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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宣清的身体在慢慢的恢复,但是他仍然不答应做归北景的徒弟,只用本门的武功心法去化解千年冰芝与神龙血的冲撞,不免有些吃力。
而归北景的情况却很糟糕。大家心里已经清楚,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这一路上他显得甚是沉闷。
叶瀚扬偶尔会跟夏宣清谈一些武功修为上的见解。一路走来,夏宣清才发现叶瀚扬最可怕的并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内功修养和武学见解。他对武学的思考已经大大超越了他自身的年纪和阅历,无怪武当掌门如此看重他。而当夏宣清试着用他谈的方法调息时,发现竟十分有效,不仅伤势痊愈,内力也大有进境。
赵柏山本是个话多的人,但是因为急于治眼睛,也比从前沉默了不少,所幸杭语薇留下来的药非常管用,只用了两天一夜,右眼已可见到模糊的事物了。
裴荫、叶云和叶青青年纪相仿,倒是慢慢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原来叶青青私下里并没有她外表看来那般冷傲,这倒令裴荫刮目相看了。
元峰、牧霏夫妇显得更适合这里的风物。他们品茶论诗,处处展露出一对恩爱眷侣的样子。若是沈烨轩也在,恐怕又要暗生许多哀愁了。
练青虹并没有来。她要收拾名花谷的残局,更要静心养伤。
那个驾车的大汉叫做叶风,是这群人中最为沉默的。他一直站在船头摇橹,似乎他从一出生就是叶家不说话的奴仆,而且做得心甘情愿、理所当然。
这段水上路程虽然单调,但是每个人都十分兴奋,只因他们很快就可以踏上武林中最神秘、最有实力的世家私院了。那种好奇和新鲜感,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
船行至一处河面开阔的地方,掉头向东。东面是一座座矮山,山上生满了碗口粗细的竹子,远远望去一盘青翠,仿佛一块硕大的雕花翡翠,岚烟雾霭中隐约可见有人在伐竹。
水边生长着一株三五人也无法合抱的垂柳,柳条低低垂进了水面,仿佛从水底长出来的树林一般。小船就从这些枝桠之间穿了进去,四周的绿柳映着船下的碧水,头顶不时响起一两声清脆的鸟鸣,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绕过那一片盘根错节的树根,小船停在了一个用竹子搭架起来的码头前。码头紧挨树身,树身上隐约有“环碧小筑”四个大字。细看时,这四个字竟是用剑刻在上面的。
谁都没有想到,闻名天下的环碧小筑,竟然是在这样一个隐秘的水乡之中。
码头上已经有四个粗布衣裳的人在等候,并且还备了一顶滑竿。他们见到叶瀚扬的船靠岸,都躬身行礼道:“三少爷。”
叶瀚扬似是点了一下头,待叶风将船泊好,便第一个走下船。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了下来。两个仆人已经将归北景附上了滑竿。
裴荫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已经到了?”
叶青青道:“对”她指着树身上的字,“这几个字里,还藏着一套剑法哩。据说这是叶家先祖留下来的,可是至今也没人看得懂。”此言一出,众人又不禁向那四个大字多看了几眼,却没看出什么名堂。
裴荫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道:“这里已经到了环碧小筑了?”
叶青青笑道:“你看,这里临水而居,满山青竹,不是很合环碧的名字么。”
裴荫道:“可是,小筑又在哪里?”
叶青青道:“很快你就见到了。”
她所言不虚。
那环岸而生的竹林并不很深,却很高。高高的竹子上的竹叶错综交互,使得阳光都变得迷蒙起来。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了几个起伏,便到了山边。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同样蜿蜒的石阶小路。
每一级石阶的棱角都是圆润光滑,彰显着存在于这里的长长岁月。上面布满了晨露,与周遭的花草一起,构成了一幅恬淡悠然的画卷。只是,太过冷清、太过寂寞了些。
每个人心中都不禁在想,每个来环碧小筑挑战的人,是不是就在在这条小路上逐渐平静心绪的?
裴荫却悄声道:“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
叶云反问道:“为什么要有人?你觉得武林世家都该像暴发户一样,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仆人和琉璃瓦片围着?”
裴荫吐了吐舌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个家族,总要有不少人的吧?”
叶青青道:“刚才你已经看见不少人了。”
裴荫指了指前面那四个粗布衣裳的仆人,道:“我只看见他们四个而已。”
叶青青抿嘴笑道:“咱们在船上的时候,不是见到很多渔夫和采莲的女孩吗!”
难道这环碧小筑,竟然更像个普通的水乡村落么?难道那些看似普通的山民,竟然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么?裴荫一下子怔住了,其他的人也觉得十分意外。
叶青青淡淡地道:“环碧小筑,其实和任何一个水乡都没有区别,是否令诸位颇感失望?”
很多人觉得武林世家都应该是很气派很威严的,却不想想气派威严是需要钱的。名声只能带给一个家族荣耀,却带不来生活必须的东西。所以事实上武林中的各门各派,除了出家人之外,几乎都是雄踞一方的豪绅。譬如长风镖局,这是将生意摆在明处的,而像九色山庄,每年都要办谈剑大会的英雄山庄,甚至清高神秘如凌曦天境,暗地里都有自己的生财之道。而且每一个门派,都会有那么几个忠心耿耿而精于生财之道的人。
这似乎是很庸俗的事情,但若没了庸俗,清高也无法存在于世上。只不过人们往往乐于沉浸在清高的东西里,对庸俗的事情视而不见。
——人岂非都很喜欢按照自己的口味和需要,去得到或相信一些事情?这是人自己的悲哀,还是事实的悲哀?
就听叶云缓缓道:“其实我们叶家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一辈子都没有接触过江湖人。”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骄傲的光亮,带着深深的眷恋,“叶家的剑法,是用来保护这一片净土的。叶家根本不需要仆人,我们都是心甘情愿跟随着少爷的。”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众人的心也跟着他的思绪飞舞着,想象着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世外高人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生息,人们打渔采莲,男耕女织,过得逍遥自在。年轻的男子跟着他们的首领仗剑江湖,卫护着这里的一片宁静;年轻的女子则吟咏着“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的句子,等待着披上嫁衣的那一刻。
这就是江南,也是多水、多情、多愁的环碧小筑么!
归北景心头一震,他似乎有些理解云秋露为何对这里,对叶天雄如此钟情了。
叶瀚扬走在最前面,并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因为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仆人,一直在不停地对着他讲话。
“二夫人听说有同门和少爷的朋友来访,已经安排好了下处,还说要跟同门单独叙旧。很少见她兴致如此之好。但是大老爷和四老爷不愿意招待他们,这几天不会过来了。好在几位少爷小姐都想来,我们这儿不会太冷清。”
“四少爷从吕宋岛带回来一批黄金和生玳瑁,二夫人将黄金都分送出去了,只留下玳瑁,想给几位少爷小姐做成饰物,还留一部分入药。二夫人要我们问问您有什么需要的,或者用不用带到金陵去。”
“账房已将端午的账目理了出来,您是不是看一看?”
……
二夫人指的是云秋露,因为叶天雄在家中排行第二。大老爷和四老爷自然是叶瀚扬的长辈,至于三老爷,已经故去多年了。四少爷是四老爷的儿子,恰好也行四。
叶瀚扬对这些或大或小的琐事,似已习惯了,他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而这两个仆人似乎对他的沉默也习以为常,只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这些事情该如何处理。
倒是滑竿上的归北景叹了口气,道:“贤侄,你一个人要管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么?”
叶瀚扬淡淡道:“前辈的星河派难道不会有类似的琐事?”
归北景自嘲地笑笑,道:“就是因为我不喜欢管这类琐事,才特别重用陆浩谦这个小畜生,重用到星河派没有我可以,没有他却会乱套。”
叶瀚扬笑了笑,没有搭话,
石阶小路终于升至了半山腰。眼前的景物变得开阔起来。三级青石台阶后是一个铺着整齐条石的宽阔平台,约有七八丈见方。四周古树参天,条石的缝隙中顽强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一只白羽孔雀悠闲地在平台上踱步,见有人来也不惊慌,反而将尾翼展开,露出金色的纹路来,好似迎接主人一般。
平台后面是依山而建的三进院落,都是原色的青瓦白墙。其间隐约可见朱红色的亭台楼阁,许是因为年深日久,色泽有些暗淡,却依然透露出一种书香沉静大的家气度。
大门敞开,进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穿堂,铺着墨绿色的大理石砖,擦得如镜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两侧墙根下各摆着一对一人多高的釉彩描花瓷瓶,瓷瓶前摆着四张木椅,椅子之间放着托架,上面摆着各色盆景。主位是一面花鸟屏风。
过了穿堂,是一个四方庭院,院中铺满了细沙,两侧则是插满各式兵器的木架。当中一条鹅卵石小路,直至正厅。
庭院两侧是高出地面数尺的回廊,廊檐下挂着许多风铃,有风吹过,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回廊后是低矮的月白色女墙,上面开着小小的月亮门,后面可见茂盛的竹叶和交错的屋檐,或许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正厅重檐飞挑,大门敞开,左右的廊柱上各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写的大大的“叶”字。两个梳着偏髻的白衣少女正坐在廊柱下的竹椅上练习插花,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如嫩藕一般。这两个少女,左边一个圆圆的脸蛋,大大的杏眼,右边一个小小的瓜子脸,新月般的眼睛,都是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清纯、活泼、可人,充满了生命怒放时的美好。
她们见叶瀚扬进来,齐齐起身,甜甜地道:“三少爷。”
叶瀚扬微一点头,并没说话。
圆脸杏眼的少女接过他的剑,道:“二小姐、三小姐一早就在那边等着呢。四少爷从吕宋带来好多新鲜的玩意儿呢!”
瓜子脸的少女帮他除去外套,道:“今天二夫人兴致很好,亲自吩咐的菜品,就等着少爷回来呢!”说着,便将众人引进了正厅。
正厅和穿堂一样铺着纤尘不染、亮如明镜的墨绿色大理石砖,所不同的是主位的屏风是用竹子做成,上面洋洋洒洒地镌着一篇唐人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屏风前摆着一个雕花长塌,两旁各有五把木椅,木椅后则是错落有致的黑色木格架,上面摆了一些古玩和盆景。
三男两女五个年轻人,正在这里低低说笑,见众人进来,他们便纷纷站了起来。
叶瀚扬是家中兄弟的老三,上面有一个堂姐,是大老爷的女儿,三年前便已出嫁。两个堂兄,也就是二少爷叶瀚天和三少爷叶瀚海,他们都是大老爷的儿子。四少爷叶瀚飞是四老爷的儿子。两个堂妹二小姐叶梓璎、三小姐叶梓珞都是三老爷的女儿。叶青青则是家中最小的四小姐。
叶瀚天和叶瀚海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都穿着深蓝色的长衫,长得也十分相像,都是高高的身材,宽宽的额角,入鬓的剑眉,薄薄的嘴唇,整个人给人稳重、大气、阳刚的感觉。初看与叶瀚扬很像,只是缺少了他身上那种慵懒、温柔的气质。
相比之下,四少爷叶瀚飞就显得随和一些。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金丝滚边的葡萄紫色外衣,衣服的剪裁十分合体,配上黑色的牛皮靴子和宽宽的缀着浓绿色宝石的腰带,将他衬得如一柄长剑般高贵、挺拔,似是故意解开的领口扣子,又透露着一股狂傲不羁的气质。他的皮肤是那种发光的古铜色,眼睛就像海水一般深沉,明明是在看着许多人,却偏偏给人凝视着一个人的感觉,简直可以迷死天下所有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他的眉毛长得和叶瀚扬一样,充满着温柔的气息,鼻子高而坚挺,像他的人一样利落而高傲,微微上扬的嘴角,又仿佛时刻都在轻柔地笑着。
叶梓璎生得高挑身材,美人肩,鹅蛋脸,一双水灵灵的凤眼脉脉含情,配上一袭淡绿色的绫罗,就像一支临水而生的湘妃竹,又像一株弱不禁风的水仙花,娇怯得惹人爱怜。
叶梓珞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打扮。她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窄袖胡服,扎着和叶瀚飞一样的腰带,足上是一双深褐色的秀气矮靴,将她娇小玲珑的身材展露无遗。她不等叶瀚扬为大家一一引见,便银铃般笑道:“三哥回来了!三哥你看我穿的这身胡服好看不好看?是四哥特意带给我的!”话未说完,人已经在大厅中转了几个圈。
叶瀚扬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