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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瀚扬气沉丹田,藉千斤坠沉到了湖底,此处水的阻力已经足可挡住那些箭,却见杭语薇面色通红,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他猛想起杭语薇穴道被制,气血不畅,于是赶快拍开她的穴道。
杭语薇对他一笑,突又伸手向上面指去。叶瀚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们的头顶上无数的箭羽射入水中,带出了一行行气泡,在夕阳投射的余晖中仿佛流星的尾巴,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这凶狠异常的箭阵,在水中看来,竟像是一场流星雨般瑰丽奇幻。
叶瀚扬不觉也看得愣了。他想不到杭语薇此时此刻,还能有闲情逸致欣赏如此绝妙的“景致”,却不得不佩服她独特的眼光和心境。他偷眼向杭语薇望去,只见她用来束发髻的簪子已经掉落,一头长长的秀发孔雀开屏般摇曳在她身后,而她却只顾看着头顶上那流星雨般的美景,神情专注,如洛神般美丽。
他觉得自己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了一下,连忙不去看她,专心思索对敌之计。
惯用箭阵伤人的门派,不用说必然是星河派。他们的箭阵似乎越来越密,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竟似要将他二人困死在湖底。可是这样一来,那“流星雨”却越来越恢宏美丽。
原来不仅美色能杀人,美景也能杀人。
却见杭语薇从腰间掏出一个胭脂盒打开,用手指在里面搅了搅。那胭脂粉立刻将湖水染红一片,犹如一股血红色的轻雾,快速水面飘去。同时,她对着叶瀚扬做了一个“杀”的手势。便跟在那股轻雾后向上游去。
叶瀚扬立刻明白,她是要让这股被胭脂染红的水告诉敌人,他二人已经被箭射中,而且流了很多血。敌人看到湖中有他们的血,必然会停止箭阵,近前狙杀。那样的话,他二人就会有机会脱离目前这活活憋死的窘境了。他不由得暗暗佩服杭语薇的心计,也跟着她向水面浮去。
外面的敌人果然停止了箭阵,纷纷燃起了火把。原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死也想不到,那一大团血水中会突然跃出两个活生生的人,并且一出手便是杀招。一眨眼的工夫,几个距离较近的箭手已经惨叫着倒下了。
叶瀚扬沉声道:“杀到他们中间去!”杭语薇明白这是为了避免再次成为他们的靶子,便一提气与他一同跃入那群箭手中。
飞箭在远距离的攻击中非常有效,可是一旦贴身近搏的话,几乎连自箭壶中取箭的时间都没有。这群箭手或许是百发百中的好手,此刻却由于惊慌,一时处于下风,折损不少。
蓦然,就听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道:“叶掌门什么时候跟一夜倾城成了如此坦诚相对的朋友!”随着这声音加入战团的,是两个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的人。
一个缺了一只耳朵,一个少了一只眼睛。
叶瀚扬朗声道:“二位就是星河派的残缺二圣么?”
杭语薇却一言不发,一剑刺向那个少了一只眼睛的人。整个场面立时乱了起来,星河派所有人像突然睡醒了一样,纷纷丢弃弓弩箭壶,抽出短刀砍杀过来。
没有招呼,没有过场,就是简单明了地要杀死敌人,这便是正派与邪派的区别。
叶瀚扬不禁皱眉。他不习惯这样的打法。他离开环碧小筑之前所接受的挑战,都是在安安静静、客客气气的氛围中进行的,这样纯江湖斗殴的场面,他实是头一次碰上。
可是他出手并不见得怎么仁慈。这只因数日来他连遭暗算,如今终于见到星河派中身份较高的人出现了,正想盘问几句,给杭语薇这么一搅合,便全都落了空,心里不免气闷。
残缺二圣与他二人对拆十数招,突然密林中响起一声呼哨,他们便倏然后撤,与那批箭手一同隐入了林中。
叶瀚扬心念转动,突然拉着杭语薇的手向北面的山峦摩陀岭奔去,杭语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任他拖着飞奔。谁知叶瀚扬到了摩陀岭,又突然掉头向西南方,顺着天溪云径,一口气跑到琅琊寺刻有“琅琊胜境”四个大字的第一道山门前才停下。这样往返迂回,所经过的上路足足有二十几里。叶瀚扬施展轻功走得飞快,简直是眨眼间便到。他还不觉得怎样,而杭语薇内力本就不济,好容易等到叶瀚扬停下来,她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她捂着胸口,骂道:“你又不是,不是怕了他们,为什么要跑!”
叶瀚扬道:“你可听到那声呼哨了?”杭语薇点点头,他便接着道,“那是他们的掌门知道这一次偷袭又是无望,所以诏令他们回去,着手准备下一次偷袭。我逃,只不过是不想给他找到而已。”
杭语薇道:“为什么?”
叶瀚扬无奈地道:“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而名花谷中必有一场恶战。”他望着南面的山峦,道,“星河派这种调动所有能够调动的帮会,不眠不休地偷袭我的方法,就是要耗损我的精力,我岂能令他得逞。”
杭语薇的眼睛亮了起来,道:“所以你要躲起来,好好休息一下,对不对?”
叶瀚扬道:“不错。”一顿,又道,“我料星河派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你若是想与你的师门汇合,也该是安全的。”
杭语薇却笑道:“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是最安全的。”见他沉默不语,又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趁你休息的时候暗算于你?”
叶瀚扬沉吟道:“我的确有此顾虑。”
杭语薇道:“那你可以制住我的穴道,反正我也要休息的。”
叶瀚扬道:“可是……”
杭语薇截口道:“没什么可是,走吧!”说着牵起他的手,往琅琊寺的方向走去。
叶瀚扬皱眉道:“你要去寺里借宿么?”
杭语薇啐道:“我最讨厌跟和尚打交道了,难道我们不能偷偷溜进去么!”
叶瀚扬迟疑道:“如此……不好吧?”
杭语薇回头一笑,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干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叶瀚扬承认。他虽然游览过许多古刹,却从未想过在天黑时候偷偷溜进任何地方。
杭语薇不禁拍手笑道:“妙极妙极,箫笛剑侠和一夜倾城夜探琅琊古寺,你猜那些大小和尚若是看见我们,会不会惊掉下巴?”
叶瀚扬踌躇片刻,终于道:“不会,以你我的轻功,根本没人会发觉。”
杭语薇喜出望外:“你同意了?”
叶瀚扬颔首道:“我只是觉得,大概星河派的人也万万想不到箫笛剑侠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所以那里应该是很安全的所在。”
于是他们沿着石板路翻过韦驮殿,来到了后面的长方形庭院。庭院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生池和横陈其上的明月桥。池中摇曳着婷婷的荷花;向北则是三友亭和环绕其旁的庶子泉。三友亭,是因院内有松、竹、梅岁寒三友而得名。庶子泉,则为唐时滁州刺史李幼卿所建。泉面长宽约三丈,深一丈,泉流出石罅中,清冽见底,味甘可口。
庭院里一个僧人也没有,只有明亮安详的月光。
杭语薇道:“琅琊寺怎么看起来和一般的佛寺大不一样?”
叶瀚扬道:“因为琅琊寺是个梦中寺。”
杭语薇奇道:“梦中寺?”
“不错。”叶瀚扬道,“唐代大历年间,当朝太子的庶子李幼卿在滁州做刺史,与这里的法琛禅师联合绘制了一幅禅院图样,献给朝廷,请求在琅琊山上筑寺兴佛。谁知道代宗皇上刚好做了一个梦,梦中所游的一处无名寺院,形式制度竟与这图样毫无二致。代宗大喜之下,便下令在梦中见过的琅琊山上,建起了一座寺庙,并亲赐寺名宝应寺。但是后人多随山名,管这里叫做琅琊寺。”
杭语薇道:“你来过这里?”
叶瀚扬道:“没有。”
杭语薇道:“那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叶瀚扬道:“那都是书本上记载的。”他看着杭语薇,又道,“若是有兴趣,你可以去玉皇殿东路看看李幼卿诗作的石刻。锡杖栖云湿,绳床挂月圆。经行蹑霞雨,跬步隔岚烟。这两联写得不错。”
杭语薇却看着那庶子泉大喜不已,立刻跑过去掬了一捧清水饮下,又细细擦拭着手指上残留的胭脂粉末。
叶瀚扬颇觉意外,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煞风景的女子,这令他觉得十分有趣。但转念一想,自己平日所接触的女子,皆是出身世家名门,她们从小所受的教育自然是脱不开琴棋书画。而杭语薇却是和毒虫一起长大的。于是他一面笑着,一面在泉旁的石刻前停下了脚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那上面的笔法,自言自语地道:“李少温深得篆籀之宗旨,不愧青莲居士‘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之誉。”
杭语薇听得稀里糊涂,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叶瀚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道:“你不知这石刻是谁的手笔么?”
杭语薇撇撇嘴道:“我对寺庙和石刻都没什么兴趣。”
叶瀚扬摇头笑了笑,道:“这是唐时天下篆书第一人李阳冰的手笔。他的篆书,自秦代李斯之后,无出其右者。你居然不知道么?”
杭语薇道:“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我为什么要知道他!”
叶瀚扬道:“青莲居士,李太白你总该知道吧?”
杭语薇道:“这我当然知道!”
叶瀚扬微笑点头道:“李阳冰便是他的族叔。”
“哦!”杭语薇一面应着说,一面也往那石刻上瞧了两眼,却瞧不出什么蹊跷来,讪讪地道,“我不喜欢读书。”
叶瀚扬很知趣地道:“术业有专攻,若是谈起医书,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
杭语薇这次终于挺了挺胸,道:“这个自然!”虽然经过刚才那阵狂奔,两个人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可是她的上半身只有那个小小的肚兜,依然将她双峰的曲线暴露无遗。所幸她的头发又长又密,挡住了不少春guang,可是这一挺胸,却是再也掩藏不住那道深深的沟壑。
叶瀚扬看得心中一荡,干咳一声,便迅速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想要说些客气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杭语薇却道:“你是不是想说,山上的夜风很大,不要着凉?”
叶瀚扬点头。
杭语薇又道:“其实你是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叶瀚扬只能尴尬地苦笑。对杭语薇这样的女子,别说他无法应付,就算是见过多少女人的风liu公子,恐怕都难以在口舌上占到半点便宜。
可是杭语薇非常懂得不能让男人太难堪的道理,话锋一转,道:“你真的不怕情人发的毒么?”
叶瀚扬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不是不怕,只不过,名花谷与环碧小筑交情很深,练谷主曾经送给我一粒万灵丹。”
杭语薇“哦”了一声。名花谷的医术在江湖上是与寒毒宫的毒道齐名的,若说他们的谷主特别炼制的丹药能够克制她的情人发之毒,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奇怪,名花谷怎么会与环碧小筑有如此交情,她似乎从未听说叶家的人与名花谷有什么来往。
她一面想着,一面越过庶子泉,在三友亭中坐了下来,叶瀚扬却坐在隔着一根亭柱的另一边。她靠着那亭柱,道:“你体内那支情人发该怎么办呢?”
叶瀚扬奇道:“你也没办法取出么?”
杭语薇叹了口气,道:“我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叶瀚扬心里一沉,片刻又道:“我倒是可以试着将它逼出,不过需要许多时间。如今只能暂时将它压制在手少阴心经下了。”
杭语薇听了,怯怯地望着他道:“我不是故意害你的。”一顿,又道,“大概你不会相信。”
叶瀚扬的确不是很信,可是他心里又隐隐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希望能和她多说几句话,便道:“沈兄被朱砂帮和海神门扣押,你一点也不替他担心么?”
杭语薇道:“他有个长风镖局这样的大靠山,我何必替他担心。那些人若还想在江湖中混,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叶瀚扬同意:“武林中的门派要顾忌的东西的确很多。”
杭语薇道:“朱砂帮那样的也算武林门派么!他们最多是江湖帮会!”
叶瀚扬听得有些糊涂,道:“江湖和武林有何区别?”
杭语薇见他不解,顿时来了兴致,索性挤到他身边道:“江湖离任何人都很近,武林却离每个人都很远。”
叶瀚扬道:“此话怎讲?”
第八章 夜语江湖(二)
更新时间2009…12…3 0:14:37 字数:6208
杭语薇道:“你看那些街边走南闯北的行商坐贾,聚啸山林的英雄狗熊,大街小巷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勾栏瓦肆中的各色女子,甚至那位奉旨填词的白衣卿相,哪一个没有些江湖习气!这些人有的豪气,有的奸诈,有的义薄云天,为兄弟两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