只有恨!她如此的冰,如此的冷,他不知道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到底在等些什么,他保留着所有属于她的东西,他一个人等,一个人守,他亲眼看着她亲手种下的桃树开花,到最后,他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在那红纸伞下的一个回眸,她略低着头,唇角那微微的笑意,她眉宇间的轻灵通透,她在窗前写毛笔字时安静专注的神情,她耳边的明珠坠子流苏般摇晃着,她回过头来,对他柔柔地一笑。
她走了……她回来了,她对他说,我嫁了人了……她挖空了他的心……
这样的物是人非,一切都是枉然,他最后那点希望也被她扑灭,她逼着他放开手去,却原来,他再也没有了留下她的机会……连强留的机会都没有了……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了……
七姨看着萧北辰的脸一阵阵的发白,心疼得不知道该如何好,恰逢这个时候小镯端了醒酒汤上来,七姨忙端了醒酒汤,用小勺给萧北辰喂到嘴里去,被酒劲烧着,萧北辰的嘴唇起了一层干皮,在那里难受的翻腾着,一幅抓心挠肝的模样,那醒酒汤也喂不进去,七姨看着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忙问道:“老三……你说什么……大声点……要什么,七姨去给你找回来……”
谁知,她这样的话才落,躺在床上几近于昏迷的萧北辰便摇头,唇角竟是扯出一抹无声的笑容来,那样的悔恨、凄凉、绝望,喃喃道:“……她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管我怎么等着她……她都不会回来了……
一旁的萧书仪听到这里,心中已是全然明白,终于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愧疚的眼泪便哗哗地落下来,哽咽着道:“七姨,你看三哥这样,这可怎么办好?”
萧北辰只是混混沌沌地,胃里火烧火燎的疼,他慢慢地念出那个名字,那个烙在他心口上的名字,梦呓般一遍遍地低声念着,七姨端着那碗醒酒汤,眨眼间,眼圈就通红通红的,望着昏昏沉沉的萧北辰,含着泪一叹,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呀!”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纵然是白天,餐厅里也开着小小的一盏水绿色台灯,萧北辰起得很晚,走进餐厅,看七姨穿着件蓝色旗袍,胸襟上别着宝石别针,正端坐在桌前一个人摸骨牌,看着萧北辰走进来,便转头对一旁的下人道:“快去把我一早吩咐的厨房做的清粥小菜端过来给三少爷吃。”
那下人便去端饭,萧北辰走过来看着七姨摸牌,看了看便笑道:“我看看这下面扣的是个什么。”他去摸那骨牌,被七姨照手背打了一下子,抬头冲他道:“我这算命呢,你别来捣乱,赶快去把饭吃了,看你昨天喝那些酒,这会儿怕是肠子都沤断了。”
萧北辰这肠胃正难受着,看着下人端上来的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竟还有一道莴笋圆子,做得非常精致,也有了点胃口,坐下来吃了几口,七姨便笑道:“三少爷喝成那样,还记得昨儿是什么日子么?”
萧北辰笑道:“昨儿是七姨的生日。”
七姨把眼一溜,道:“得亏你还记得。”
萧北辰便说,“我专给七姨请了一尊羊脂白玉观音,眼下还在路上,七姨倒比我急,跟我兴师问罪起来了,我可冤死了。”他把七姨说的抿唇一笑,骨牌也不玩了,只道:“看你这油嘴滑舌的,好吧,就算你还有点孝心,今儿晚上我在兴和园的云南馆子请何军长的女儿何小姐吃饭,你也得给我过来。”
萧北辰便笑,调侃道:“七姨如今越发时髦了,不跟官太太们打牌,改和小姐们吃饭了。”
七姨只把眼皮一抬,笑道:“老三,你这是跟我装糊涂呢?”
“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跟七姨装糊涂,”萧北辰笑着,便从那桌前站起来,道:“这几日委实太忙,我还要去北大营见南面来的代表,真是没时间,七姨自己乐着就行了。”
他说完这些,也不等七姨说话,便上楼换了衣服,郭绍伦带着侍从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