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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绍伦看着林杭景的样子,也不敢耽搁,慌忙安排了汽车一路送林杭景去如意酒楼,看到五团团长冯铁城正守在楼下,郭绍伦疾步上前便问道:“总司令在哪?”冯铁城便指着楼上道:“三楼第二个包厢。”郭绍伦便带着林杭景就往上走,冯铁城胳膊一伸,便拦住了他们两个人,道:“总司令发了话,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去。”一句话便把郭绍伦和林杭景都堵在了外面,林杭景只觉得心一阵阵发寒,脑子里乱纷纷的,好似有无数只乌鸦在她的耳边叫着,她也不听冯铁城的,一句话也不说便要往里硬闯,冯铁城当即派了两个卫戍封了楼梯口,道:“林小姐,我们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我们。”
郭绍伦当场大怒道:“冯铁城你找死,你敢碰她一下试试!”冯铁城平淡地回过头来,看看郭绍伦,道:“我是奉命行事,有什么不敢!”
就在此时,就听得楼上“砰”的一声枪响,刹那间,林杭景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便往楼上冲去,那两个卫戍却是一闪,就让她上去了,冯铁城和郭绍伦对视一眼,再没说什么,而林杭景一路奔到了包厢,拉开门就冲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包厢中间的牧子正,一身流氓短打扮,歪拿着驳壳枪,竟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前面,她惊骇地回过头去,却看到萧北辰倒在地上,手捂着左肩,便有汩汩的血从他的手指缝间流出来。
林杭景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三魂走了七魄,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什么也顾不得,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便扑到了萧北辰身边去,挡在了牧子正的枪口前,一脸惊惶的惨白,脱口喊道:“牧子正,你不能杀他!”
牧子正整个人都懵住了,怔怔地看着林杭景,万万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刻遇着了她,就听得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是冯铁城带着卫戍冲上来,枪口全冲向了牧子正,咔嚓拉开保险就要放枪,萧北辰忍着伤口的疼痛,竭力喊道:“把枪放下!”
那一声传下去,让那些卫戍全都怔住,只把枪口对着牧子正,也不敢乱来,郭绍伦和冯铁城也被萧北辰一句话僵在那,萧北辰喘着气,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忍痛说道:“是我让他开的枪,放他走。”林杭景惊骇地回头看萧北辰,萧北辰的左肩血流如注,脸色渐渐灰败,迎着她的眼瞳,急喘着道:“只要你不再恨我,就算是死了……我也愿意。”
林杭景的眼泪就往外涌,牧子正呆了片刻,声音却传过来,“杭景,你过来,我带你走。” 他的目光停留在林杭景的身上,又道:“杭景,我现在有钱了,有洪福生和扶桑人支持我,我什么都有,我可以保护你,萧北辰他奈何不了我。”
林杭景转过头去,看着站在包厢里的牧子正,她默默地看着他,便有两行泪从她的脸上滚下来,那是她最初的爱,才刚刚开始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爱,她把她最纯真的爱给予了他,一个风筝行的单纯小伙计,笑起来双眼如黑曜石般明亮,可转眼间,竟是这样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林杭景,那个快乐的与他一起放风筝的林杭景,那个真的以为他可以带她回上海的林杭景,现在的她有一个叫林南归的可怜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萧北辰!
原来飞得再高的风筝,也要被风筝线束缚着,这就是她的命,她再也逃不掉了。
牧子正看着林杭景,她的脸上含着无限的悲戚和绝望,只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话,“牧子正,我已经不能跟你走了。”牧子正眼眸无声地一黯,声音一片绝望,“走就走,不走就不走,什么叫已经不能,难道……你变了心了?”
眼泪从林杭景的眼眸里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她凝望着牧子正,心痛如绞,终于还是慢慢地转过头去,颤抖着道:“萧北辰,如果你不想再让我恨你,就要让他活着。”
萧北辰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肩,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好,我保证。”
牧子正呆呆地看了看林杭景,她的眼泪只往下流着,说,“牧子正,你快走。”牧子正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却仿佛顿悟了,别过头去,眼里是淬着痛的,冷冷道:“好,我知道你如今心里也没有我了,枉我还记挂着你,我们还真是白认识了一场。”他转身便要走,那些卫戍还要拦他,就听得萧北辰一声,“让他走。”冯铁城道:“总司令,这无异于放虎归山……”萧北辰怒道:“废话少说!”冯铁城无奈,挥了挥手,卫戍便让了道,牧子正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林杭景眼睁睁地看着牧子正离开,剜心一样,泪如雨下,手里却是一片温热,她怔怔地回过头来,看着萧北辰吃力地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沾满了伤口上的血,此刻,只紧紧地握住了她,咬牙强忍着伤口的灼烧疼痛,乌瞳如墨,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真没想到,你会扑到我这里……”
萧北辰那一句没说完,便是一阵气喘,胸口竟是一阵欣喜若狂的激荡,那种深入骨髓的喜悦冲击远比伤口的痛更让人支撑不住,他眼前忽地一黑,便晕了过去,只是那紧握着林杭景的手,却丝毫未松。
林杭景看着萧北辰面色灰败,竟昏厥过去,她的手上都是他温热的血,刹那间被吓得脸色雪白,魂飞魄散,惊叫了一声,“三哥!”
牧子正一路出了如意楼,叫了一辆黄包车,便径往洪家花园去,才走到一条寂静的街道,那黄包车夫却停了下来,牧子正看看周围,道:“这还没到呢。”那黄包车夫却是一声冷笑,道:“的确是到了,你下来看看。”牧子正一句话也不说,拿出自己的驳壳枪对那车夫抬手就是一枪,却一枪打到了一旁的树上去,他从车上跳下来,当即破口大骂,“老子就他妈知道,这枪被人动了手脚,我上了萧北辰的当!”
一辆军用汽车已经停在了街道的中间,另有十数名背枪的卫戍围了上来,牧子正左右看了看,心下虽寒,却还是硬撑着一声冷笑,“杀了我,你们就不怕洪老爷子找你们算帐,我可是老爷子身边的第一红人。”
那军用汽车的车窗便缓缓地放下来,一个约三十岁左右的俊雅男子坐在车内,正是颖军的特务处处长叶盛昌,他笑道:“咱们总司令说了,你替扶桑人办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洪老爷子家里养出你这么个汉奸,我们就该当替他清理门户。”
牧子正刹那间冷汗湿透了脊背,“萧北辰他……他算计我……”
叶盛昌笑道:“总司令还说谢你刚刚的成全,让他抱得佳人归,就索性给你个痛快,如今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旁的也没什么好说了。”他只把手一扬,那些侍从便对着站在中间的牧子正举起了枪,牧子正无处可逃,转头凄厉地大喊了一声,“杭景,救我——”接着,便是那一阵乱枪扫射,让整条寂静的街道,如放了鞭炮一般震响……
【云开月明意切切 雪化春融情绵绵】
良辰好景,还君明珠
十月末的时候,天气已经凉了许多,新平岛的萧公馆内,也多了几分秋日的萧索之意,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起居室内,那直拖到地毯上去的琥珀色织花窗帘便仿佛是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色。
萧北辰早早就起来了,这会儿半靠在窗前的软榻上,拿着一本书看,才看了没几页,就听得起居室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敲门声,他微微一笑,却不出声,只把眼睛闭上,那敲门声渐渐地停止,门外的人等了好久终于把门推开走了进来。
林杭景端着早餐走进来,看萧北辰躺在那软榻上,便把餐盘放下,转身到床上去拿了一方薄毯过来给他盖上,才刚盖好,就见他闭着眼睛,只是那嘴角无声地动了动,隐隐地显出一丝笑意,她立时明白,甩手就要走,谁料自己的手竟被他抓住,一时之间抽手不得,回过头来,却看他睁着双黑如星辰般的眼睛看着自己,只是笑。
林杭景道:“你快松手,别扯动了伤口。”
萧北辰握着她的手,偏就不松,微微笑道:“你好好的别动,我就扯不到伤口。”林杭景把头微微一垂,道:“你这样,可没法子吃早餐了。”萧北辰便笑道:“都说古人聪明呢,秀色可餐这句话,竟是真的。”
林杭景便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手硬抽出来,他立刻就低下头去,“哎呦”一声,林杭景吓了一跳,忙道,“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萧北辰抬起头来,黑曈里都是笑意,道:“伤口倒是不疼,就是心口疼。”
林杭景被他的笑容搅得心慌意乱,便把头转过去也不看他,只去给他盛粥,就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昨日收到沈大哥一封信,你这假冒的沈夫人可是当到头了。”
沈晏清已经在半个月前带着沈恪去了美国,临走前寄了一封信给萧北辰,把种种事由说了个清清楚楚,林杭景盛了一碗粥端给萧北辰,萧北辰便把那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凝望着林杭景笑道:“沈大哥在信的末尾写了八个字,写得真是好。”
林杭景看他极是神秘的样子,便问道:“哪八个字?”
萧北辰便微微一笑,“良辰好景,还君明珠。”
他将那几个字说得极清晰,眉眼间那抹笑意也是极温柔的,几乎能把人溺毙了,林杭景默默地垂着眸,他微笑道:“你让我叫你沈夫人那时,可真是生生要磨死了我,如今终于让我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想想这八个字,尤其是前四个,好一个良辰好景,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儿,真是越想越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
林杭景道:“我不想。”
萧北辰忍不住笑道:“你急什么,我这还没说是天造地设的什么呢,你就说不想,不行,你得给我想!”
林杭景一时语塞,道:“我知道我说不过你。”
萧北辰便笑,“那是因为我讲理。”
林杭景又被他给噎住,竟找不到话来回他,只说,“你这样说,倒好像我是个不讲理的,我到你这里无理取闹了。”
萧北辰笑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林杭景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抬起头来便看他的眼睛里全都是促狭的笑意,点点滴滴星辰般闪耀,他凝注着她澄澈的目光,心中情动,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低声说道:“杭景,这一个月,我简直高兴得就要疯了,我终于又找回了你,不是在梦里,是真的找回了你。”
他的手心滚烫滚烫的,那样的暖热,林杭景却默默地定了定心神,才对他道:“我看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已经买了车票,明日……我就回北新去了。”
萧北辰一怔,看看她安静的样子,她从他的手里抽出手去,静静地低下头去,柔软的唇角无声地抿着,那微抿起来的线条透出一点点倔强,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顿了片刻,才道:“那我陪你回去。”
林杭景忙道:“你这伤口才刚愈合,还是再歇歇,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萧北辰淡淡一笑,把头转向了一旁的木格子窗户,静静道:“那也好,既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也不拦你,你路上小心。”
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有些吃惊,却也终于放下心来,她总是无法在这样的情境下面对他,心中万般滋味纠结在一起,那些曾经伤痕还留在她的心上,又怎是轻易抹得去的,她更害怕重新入了他的牢笼中,他总是有办法掌控连她自己都无法确知的一切。
她站起身来,也不敢去看他的侧脸,道:“那我去收拾收拾,你快吃早点,一会儿好吃药的。”她不等他回答,转身便往外走,他知道她紧张的是什么,只看着那窗外的风景,缓声道:“来新平岛救沈晏清的时候,你答应我的那些话儿,可还记得?”
她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萧北辰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默默地看着在窗外摇曳的金菊,道:“我知道你心里始终别扭着,我也明白若是强求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的心,总是枉然,所以那些条件你都忘了吧。”
他静静道:“只是我的心从未变过,但去留,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他口中那淡淡的去留二字,却是含义深厚,她慢慢地绞紧手指,把眼眸垂下,那长长的眼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终于还是说道:“我明儿一早就走了,你好好保重。”
他便轻笑道:“好。”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周围都是寂静的,耳旁只有她离开的脚步声,慢慢地……听不见了……他胸口结了冰般沉重凝滞,这样失去的痛苦他决不要再承受第二次,决不!他只那样静静地坐着,伸出手去,按动了一侧桌旁的金铃。
金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