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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绝不可能再回到一起了。但是他置若罔闻,只当没听见。就在传良死前三个月,我报了警。然后我找了个律师给他发函,再有一次,就向法院起诉,也不求让他赔精神损失,只为让他名誉扫地。他这个人,最好面子了。”
我心里却想,也许杨展在和舒星妤的婚姻里有诸多做得不够的地方,但是离婚后连着好几年都这样纠缠不休,反过来想,却也是痴心一片。换来一纸律师函,怕是得心如刀割吧。
“那之后呢?”我问。
“他未再在我面前出现过,却打电话给传良,污言秽语,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一通,还在电话里说,除了他,没人配和我在一起,让传良小心点。”
“这是威胁了,你们报警了吗?”
舒星妤摇头说:“当时只以为是他的气话,根本没想到他真的会做什么。”
“那么传良兄过世以的,你把杨展说过的话告诉警方了吗?”
舒星妤露出一丝苦笑:“也怪我,气急攻心,恨极了杨展,总是在各种场合,说传良的死和他有关系。所以我对警方说的话,可能他们也未必全当真吧。再者,据警方说,从现场的情况看,确实是自杀,和杨展没有任何关系。”
“关于警方调查的结果,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些?”我问。
“好的,我和他失去联系,是在十二月十八日。”
那正是原定曹操墓考古安阳新闻发布会的前一天,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和小侯聊到去阳传良家作客喝茶的往事,期待着次日发布会上有猛料可写呢。
“那时他去安阳考古,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南京,本说好了这次回来,好好度一次假。他说要和我一起找一个有海的地方,舒舒服服玩一个星期,让我先打听着有什么好玩的行程呢。白天,我还在网上看马尔代夫的自由行,想着晚上和他沟通一下,就要订票了。”舒星妤停了下来,这样的回忆,很难不牵扯感情。
她稍停即续,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都会通电话的。那个晚上我一直没有等到他的电话,打过去也是关机。我本来还想,是不是在开会,关了手机忘记开,但是十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他同事的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传良去了哪里。”
十八日一大早,就有人看见阳传良离开了考古队入住的宾馆,然后他就再未曾回来。根据警方事后的调查,阳传良搭一班当日傍晚的飞机回了南京,没有和任何人联系,也没有回酒店取行李,只带了随身的小包。坐在同一航班相邻座位的乘客也被找到,确认了阳传良是独自上的飞机,没有受人挟持。她对阳传良的印象比较淡,因为“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没有存在感。
阳传良当晚回到南京后,很幸运的是连他在机场坐的出租车司机都被找到了。和机上的乘客对阳的印象恰恰相反,司机对这位乘客可是印象深刻得很。
据司机回忆,阳传良上车后,告诉司机去城里,进了城司机再问目的地,得到的回答却是随便开。
这当然是司机最爱从乘客嘴里听到的了,加油门上高架路,漫无目的地开起来。一路上阳传良只是望着窗外发呆,司机和他搭话,也都爱理不理,显得心事重重。开了一个多小时,司机又问“还这么绕吗”,阳传良依然给了确认的答复。这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司机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更让他吓到的,是发现阳传良忽然开始咬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关于这点后来在尸检上得到证实,那是深达手骨的伤口,显见当时阳传良对自己的手下嘴时,用了牙齿咬合的全力。
当时司机见到阳传良满手是血,被吓得不轻,问你这是干什么。阳传良答,只是试试痛不痛。司机问那痛不痛,阳传良说痛。
“废话,咬成那样,能不痛吗?”司机这样对来调查的警察说:“但当时我真的怀疑他不痛,因为他的表情,就好像咬在别人手上一样。但又不是喝醉的,我担保,一丁点儿酒味都没有。”
这样一来,司机也不敢再挣阳传良的钱,说你还是讲一个目的地,我送你过去,别再这样转了。阳传良说,那你就把我在这儿放下吧。说这话的时候,车还在高架路上,司机当然不能停车,说你别这样,好好说个地方,我不收你钱了。阳传良想了想,就让司机把车开到紫金山下。下车的时候,他从皮夹里随手扯了近十张大钞扔给司机,独自郁郁行去。
阳传良接下来的行踪,极可能就在夜里直接上了紫金山。一对爬紫金山看日出的情侣,在次日五时许爬到紫金山顶时,愕然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们而在了。这人临涯而坐,两只脚都荡在空中,一副正发呆的痴子模样。这对情侣本想好好过两人世界,多了这么个不声不响的人出来,怎么都不得劲,于是在太阳升起后不久就离开了。他们是最后见过阳传良的人。
因为尸体卡在峰下一处隐蔽山缝里,所以直到四天后才被发现。
通常一个人自杀前,往往会写下遗书,安排好身后事。至少也会给最亲的人(比如妻子)留言交待。但阳传良这些全都没有。对这样特异的案例,要不是警方通过调查勾勒出一条阳传良的路线途,证实其独自行动并且精神状态有明显的问题,恐怕舒星妤第一个就会被列为调查对像。
现在,在所有的调查结果中,都没有发现外力介入阳传良的死亡,包括对死后随身物品的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的第三方。所以,尽管阳传良平时表现得完全不似一个会自杀的人,却还是只能以自杀作盖棺论定。而对于杨展仇杀的推测,难怪要被警方视之为无稽之谈了。
根据这个结果来推论,应该是阳传良受了巨大的心理刺激,一时想不开所致。然而这也得不到一点事实支撑,别说舒星妤完全没头绪,整日工作在一起的同事,也都说直到十七日,都没有发现阳传良和平日里有任何不同。
那就只能说,阳传良可能有心理隐疾,突然发作而自杀了。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除此之外,竟是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我在听完了舒星妤转述的警方调查结果,心里转瞬间,却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传良从上飞机开始,之后的行踪,都被警方调查出来了。那么他上飞机之前呢,从当天早晨开始,到下午的这一长段时间里,他都去了哪里?”
“暂时还没有线索,这是缺失的半天。都说如果能把他在这半天里做了什么查出来,也许自杀之谜就破解了。”
我皱着眉想了半天,又问:“在之前每天的电话里,您真的没有发现一点点异样?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古怪的话,做过什么古怪的事?哪怕再小也行。”
舒星妤苦笑着摇头,显然这个问题她也自己想过很多遍了。
“那么,不是近期呢,您是最了解他的,就他这个人来说,性格也好习惯也好,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吗?”其实我问这话,已经在考虑,有没有可能真如警方所说,阳传良原本就有隐性的心理问题。
“要说奇怪的话,我也就是觉得他有些想法挺奇怪的,他特别爱研究历史里面一些难解释的事情,简直入了迷,逢着投缘的人,就聊这些。他还有本小簿子,哦您稍等。”她转进里屋,不一会儿拿了本记事簿出来。
“这本子,他一直随身带着,死的时候,就搁在小包里,警察看过了,对解释他为什么自杀没帮助,就还给我了。”
我接过本子,翻了几页,说:“能不能借我回去仔细翻翻,琢磨琢磨。”
舒星妤点头。
聊到这里,我感觉该问的都问了,打算起身告辞,回去研究一下这本本子,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另外,也要去了解一下杨展自杀前几天都干了什么。我直觉杨展必然和阳传良的自杀有关系,或许他用了某种方式诱导了阳传良自杀,两人相识那么多年,或者有什么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然而他自己为什么要自杀呢,要查阳传良的自杀,就不能把杨展的自杀轻轻放过,两宗死亡之间,极可能是有关联的。
却不料舒星妤并没有配合作出送客的姿态,说:“其实还有件事情,我感觉着,也许应该告诉你。先前你问过我,杨展有没有自杀倾向。他的确是个很怕死的人,可是我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好像他正打算要自杀。”
我吃了一惊,但怎么叫好像要自杀呢?
杨展的老家在武夷山下,舒星妤和杨展初次相逢,就是在武夷山大王峰上。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爬上大王峰顶,山风烈烈,心旷神怡,正四下里眺望风景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崖边。真的是崖边,他站在一块凸出去的石头上,那石头有一小半是伸在崖外的,他就站在那一小半上。吓得我,当时都不敢大声地说话,怕惊到他就摔下去了。我就对他讲,快站回来一点,那样子我看着心慌。他回过头看过,脸色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但是却冲我笑了笑,问我,是不是以为他要跳下去。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好一个劲对他傻笑。后来他说,他就是被我的笑容征服的。”
“他见我笑,很突兀地说,请我喝茶。我本来对喝茶不太有兴趣,但我实在怕他跳下去,就答应了。然后他就一点一点地缩回来,脚下还滑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及时拉住他,没准就真摔死了。我们在半山腰找了个地方喝茶,我问他刚才不会是真的想自杀吧,他也不正面回答。那时他正在写博士论文,该准备的资料和实验数据都齐了,特意回老家呆一段时间,想在这儿把论文最后完成。杨展的长相,是我年轻的时候会喜欢的那种,他又很努力地追我,就好了。起初我觉得,在大王峰上,肯定是我误会他了,他不是想着要自杀,可能是想他的博士论文入了神。但是在交往的起初一段时间里,我还是觉得他有点不正常。”
“难道他真的有自杀倾向?”我问。
舒星妤点头:“哪怕是和我在约会的时候,他也时常长时间的走神发呆。说老实话,那时我对自己还挺自信的,他这个样子,让我有点挫折。有的时候,他会有异常的举动。比如在过马路的时候,他会突然冲出去,有一次车就急刹在他跟前,我都吓死了,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我和他一起坐火车回上海,在站台上等车时,我就瞧着他紧贴着铁轨,眼睛总往下看,像是随时都要跳下去。总之那样的情形还有很多,感觉他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是渐渐地就好了,只是我和他刚认识时那十天左右特别厉害,后来就再没有这种情况了。”
“我总是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试探着问过几次,他却讳莫如深,我也就算了,两个人之间,总要留些余地的。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当年的情况,相反得,到变得非常重视身体保养,很惜命。大概结婚后五年多,有一次他喝醉酒回来,说如果不是遇到我,就没有今天的他了,谢谢我帮他挣脱出来。我要再详细问,他却睡过去了,只断断续续梦话一样说了些很含糊的词,我能听清的,就是精神病院。好像是件和精神病院有关系的事情。第二天他醒过来,就绝口不提了。”
“难道他住过精神病院?”
舒星妤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也没有再私底下做过什么调查,我想着,有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只要不影响现在的生活,不必深究。”
精神病院?我念了几遍,问:“是哪家精神病院他说了吗?”
“应该是当地的吧,武夷山市的。具体哪家我不清楚。”
我记在心里,然后正式告辞。离开时我告诉舒星妤,我会尽力去查,但到底谜团能不能解开,我也不能保证。她说当然。
回上海的火车上,我拿出那本记事簿。阳传良曾经和我提过他有这么个小本子,里面记录的,果然就是那些历史上难解的谜团,记载和考古发现中的自相矛盾之处。其中大多他都和我提过,但是本子上记得更详细,出自何处,又有哪些其它史籍的记载可供佐证等等。但是和他的自杀,看起来并无关系。
我一页页向后翻,看了过半的时候,却见到有一页下沿上写了两行小字,似是阳传良在写的时候突发奇想,随手记下的。却又用笔划去了,划得并不彻底,仍能看清写得是什么内容。
一看清楚,我的心里就“突”地一跳。
凡此种种,忍不住有异想冒出来,难不成“过去”也和“未来”一样,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不断地变化中,有许多的“过去”?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对于历史,有着多种不同的记载。
历史不是固定的,过去在不停地变化中!
不仅是心脏猛跳,这两句话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让我整个人的神智都像被冲城撞木迎面撞上,摇来晃去,许久才镇定下来。
但是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呀。过去怎么能变呢,简直荒谬,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不合……
我在心里念叨了一番,明知道这只是阳传良毫无根据地突发怪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谬而划掉了。但这两行字仍在心里,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