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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瘦女人会不会觉得他太装腔作势?我心里想。
连滨在的这支画舫,虽然是仿古制成,但为了经济利益,实际大小比古时的画舫大了十倍不止,足可容纳百多人。每晚九点到十点之间,一载满客人,就起锚往洞庭湖深处放去。船上有唐服女子唱歌起舞,还弹奏着古筝琵琶等古乐器,在仿古上做足了功夫,只是人数实在过多,变得喧闹不堪,根本没有古时画舫的意韵。连滨起初还饶有兴致地看表演,两小时下来便觉不过如此,好奇心一去,就厌倦了起来,于是就走到船边,把着栏杆向湖面上眺望。
这是一个无月的深夜,由于远离陆地,岸上的灯火已经看不见,湖面上黑乎乎一片,与画舫的灯火通明有着强烈的反差,不过,连滨极目远眺时,却看见了一点亮光。
茫茫湖面一片黑,黑里却有一点亮光,很自然地,人的视线会被这点亮光吸引过去,因为并没有其它可以着眼的地方。连滨就盯着那点亮光看,亮光正朝这里移动着,越来越近,终于,连浜看出,那似乎也是一艘画舫。
连滨不禁摇了摇头,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买票上船的时候,穿着红旗袍站在画舫旁招觅客人的小姐,煞有介事地声称说,整个洞庭湖就这么一艘画舫。没想到这么快就穿帮了,广告真是不能相信啊。
不过那么大一片洞庭糊里,到底有一艘画舫还是两艘画舫,对连滨来说并没什么分别。他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他开始心疼付出去的那两百块钱了。
对面的那一艘画舫,好像是直直地向着这里驶来,越来越近。船的模样,连滨也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几分钟之后,那船的轮廓已经很清晰,和他所乘坐的这艘造型完全一样,大小也相仿,没准是同一家公司的呢。再过一会儿,连对面船上晃动的人影,都可以在辉煌的灯光下看见。
连滨看着看着,心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丝异样。
有哪儿不对劲。
可是哪里不对劲呢,为什么心里会开始不安?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是一艘画舫慢慢靠过来而已。夜湖孤寂,两艘画舫相遇,靠得近一些也算是打个招呼,自己的不安感来自哪儿呢?
是直觉,连滨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那画舫又近了些,以连滨的好眼力,可以看到那里正翩翩起舞的女子和旁边抱着琵琶的弹者,周围有很多人,站着或坐着,喝着茶或酒,谈笑着。
简直和自己的这艘一样热闹呢。
啊,热闹!就是热闹!
连滨望着那艘同样热闹的画舫,浑身猛的一抖,瞬间他已明白毛病出在哪里,一时如同被当头倒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
在他身后,画舫上的歌舞声喧哗声不绝于耳,然而在此之外,他却没有听见一丝多余的声音。
许是自己听错了,许是湖面太大太空旷,让声音散了。连滨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然而不管他怎么运足耳力去听,对面那画舫,却还是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
一样的歌舞升平,一样的人头攒涌,两船已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连滨几乎可以看到对面船上人的面容,可是,却没有声音。
那些起舞的,弹琵琶的,走来走去的人,好像在演一出哑剧一般,只有动作,没有声音,甚至,连船破水的声音也没有,原本该是十分热闹的气氛,变得诡异无比。
连滨侧着耳朵,耳中只有风声。轻而冷的风,在湖面上打着旋儿刮过。
对面的船缓慢而稳定地靠过来,越来越近。连滨眼看着对面画舫上人来人往,歌舞升平,却弥漫着一股死气。
没错,在连滨的感觉里,这艘寂然无声的船,就是一艘死船。
这样的情形,只适合在老婆婆用阴冷的声音讲的鬼故事中出现,此刻竟活生生显现在连滨的面前了。
连滨转回头去,想看看其它人的反应。他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抽紧,使他在转头时能听到自己颈骨发出的“咯、咯”声。
刚才已经说了,这是一艘超大型的画舫,载满了客人,甚至还有超载的嫌疑,所以在连滨的身边,聊天的看戏的或者和连滨一样倚着栏杆看湖面的,有很多人。但连滨一眼扫过去,这些人全都神色如常,好像对对面的来船浑然不觉。
有一个打扮得很娇艳的女人,感受到了连滨的视线,还转过头来对他暧昧的笑了笑,可对于就在连滨身后不远处的那支画舫,却没有一点关注。
这女人一笑,却让连滨更加发慌了。要知道,以一般人的好奇心,在现在的情况下,就算靠过来一支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画舫,都足以吸引众人的视线,而现在这些人的漠然反应,分明是说,在他们看出来,外面这夜晚的洞庭湖,是黑压压一片,根本没什么值得关心的。
一滴滴的汗从连滨额头鼻尖渗出,落在地上。连滨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连滨看到面前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连滨知道这个小男孩一定在想,这看起来很高大魁梧的叔叔,怎么会在发抖。然而,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滨却还是无法抑制住从心底泛出的恐惧,全身颤动,停不下来。他所能做的,只有勉强给那个孩子挤出一个笑脸。这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
男孩却没有被他吓到,还了他一个笑容,然后,他的视线从连滨身上移开,移向连滨的身后。
他在看什么?那无声无息的画舫,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其它人都视若无睹吗?
还是,这个小男孩也看得见?
连滨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问:“你看见了?你看见了?那支画舫?”
那男孩点了点头。
连滨心中一振,觉得自己不再像刚才那样孤立无援,又急忙问:“你听见了吗,那船上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这句话问得急促且大声,使周围很多人的目光向这里瞟了过来,连滨也顾不得这许多,直直看着那男孩,等着他的答复。
男孩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又点了点头。
一时间连滨不由迷惑起来,难道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他不禁转回头,又瞧了眼那画舫。
正当此时,他正看见了发生在那画舫上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画舫不知何时又近了些,变得离连滨仅十数米远,就在对面船头,站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女子。
这年轻女子面容姣好,但此刻却一脸的狰狞。然后,她的身体忽然前倾,手一松,那孩子就无声无息地落入水中。
连滨本就惊恐交集,见了这一幕更是骇然,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转过头去,想问身后的男孩看见了没有,那男孩却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其它人却依然如故,没人有任何反应。而等连滨再回头看画舫的时候,眼前一片黑茫茫,除了无边的洞庭湖水,什么都没有。
连滨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衬衫都浸湿了。这画舫如恶梦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他颤抖着的双腿一下子失了力,不由蹲下身子,以手捂面,试图从刚才的恶梦中逃脱。
半响,连滨抬起头,勉强支持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虽然有几个人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但大多数人却还是沉醉在歌舞之中,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
自始自终,他都身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被喧嚣的歌舞笼罩着。但是他的无助感却格外强列,身在众人之中,心却像在冰窑中一般寒冷。周围那么多人,却没一个人能帮他。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哦不,有一个人,那个小男孩。
眼前这么多谈笑风生的人,没有哪一个可以稍减他心中的惧意,只有那个男孩。连滨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个男孩,好好的问问他,有无看到那梦魇般的一幕。
否则,就是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
他一定得找到这个男孩!他不能独自承受这一切,哪怕是和另一个小男孩分担恐惧,也要好过得多。
船未靠过岸,那个男孩,就在这画舫上的哪个角落吧。
在寻找之前,连滨再一次望了眼江面。
江面寒气森森,依然空无一物。
连滨以手捂胸,努力平息剧烈跳动的心脏,离开了船舷。
连滨在拥挤的人群中移动着,搜寻着,心里又想,也许,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己,说不定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其实他心里知道,那不是幻觉,但是他怕,怕自己一定要追寻到底,所面对的那个答案。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湖面上正升起阴冷的湿雾,把他吞没。
连滨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幼小的身影一闪而没。
连滨急忙赶过去,那里有一道往下的楼梯,通向船舱。
像这种画舫,一般都有上下两层,上层是经营各种娱乐项目的场所,而下层的船舱则是供客人休息的。包一间船舱很贵,而且在连滨上船之前,房间就全被订完了。
连滨毫不犹豫,顺着楼梯急步而下。
当他赶到下面的走道时,正好看见那男孩跑进靠里面的一间房间去。
连滨走到那间船舱门前,发现门已经关上了。
“咚、咚、咚。”
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子站在连滨面前。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连滨向她身后瞄了一眼,船舱不大,似乎没见到那个男孩子。
“啊……我……找您的儿子。”
那女子呆了一呆,目光闪烁,居然反问连滨:“什么儿子?”
连滨被她看的目光看得心里一动,升起异样的感觉。
原来,那男孩不是她的儿子。
连滨说:“哦,是我搞错了,我找刚刚进来的那个男孩。”
那女子把脸板起来,神情警惕,她大概是把连滨看成了不正经的男人,肃容说:“这间房里就我一个人,没有什么男孩。”
连滨错愕道:“怎么会,我刚刚看见他进这扇门。”
那女子摇了摇头,说:“这里就我一个人,没有别人!”说完,她就打算把门关上。
连滨移动身子,换了个角度又扫了眼屋子,摆设很简单,确实如女子所说,没有人,除非那男孩藏在床底。
可是,自己明明看见的。
情急之下,他一把撑出了门,不让女子把门关上。
女人紧张起来,说:“你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连滨看着那女子,心中生出疑惑,难道自己真是有幻觉了?无声画舫是幻觉,小男孩也是幻觉?
现在的情形,当然不容他闯入屋内细细搜查,以证明自己的神经并无问题,所以连滨只能尽最后的努力问道:“那个男孩穿着白汗衫,上面印着一匹小马,你真的没看见吗?”
这句话话音未落,那女子的脸一下子变得极难看,失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连滨道:“那男孩穿着白汗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灯芯绒裤子,他,在这里吧。”
那女子仿佛听到了极不可思异的事情,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唇颤抖着,一步步倒退,最后坐倒在地上,嘴里反复念着:“小强、小强、小强。”
连滨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呼吸竟不由急促起来。从刚看见这女人,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这女人,眉目间,酷似鬼画舫上那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
只是,苍老了许多。
这样的反应,难道……
那女人双眼圆睁,两只眼珠似要裂眶而出,布满了红丝,右手指向连滨身旁,喉中“咯咯咯”地发不出声来。
连滨忙顺着她的眼看去,却空无一物。
那女人一下子跳了起来,疯了般从连滨身边穿过,跑入黑黑的走道,连鞋都掉了一只。
连滨一愣之下,也跟着她跑了出去,临上楼梯时似有所觉,回头望去。
那男孩赫然正站在那里,朝他露出天真的笑容。
连滨胆子再大,这时也不由吓得叫出声来,扭过头拼命跑了上去。
当连滨跑上甲板的时候,正看到那女人高高跃起,掠过船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落入洞庭湖中。
女人跳湖之后,许多人跳下去救,却没人发现她的踪迹,这女人就像是身上绑了石头立刻沉到湖底一般。画舫迅速靠岸,警察很快来了,连滨把他所见所闻告诉了调查的一位刑警,并追问他自己是不是撞了鬼。这位老刑警什么都没说,只是拿来了一本从女人的房间里找出的日记,让连滨看。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
“四年以前,我在这里杀了小强,那笔原该是他的遗产,终于由我继承了下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让自己再一次回到这里来,这里,原本只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可现在,我却着了鬼般的又回到这个地方,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说故事的学生在讲述日记最后一页的时候,故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变得尖尖细细,尤其最后那句“为什么”,声线颤颤巍巍,绕着人的后脖子打转。
“故弄玄虚。”
会这么说话的,当然就只有那个瘦女人。
“嘿,怎么就叫故弄玄虚了?”这学生不卖帐了。
“你这是学女人说话呢,还是学鬼说话呢。学得再像也没用,你这个故事,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前两个呢。”
这一回,我也讨厌起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