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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范蠡跟上。
文种彻底被无视了。
拐过一条雕花木廊,是一处清静的小院,院中琴声悠扬,莫离正坐在院中抚琴。
香宝回头刚要开口,便见文种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院中弹琴的莫离,连手中的羽扇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姐姐,他们来了。”笑了笑,香宝出声道。
悠扬的琴声蓦然被打断,正听得如痴如醉的文种瞪向香宝,“粗人。”
香宝笑嘻嘻地回头看他,小小声地凑到他耳边问,“那我姐姐如何?”
“美人。”文种也低声回她。
香宝得意地笑,“我姐姐可疼我了。”
“那又如何?”文种疑惑地看向她。
“得罪了我,我姐姐可是要恼的。”香宝嘿嘿地笑。
文种的嘴角开始抽搐,不甘不愿地讨了声饶,“刚才唐突姑娘了。”
香宝便笑得一脸的小人得志。
莫离没有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站在一旁的范蠡可是听得一字漏,不由得笑了起来。
“香宝,你们在聊什么?”莫离站起身,走了过来。
“我们在聊……”香宝张口便答。
“我们在聊姑娘的琴声呢!”文种忙接口,随即笑着走上前,“令妹十分可爱,姑娘的琴声也动人的很。”
香宝快笑抽了,这家伙两边不敢得罪啊。
“你是?”
“在下文种。”文种彬彬有礼地开口自我介绍。
“文大人。”莫离点头,随即看向范蠡,“那这位一定是越国大夫范蠡范大人了?”
范蠡笑着点头。
“香宝,你去端些茶水来。”莫离回头看向香宝道。
香宝点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看着香宝离开,莫离关了院门,转身看向文种和范蠡,“多谢二位大人应约而来。”
“前方战事正酣,不知姑娘这个时候邀我二人前来是何用意?”文种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道。
“献计。”莫离浅笑。
“哦?”范蠡扬眉。
“听闻吴王阖闾亲自带兵,兴师来犯,越军被困于檇李,莫离千方百计邀得二位大人,特来献计。”
“请姑娘赐教。”文种笑道。
“大人可禀明君上,收罗越国所有的死囚,令其于阵前挥刀自刎,必可震摄吴军,丧其斗志,然后另派死士混于其间,趁吴军大意之时,必可将吴王斩于马下。”秋水明眸蒙上一层暗影,莫离缓缓开口。
与文种对望一眼,范蠡微笑,“计是好计,可姑娘如何肯定死囚会甘愿赴死呢?”
“范大夫心中早有计效,不是吗?”莫离微笑,“死囚本就难逃一死,如今为国捐躯,大人只需许诺死于阵前者一律免其罪名,且厚待家人,幸存者一律免罪重赏,如此,何愁无人响应。”
文种微怔片刻,随即击掌而笑,“姑娘好计。”
“……听口音,姑娘并非越人。”范蠡忽然开口道。
“我是吴人。”
“吴人?!”文种微微瞪大眼睛,“既然是吴人,为何……”
“嗯,我们很难相信姑娘呢,除非……姑娘给我们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范蠡开口,温和的眼睛里有一丝凌厉。
理由吗?
那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莫离看向范蠡和文种,缓缓开口,“因为……我是要离的女儿。”
范蠡和文种微微怔住。
要离是谁,恐怕在吴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吴王阖闾刺杀王僚夺取王位之后,王僚的儿子庆忌逃往吴国,庆忌是当年吴国的第一勇士,吴王阖闾为了除去这个心头大患,便命我爹爹要离用苦肉计去刺杀他,虽然计谋得逞,可是为了取信于庆忌,阖闾还下令杀要离的的妻儿……”
那一日,残阳如血。
大队兵马冲进院子里,娘把她藏在水缸之中,她躲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
“要离叛国,尔等族人代为受死吧!”外面,有人高声斥骂。
“娘!娘!……”她听到弟弟的哭喊。
她躲在水缸里,看着满身血迹的弟弟跪倒在娘的身边,涕泪齐流。
她躲在水缸里,一动也不敢动,她眼睁睁看着娘紧紧蜷着身子倒在血泊中,她的肩膀一片殷红。
“不可能,爹爹不会叛国!爹爹不会叛国的!”弟弟扯着嗓子哭喊。
又一刀挥下。
“娘……”弟弟撕心裂肺地尖声蓦然响起,惊起庭院里的飞鸟。
那样的叫声,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要离,是吴国的英雄,他可以为了吴国,为了吴王阖闾不惜杀妻弃子以成全他的苦肉计,亲手为吴王阖闾除去登上王位的阻碍,可是身为他的女儿,我却想亲眼看到吴国的覆灭。”莫离坐回原位,轻轻抚琴。
琴声幽幽咽咽,令人耳不忍闻。
“……最后,成功刺杀了庆忌回国的要离还是自刎于金殿之前……”
“莫离姑娘……”文种皱眉,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我明白了,多谢姑娘相告。”范蠡微笑着道。
“这些事……还请二位大人保密,特别是……对我的妹妹,香宝。”
“为什么?”文种奇道。
“因为,她必须是快乐的。”莫离的嘴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
是的,香宝必须是快乐的。
所有的不快乐都由她来承担,她来帮娘报仇,她去寻找失踪的弟弟。
她的妹妹香宝……只要快乐的对着她笑,就可以了。
文种看着眼前十指纤纤,面带轻愁的女子,心里有某一角忽然被触动了。
“莫离姑娘请放心,今日之事,在下必不会对旁人提起。”范蠡起身告辞。
莫离点头微笑,“莫离弹奏一曲送二位大人。”
琴声悠扬,莫离看着他们离开,思绪不觉飘远。
是的,她的妹妹香宝,是她唯一的救赎,她必须是快乐的。
那一日……
等她鼓起勇气颤抖从水缸里爬出来时,只看到满院都是鲜血,弟弟不见了,妹妹也不见了,她哭着喊着扑到娘的身边。
娘却是早已没了气息。
所有人都没有人了,唯有她独活,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然后,娘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
泪眼模糊中,她看娘的手臂无力的垂向一边,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已经气息全无的娘亲怀中护着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咧开小小的嘴儿,对她笑。
那一笑,驱散了整片天空的阴霾。
那是她的妹妹,香宝。
她发誓,会一辈子守护那样的笑容。
端着茶水站在门外的香宝缓缓垂下眼帘,快步出了院子,瞅准马棚旁边的干草堆,扑了上去,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堆上,草堆旁正好长着一棵大树,挡住了些许的阳光。
口中叼着一根干草,香宝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天空。
春光灿烂啊。
一直走出小院,快到马棚的时候,文种依稀仿佛还能听到莫离那悠扬的琴声。看着文种魂不守舍的样子,范蠡忍不住微笑。
“莫离姑娘……”范蠡缓缓开口。
“嗯?!哪里哪里?”文种回过神来,四下张望。
“我是说……莫离姑娘所说之事,子禽你怎么看?”范蠡笑道。
“少伯兄,你倒来取笑我,你跟那个祸水姑娘是怎么回事?”文种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白了他一眼,道。
范蠡但笑不答,视线落在马棚旁边的一颗大树下。
香宝口中叼着一根干草,正半倚在树下,惬意地抬头望着天空,头顶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她倒清闲自在。”文种轻哼。
“咦?你们谈好了?”香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草,笑眯眯地走向他们。
“嗯。”范蠡微笑,注意到一旁泼了一地的茶水。
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死,其子勾践即位,吴王阖闾乘丧出兵伐越,两军对战于檇李,越王收罗全国所有的死囚,组成死囚营,于阵前挥刀自刎,吴军被惨烈的场面震摄,丧失斗志,混于死囚营中的死士乘机直扑向吴王阖闾,阖闾被戈伤到脚,死于回师的途中。
这一战空前惨烈,越军以三万大败十万吴国军队,至吴王阖闾伤重而重,名扬天下。
史称,檇李之战。
吴王阖闾死后,其子夫差继位为王。
三、春天来了
越王凯旋的消息传遍越国的时候,香宝正趴在柜台上流着哈喇子呼呼大睡。
“真是清闲啊。”耳边有人轻哼。
香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扭曲放大脸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巴掌抽了过去。
文种脸颊抽搐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挨了这个丑女一巴掌。
香宝这才看清眼前两人正是文种和范蠡,而她自己竟然趴在柜台上睡着了,好险没有被甘大娘看到,不然她今天又得饿肚子了。
刚想到饿肚子,香宝立刻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动了动鼻子,香宝本能地凑近香味的来源。
好香……
一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呃,是范蠡。
一阵清风,扬起他白色的衣袖,香宝呆呆地看了许久。
“回魂了回魂了。”文种毫不知趣地伸手在她面前晃。
香宝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瞪他。
范蠡眼中的笑意更深。
被香宝热切的眼神盯得发毛,范蠡忍着笑在她期待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柜台上。
“给我的?!”香宝雀跃。
范蠡点头。
“哇,你真好。”香宝毫不吝啬地赞美。
范蠡失笑。
“莫离呢?”文种问。
香宝鼓着腮帮子有些困难地咀嚼着塞了满嘴的糕点,懒得理他。
“莫离呢?”文种拿扇子敲她的脑袋。
香宝一伸脖子,咽下嘴巴里的桂花糕,瞪他。
文种作投降状,“香宝姑娘,你姐姐呢?”
香宝伸手,比了个三。
文种一头问号。
“给我三钱,我就告诉你。”香宝龇牙。
“你抢劫!”文种怪叫。
“不给算了。”
文种磨了磨牙,掏出三钱放在她沾满桂花糕屑的手上。
香宝两眼放光地将钱币收起,指了指身后,“就在上回我带你们去的那个院子里,自己去吧。”
文种几欲抓狂,忍得很辛苦才没有揍人,转身直奔院子。
香宝得意,一扭头,正对上范蠡若有所思的眼睛。
“咦?你不去吗?我不收你钱。”香宝眨了眨眼睛,又吞下一块桂花糕。
范蠡笑了起来。
看着那眼中温和的笑意,香宝半天没回过神来,张着嘴巴发愣。
自这日起,文种便几乎日日光顾留君醉,而且每次必见莫离姑娘,留君醉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斯文俊美,举止风流的少年迷上莫离。
至于香宝呢,瞅上了那个和风似的白衣少年,不为别的,只为那白衣少年每回来都不忘给她带点心……
春天真的来了。
春光灿烂啊。
月黑风高夜,四下无人时。
香宝鬼鬼祟祟地从房中溜出,蹑手蹑脚地跑到马棚旁边的那棵大树下,开始挖坑,自从文种迷上莫离之后,她便猛敲竹杆,不知不觉居然快成小富婆了。
咧着嘴,香宝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挖坑。
从坑里抱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放着钱币,还有莫离送她的银簪。数了数钱币,居然已经有三十二枚了。
有一回,春喜起夜的时候正好撞见香玉挖坑,还一边挖一边笑,被吓得不轻,第二天就病了。
香宝依然故我,每晚挖坑数钱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抱着个匣子,香宝眯着眼睛笑得像老鼠一样,她看到她的梦想在向她招手了啊。
依依不舍地将匣子放回原位,香宝开始填土。
“你在干什么?”身后,有人问。
“填土。”香宝答。
“填土干什么?”继续问。
“埋宝贝。”继续答。
“埋宝贝干什么?”
“怕被偷呗……谁?!”香宝猛地跳了起来,转过身去,“啊?!是你!”香宝跳了起来,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个家伙居然还敢主动送上门!
是那个红衣的小偷!偷她钱,害她不能吃饭,害她自己倒贴钱给甘大娘的罪魁祸首!
“小偷!你怎么会在这里?!”
“丑八怪,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我不是丑八怪!”
“喏,还你。”他手一抬,故作潇洒地扔给香宝一包东西。
十分眼熟!是她的钱袋!打开数数,第一次被他偷走十枚,第二次被偷走七枚,一共十七枚钱币,一枚不少。
香宝狐疑地看着他,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看到一张被揍得像猪头的脸。
“喝!”香宝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了?”
“摔了一跤。”
“真的?”香宝上前细细打量,能够摔成这样真不容易啊。
“骗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