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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被他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就糟了,而且对方还是那个人。既然他说了“一点半之前”,就表示一点之后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怎么办?我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秋生是个女孩这件事,必须保密。虽然不知道绅党提川沁侗命令的详细理由是什么,但是已经持续了一年以上,秋生自己也产生出类似“非保密不可”的责任感。
“有难度吧。别看美作那个样子,感觉相当敏锐。就算家里躲了一只小猫,他大概也能察觉到气息吧。要是一个不小心,搞不好还会以为遭了小偷而开始搜寻也说不定。”
所以说,为什么每次都要用小猫来比喻我呢?
眼看秋生已经慌张到无法指责这一点,绅堂接着说了下去。极其优雅地、流畅地说道:
“不必担心。我早就料到可能会碰上这种状况……你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优雅地、流畅地拿出来的东西,是挂在衣架上的衬衫、短裤、吊带和鸭舌帽。也就是秋生平常穿的全套男装。
“……”怎么样?绅堂像是在征询意见一般,得意地挺起胸膛。
不过秋生当然没办法笑着回答“哇啊,好厉害”然后接受这个状况。
硬要说的话,她整个人愣住了,眼神有点呆滞。
“……您一直都有准备吗?”
“这是为了应付突然来访的客人啊。啊啊,你就到内室去换衣服吧。”
从绅堂手中接过衣服后,秋生走在走廊上,心里有种莫名复杂的感觉。
老师真的这么坚持要我穿男装不可吗?不对,在此之前,应该要先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准备一套让我换装的衣服?
还是说,从老师的眼中来看,毕竟还是没办法把我分类在女性那边?
想到这里,秋生便不再想了,因为总觉得心里有点哀伤起来。总之绅堂就是有些地方和常人不一样!秋生利用这一点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不到都来到老师家里了,竟然还是要换衣服。”
在自己和绅堂的交集点当中,这里可说是唯一能让秋生保持女学生模样的珍贵场所。
秋生一边轻轻叹气,一边打开内室的纸门。
纸门开启的瞬间,秋生和它们四目相交。
“……咦?”
“……”
双方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大概是不小心大意了吧。千里迢迢来到陌生的土地,相信它们一定还没掌握好要领。
不不不,这不是它们的错。原本一直在起居室里吃着荞麦面的住户,竟然突然跑到内室来。对于正在品尝东方国家的甜点、紧张感因此松懈下来的它们来说,肯定根本无法事先预料。
那两只棕精灵正在秋生的眼前大嚼绅堂为它们准备的大福谢礼。
“啊……”秋生僵硬了大约三秒钟,等到她终于有办法开口的时候也就得以动弹了,茶色短外套的小矮人们随后立即宛如脱兔般冲进壁橱里。然而它们确实有办法像阵烟雾似地穿过顶多只有拳头宽的缝隙,表示它们终究不是什么普通的生物。
“……对、对不起。”
虽然把大福放在壁橱门前的人明明就是自己,但是秋生还是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它们的事。
举例来说,对,它们就像是舞台的黑衣工作人员,坚持遵守不现身幕前的工作信条,而自己却强行偷看它们工作。即当一个人出自兴趣而闯入专业现场时,所感受到的微妙尴尬气氛。
所以秋生姑且不管它们听不听得见,先是开口道了歉,然后再走到内室一角,背对着壁橱开始换起衣服。
(……总觉得好像有股视线在看我。)
它们逃进去的壁橱拉门已经完全密闭,所以与其说是视线,应该更类似于感觉吧。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只要橱柜没有破洞,它们一定还在里面。成功逃进橱柜虽然很好,但是无法从里面离开,也不能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想到它们现在的心情,秋生不由得越来越内疚。
(希望它们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就离开这个家……)
根据传说的内容,有棕精灵居住的家庭会日渐繁盛,等到它们离开就会开始衰败,跟日本传说中的座敷童子有点类似。而且它们跟绅堂似乎也相处了很久,要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得它们离开的话,就太对不起它们了。
“在你们习惯这个国家之前,我觉得待在这个家里面……会比较好喔?”
秋生试着对空中低语,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如往常把鸭舌帽的帽缘压低,离开房间。
之后,两个小矮人一边谨慎地向外偷看一边走出壁橱,用人类耳朵绝对无法听闻的语言交换了三言两语,随后在天花板上失去了踪影。
……看来它们确实不会离开这个家。
04
绅堂丽儿的举止总是非常俐落高雅,姿态也优美而端正。
同时,就算他挺直了身子,也还是有种柔软的感觉,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僵直严肃。
相反地,虽然他的老朋友美作正三郎同样拥有“优美的姿势”,但是却有很大的不同。
仿佛会出现在教科书里的直挺背脊、肩膀,还有胸膛。就连现在盘腿坐在地上,他的背后看起来似乎依然固定着两把尺。一把在背脊,一把在肩膀。
“不,我其实可以了解叔父的心情,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成家,没有那个余力。”
不管是在事务所还是绅堂家,秋生的工作就是负责在这个时候端茶上桌。虽然秋生端茶过来时,美作边说“谢谢”边接过茶的表情确实变得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是基本上他永远都是认真而且带点严肃的一号表情。
美作正三郎帝国海军中尉。据说从初次见面算起,和绅堂的交情已有十年,是绅堂的好友。
他有着宣示留长太费时似的贴头短发、精悍的眉毛和高耸的鼻梁,充分达到俊美的境界。
但是除了眉毛无时无刻都会皱在一起之外,他的嘴巴也始终紧闭成一条线。所以不熟识的人会以为他一直在生气,抵消了他大半的魅力。
因为绅堂的关系,秋生和美作认识也快满一年,但是秋生至今仍然为了这个年轻军官和绅堂丽儿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挚友的关系,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原因就在于……
“我倒不这么认为。虽然我没办法完全掌握中尉阶级的薪水多寡……但是应该可以养一个太太,加上两个孩子,再加上一个妾吧。而且对象是你,根本不会有任何不必要的浪费行为。”
“为什么你会把妾也一起算进去啊?绅堂。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这一点实在是……该怎么说,太可惜了。总是周旋在好几个女性之间,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教授们之所以会明显地讨厌你,也都是因为这一点啊。”
“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美作。
你不足的地方不是经济能力,而是身为男人的余裕,也就是所谓的度量。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直告诉你要趁还能玩的时候多玩一点。可是看看你是怎么听的?结果到现在这个年纪都还是处男……”
“什么!……我说你在秋生小弟面前讲什么啊!”
啊,不要紧的。我已经习惯了。
绅堂自由闯荡在这个世上的种种怪诞之间,愉快享受与多位恋人的恋爱关系;以及美作认真正直、质朴专一,拥有表里一致的军人风范。个性可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现在正在起居室里隔着餐桌互相对望,看起来就像是柔软的柳树和坚硬的桧木并排在一起。
然而正因为他们完全相反,所以才合得来。
“你那认真的个性,有些时候实在太不知变通了。既然已经自觉到自己不可能一直单身,那么至少别再让别人吃闭门羹了。”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应该找得到其他方法,能够更有效利用你的时间和才能才对啊,绅堂……尽管我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美作大概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灵活应变的人,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因为知道对方只是纯粹为自己担心,所以绅堂也露出了苦笑。
绅堂虽然会取笑美作的顽固,但同时也相当中意他毫奉迷惘、绝不动摇的个性。美作虽然会指责绅堂的轻浮,但是却也羡慕他那份自己所没有的应变能力。
尽管完全相反,却能彼此理解。所以秋生也有那么一点点憧憬着他们两人的关系。
要是我将来也能像他们一样,交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就好了。
“……那么,回到正题。”
轻啜一口茶之后,美作重启话题。这个极度适合海军军官的雪白制服的青年,绝对不是为了指责挚友的女性关系而来的。
“下个星期,听说他们又会过来。
虽然不打算避不见面,但是我果然还是觉得太早了……能不能拜托你,像上次成功说服他们一样,再说服他们一次?”
“上次那不叫做说服,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而已。”
即将“过来”的人是美作的叔父,至于“说服”则是拜托绅堂想法拒绝叔父介绍的相亲。
绅堂曾在这个凡事认真的友人委托之下,和那位叔父见面,然后把他介绍美作相亲这件事情讨论得毫无定论。那是绅堂拿手的说话技巧,充其量只是把话题带到他处,模糊焦点而已。
“可是美作,你也该试着想想令叔父的心情吧?考虑你目前的处境,要他不担心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啊。”
绅堂这句话,让美作“嗯……”了一声,低头不语。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
十五年前的日俄战争(注:西元一九〇五年。),以及前几年的欧战(注:即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大正九年时尚未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因其战场位于欧洲故称之。
),让美作失去了父亲和两个哥哥。“正三郎”这个名字,代表他是“正太”的三男;“正一郎”和“正二郎”的弟弟。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男丁,另外还有一个妹妹,而母亲也在几年前去世了。
美作的祖籍原本在冈山。明治维新时期,他的祖父来到东京,建立起现在的美作家。下级武士的家系直接变成了军人家系,然而不幸的是父亲的兄弟们也全都早逝,和祖父老家也在很久以前便断绝关系。美作家实际上只剩下正三郎和妹妹两个人而已。
至于叔父,事实上是母亲的弟弟。他原本与父亲是朋友,后来才因为这层关系让姐姐嫁了过去。所以对他来说,正三郎不只是自己的外甥,同时也是挚友的儿子。再加上那位叔父的孩子全是女儿,更让他把正三郎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都已经二十七岁了,要是有个好对象的话,倒还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你真的这么硬汉,到现在除了母亲之外没碰过其他女人的乳房,你就没办法说令叔父特别爱管闲事了喔。”
“……我知道。可是……”
美作凝视着手里的茶杯。秋生悄悄跪坐在一旁观望事情发展,从美作的表情当中感受到某种痛苦的感觉。
“我是个军人。不是因为父亲和兄长的关系,而是自己决定走上这条路的。要是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人有了家庭……会变弱的。”
现代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感觉,这个时代的军人就是这样。所谓变弱,指的并不是美作个人的感觉,而是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心态。
在这个帝国主义依然兴盛的时代,战争是外交手段,也是一种经济活动。至少这时候的世界各国都如此公认。
像美作这样的年轻军官,正是站在此等风潮最前端的人物。
当然,这些人应该都各自有其志气和信念。只不过明天一个命令下来,自己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家人也说不定。所以唯独这个模糊的概念,是所有人共通的。
为此必须有所觉悟。至于“拥有家庭就有可能让这份觉悟出现动摇”的想法,美作是用“变弱”这个词来表达。绅堂并不讨厌美作这种独特的感性。
“正因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所以才更应该留下一些东西,让自己随时死去都能了无遗憾,不是吗?至少你的父亲就是如此。因为他这么做了,所以你才存在啊。”
相同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
绅堂也知道这件事无法轻易解决,但是结论只有一个。为正三郎着想的叔父,以及为叔父着想的正三郎,只要考虑两人如此的想法,最好的答案就是让他成家立业,透过何种形式都行。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我也必须让妹妹好好嫁出去才行……”
接下来,对话再次一如往常地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美作的妹妹今年十六岁,身体不是很好,鲜少出门。秋生也只有耳闻过她,从未见过面。
自从父母、兄长接连去世,美作一肩扛起了父亲的工作,非常呵护自己的妹妹。
绅堂有注意到他之所以不愿意注意异性,其中一个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对妹妹的执著。但是一旦指出这一点,美作的心情就会真的变得非常差,所以平常都刻意避而不谈。
“今年就要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