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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风岭到长安,千里奔途还是小事,长安城中如今的局面更令人堪忧。保皇党一脉以褚连城为第一智囊,多年来依赖成了习惯,褚连城突然暴死,阵脚必然大乱。唯今可以期望的只有皇帝的智慧和手腕。。。。。。希望希烈能撑到他去。
凤三猛地一夹马腹,疲惫至极的奔马只得更卖命地狂奔。
晨曦照亮大地的时候,定风寺出现在远方天际中。入得寺去,寺中却无人。凤三心头一凛,拨转马头西入长安。
把褚连城给他的金牌在城门口亮了一下,一行人飞骑入城。
春日的阳光下,满城皆是缟素。
胸口如被塞了一捧雪,凤三打个机灵,猛地勒住缰绳!
风从金水桥上吹过来,水气氤氲,让他的视线一阵模糊。其时,挑担的担夫正甩著胳膊从桥上经过,卖花的姑娘挎著小篮子二、三成群嘻笑而过,一顶青衣轿子上了桥,又下去,打把式卖艺的推著车子经过。。。。。。凤三策马立在桥头,昂头眺望皇宫的方向,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垮下去。
〃公子,〃一名下属小声道,〃属下去打听。。。。。。〃
凤三既不答应,也不阻止,继续保持著眺望的姿势。他不表态,那名属下不敢妄动,只好退回去,安静等待吩咐。
马已疲累不堪,偶然打个响鼻,懒洋洋站著一动不动。
一白一黄两只蝴蝶飞过来,绕著马蹄左右飞舞,盘旋了一阵,翩然飞起,却又欲去还留,恋恋不舍地飞舞了一会儿,终於飘然离去。
蝴蝶不知道为什麽闻到了青草野花的香味却饮不到蜜,马儿也是迷惑的,它不知道为什麽要日夜不停跑那麽远的路,也不知道为什麽现在要呆在这里一动不动,更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吃到草料饮到清水。
太阳照在身上,凤三只觉得奇冷入骨。
突然想起上元灯节的夜里,灯市如昼,素月失色,平凡至极的面孔上一双漆黑眼眸,亮如星,明如水。。。。。。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滚烫的肌肤贴在一处,颤栗般的轻颤从皮肤漫延至骨髓。。。。。。希烈说:〃要离开你,我忽然也有点後悔。〃
灼热的眼神,赤裸裸的贪恋和不舍,离开一步,眼神就狂热一分,毒入骨髓般的爱恋仰慕。。。。。。那时为何不拖住他强行离开?明知,希烈要的从来不是权势富贵,仇与怨,他一肩担著就是了,怎麽会被希烈迷惑了心智,把希烈一个人留在长安?什麽〃你若是!翔九天的火凤,我便要做凌驾云霄的金龙〃,若无命在,一切又有什麽意义?
已尝过一次失去的滋味,竟然还会放手,凤三啊凤三,你何其蠢也!
〃教主!〃惊见一丝血丝溢出凤三嘴角,凤三身旁的骑士不由低呼出口,连忌口也忘了,直呼出〃教主〃二字。
凤三闭目良久,慢慢睁开的眼里冰冷沈寂,没有一丝感情。拭去嘴角血痕,凤三平静地说:〃先找个落脚地方。〃
从前与褚连城联络的地点都不安全,光明教经营多年,另有秘密据点。下属迅速地打理好一切,把所有情报都汇集到了凤三面前:皇子回京不久即染上风寒,缠绵月余,不治而亡;荣王世子李诩飞扬跋扈、道德沦丧,囚於大理寺问审;荣王教子不严,罚俸三年,软禁於王府面壁思过。。。。。。
〃教主,珍珑姑娘请到。〃下属在门口通传。
〃请进吧。〃凤三放下卷宗,朝门口望去。
一道长长的刀疤自女子秀丽的五官划过,本就冰冷无味的面容比从前显得更加落寞消沈。珍珑口气尖锐冷峭:〃凤教主请人的法子真温文。〃
〃我只问一句话,〃凤三淡淡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满城缟素,难道凤教主没有看到?〃
〃他不会死。〃凤三轻轻摇头,〃以李诩的智慧,绝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杀人。〃
〃如果他自己杀自己呢?〃珍珑微微冷笑,〃李诩弄出个滴血认亲要置他於死地,他插翅难飞,又要顾忌死後牵累你们,所以预先准备好毒药,和李诩来个同归於尽,彻底粉碎李诩的阴谋。他连死後的事都为你算好了,凤教主好福气,遇上这麽个死心眼儿,以後展翅高飞,鹏程万里,真令人豔羡。〃
凤三面容微微改变了一些,缓缓道:〃他哪来的毒药?〃
〃不知道。也许他早料到可能有这种时候,进宫前就带著的。〃
〃不见我最後一面,他不会死的。我不信你的话。〃凤三一字字道,深深注视著珍珑,〃无论你怎麽看我的都无法改变他爱我的事实。他见不到我,不会快乐,从前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珍惜,如果不能加倍补回来,我也不会安心。。。。。。〃
〃他可不稀罕你的歉疚。〃珍珑指出。
〃我知道他要什麽,〃凤三淡淡微笑,〃可是感情的事谁也讲不清,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他,以後再也不放开他。〃
〃他已经死了。〃
〃我不信。〃
珍珑冷笑起来,笑容有些残忍,〃谎话说的多了,连自己都会信了,是这样吗,凤教主?你心里早已明白他死了,何必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你找我来,不过是不甘心,想寻找一丝转机。你当日把他交给褚连城时难道没有想过,他只是个书堆和药罐里长大的孩子,虽然聪明,却什麽也不懂。你以为他真的厉害到能在长安这种刀坑里保护自己?褚连城如果够厉害,早把荣王斗下去了,还能等到今天?活著的褚连城勉强护得了他周全,褚连城死了,还有谁能保护他?不信的话去看他的尸体吧!皇陵里的是衣冠冢,他的尸体盛在棺木里正在运往凤阳的路上,因为他死前最後一句话喊的是他要回家!〃
一口气说完这篇话,珍珑胸口剧烈起伏,带著悲悯的表情看著凤三,〃如果我是你,就去大牢杀了李诩为他报仇,然後远走江湖立下不世功业,把荣王的势力彻底剪除以告慰他泉下之灵,而不是在这里自欺欺人!〃
〃可惜你不是我。〃凤怀光轻轻摇头,〃李诩用不著我出手,皇帝不会饶他。我现在要做的事是去找他,除非亲眼看见,否则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你对自己还真是残忍。〃珍珑说。
凤三放在桌子上的手不易觉察地抖了抖,唇边绽开一丝微笑:〃他的命大得很,不会死。多谢珍珑姑娘的消息。〃
看著凤三大步走出房去,珍珑一直站得笔直的身子缓缓瘫了下去,靠在墙上勉强站住,紧紧闭住了眼睛。窗外,夜色已暗下去。
凤三孤身一人先入了宫,宫中停尸的地方果然是空的。凤三立刻出宫,不带一个随从单骑往通往凤阳的大道上奔去,第二日正午赶上送希烈尸体去凤阳的队伍。护送的队伍人数并不多,却个个是绝顶高手,马队中间的马车上拉著一具棺木,为不惹人注目,一切都极为简朴。
遥遥望见棺木,凤三在马上打了个趔趄,牢牢拉住缰绳的手关节握成青白色。随著队伍远远缀行,夜里队伍在一家客栈里休息,将棺木停在院中。凤三坐在房中,刚好能从窗口看见下面的情况。看著那棺目,一眼眼都是凌迟之痛,在珍珑面前撂了大话,真到了近前才觉到煎熬般的恐惧。夜幕加深,他心里一面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可以早点打开那棺木看看希烈是不是真的还活著,又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儿,让他永远不去接触棺木,永远不要打开那未知的生死谜底。
凤三心中如煎如沸,只见月移花影,渐渐一轮狼牙般的纤月升上天空。凌晨是人防备最弱的时候,也是刺杀、偷袭的最佳时机。凤三望著天上的月亮呆了许久,将心一横掠下院去,他轻功卓绝,又是倾力一击,防守的两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已被点了穴道。
凤三手指略一碰棺木就感到贬肤的寒意,全身都是一个激灵,他受惊般抽开手。三月初的夜晚寒意虽重,但不致於这麽冷,想是棺中有寒玉之类的东西。凤三凝视棺木良久,把手慢慢按下去,任棺木上的寒意穿透掌心,他索性将脸也贴了上去,但再深的寒意也熄不灭胸口焦灼的火。凤三用内力缓缓吸出棺木上钉的钉子,小心翼翼把棺盖打开放到地上,艰难地转身走到棺木前。
情怯,心怯,只怕将来的结局承受不起。
落凤岭一役大光明教风流云散,他抱著铁琴逃出生天,相依为命。那是人生中最黑暗血腥的一夜,那一夜过後他便下过狠心,此生再不动情,再不动情,再不动情。。。。。。没有因就没有果,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只要不动心不动情,便不会再那麽疼不会再那麽痛,永远不会再失去。
可他还是动了情。
一见卿卿误终身,这一场相识误了希烈,也误了他。
连铁琴的一片痴心都能放下,为何却放不下这个温室里养出来的小孩子?
明明已经将心封到了冰海雪岭,怎麽还会被挑动心弦?
凤三屏住呼吸望向棺中。棺侧所放果然是珍贵的千年寒玉,一条白色裣布将尸体从头到脚遮住,修长的体型。。。。。。会是希烈吗?凤三的手凝在裣尸的白缎上再也探不下去。
敏锐的感觉告诉他裣布下的确是个没有呼吸和心跳的死人。
月光照在凤三身上,撒下一层素洁的光芒。他凝立春夜的风中,像一座石像。
他究竟要不要揭开这条裣布?
里面躺的人若真是希烈怎麽办?
凤三心中冰火交战,他恐惧著,颤抖著,心中仿佛想到很多事情,又仿佛什麽也没想。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只有细若狼牙的月亮在薄薄的丝云里穿行,微风拂过院中一小簇迎春,带著幽幽花香掠往远方。
………
一咬牙,凤三将裣布揭开,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中,赫然便是希烈。
仿佛什麽被斩断了,凤三只觉一颗心荡悠悠沈向深渊中,一直沈,总也到不了尽头,越来越冷,但总能更冷。棺中容颜如睡。凤三不由伸出手轻抚那清俊容颜,肌肤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凤三却像是痴了一般,弯腰将没有温度的身体搂起来,吻过冰冷的眼,吻过冰冷的脸颊,缠绵地亲吻那没有温度的嘴唇。
头顶一声轻喝,凤三骤然惊醒抬眼望去,眼中却是一片蒙昧,仿佛宿醉後的一场清梦未醒,修眉如墨,狭长凤眼中好一片潋滟风情,嘴唇微开,如将吐未吐一段芬芳。唇上一缕微笑突然晕开,淡得如牡丹花瓣尾端处的一段浅粉,荒凉如一段天荒地老的离歌。挥剑劈下的人一愣神,看见自己的身子飞向远方。
房内浅睡的人惊醒,提剑跃出。
月下,一剑光寒,恨水长东,大开大阖的剑下是不断从断颈中喷涌出的血箭。
终於,安静下来了,再没有一点声音了。落花满地,断叶飘零,伏尸一院,血流成河。凤三在血泊里站了很久,把手抬起来,剑上是血,手上也是血,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发现血变得更多,原来黑色夜行衣上已溅满血。他走到棺木前,望著里面的人看了许久,把棺盖合上,赶著马车离开。
最初几天凤三浑浑噩噩,只凭本能躲避追击。希烈的尸体运回凤阳是个秘密,追杀行动只在暗处进行,但凤三孤身一人带著一口棺木逃亡实在太过显眼,常常遇到要硬拼的情况。等光明教的人接应上来,凤三已经满身是伤。一行人且战且走,过了几日,紧紧跟在後面的毒蛇般的追杀突然停止,仿佛一场风暴突然停息。皇子尸体被抢,能中止追杀的人只有皇帝,但皇帝为何会这样做呢?凤三不明白,倒也懒得深想。
出了玉门关,地界越来越荒凉,再往前便是茫茫黄沙。
当年大光明教就是从这里东进中原,异军突起,威摄天下,一代人的雄心壮志在落凤岭的血与火中烟消云散,多少男儿埋骨他乡,如今霸业成空,繁华落尽,只剩他率领著残部,带著一口棺木西归。凤三在茫茫黄沙中跪了下去,眼泪在眼中憋了多少日,终於汹涌而下。他用仅剩的右手在黄沙上扒了个坑,解下腰间长剑埋进去,覆上黄沙,缓缓站了起来。
〃教主。。。。。。〃路无诛轻唤道。
〃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大漠尽头才是我们的故乡。〃凤三望著大漠深处。粗糙干躁的风带走水气,脸颊上的泪痕和眼里的雾气被蒸干,但黑眸里从前摄人的光采再也回不来了。凤三抚摸著冰冷的棺木,眼中忽然充满柔情,〃路先生,大光明教今後就劳你率领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剩下的路由希烈陪我走下去。〃
〃教主,路无诛有几句话请教主听完。〃路无诛道。
〃若是挽留的话就不必说了。〃凤三淡淡道。
〃希烈公子死了,教主的心也死了,留在中原睹景思人徒惹伤心,回大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