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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今天美原福泉饭店好象在开什么会呢。”司机的话打断了两人的沉思。
“今天到这家饭店去的客人多吗?”栋居问。
“无线调度一直报这家饭店的名字呢。”司机回答,接着他劝说客人明天是否经过维纳斯路到美原去观光。
二人搪塞司机的邀请,说话间便到了目的地。饭店是幢七层楼的现代化西洋式建筑物。令人吃惊的是,饭店前的向导牌上赫然大书:“关东军第七三一部队第一届全国大会”,堂堂皇皇地竖在入口处。
在这以前,房友会的全国大会已在各地开过多次。这次大会是否在房友会组织得到发展的情况下召开的呢,从标着“第一届”来看,731部队已经从停战后的匿声藏迹发展到今天的公开露面了。
饭店服务员领他们到一个大房间,里而已经来了二十多个男人,年龄起码都在四十以上,有的互相拉着手,有的围坐成一圈,有的彼此搭着肩,都在为重逢而高兴。
大房间正面的壁龛里张启着一面很大的太阳旗,壁上贴着用毛笔字写的“关东军满洲第七三一部队第一届战友会程序”。由于今日是连休,整幢饭店呈现一片欢乐气氛,而这里却是个气氛迥异的小天地。
房间入口处放着两张和桌,坐着两位接待人员。其中一位同栋居照了个面,栋居一惊,是中西!中西向栋居使了个眼神,仍然装作不认识似地同神谷打招呼:
“欢迎您远道而来。今天来了好几位少年队员,大家都很高兴呢。”
“哎呀,中西君吗,几年不见啦!身体好比什么都要紧啊。这位是陪我来的外甥栋居,请多关照。”神谷一本正经地介绍,中西装着附和了几句,心中暗自发笑,那神情似乎在告诉栋居:另外三人来了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栋居和神谷走进房间,看到先来的一伙人正亲热地聚在一起,他们都是四十朝外的人,但在这间屋子里是最年轻的,都是神谷教过的原少年队员。其中就有四位男子之一的樽崎,、他也同样只和栋居递了个眼神。
这里是栋居无法加入的怀旧世界,三十多年前的事好象就在昨天,共同的思路都回到了满洲。人人都厚着脸皮、多情善感,呈现出一种与回忆母校的同窗会完全不同的气氛。其中有的人,互相拉着手,眼泪汪汪,显得悲伤至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意味着他们的心中无法消除对过去的歉疚之情,也可以说这就是一种共同的犯罪感。
也有人说,挺起胸、抬起头,我们没有什么值得反悔的事,为了国家,执行国家的命令,我们才那么干的。这种极不自然的姿态似乎就是歉疚心情的另一个极端。
同案犯相互之间的连带关系是很深的。在黑暗的731部队一起共事产生的连带意识,经过三十六年后,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成了把大家联结在一起的纽带。战争的结束,释放了被同一个罪孽串缚在一起的囚犯,但为什么重新聚在一起呢?没有必要评论共同从事过的部队。看来强烈的、共同的感受把他们连结在一起了。
时间到了,干事宣布开会。房间里聚集着约五十名与会者。其中有三、四位家眷模样的女人,她们是陪丈夫来的。
干事起身讲话,吐音朗朗:
“全体肃立!向军神石井四郞中将阁下、岗关东军满洲第731部队所有已故官兵默哀。”
进来送酒菜的饭店服务员看到这个场面惊得面面相觑。
默哀后,按大会议程,正式会议开始了。作工作报告、与会者自我介绍近况。有的队员之间还是初次见面。出席者中,原少年队员最多,有十名。其他都是总务部、第三部(从事滤水器研究)、物资部、教育部、诊疗部、第二部的人。特设监狱(收容马鲁他的七栋和八栋)的特别人员(看守)以及石井四郎身边的人一个也没出席。此外,“731”的核心——第一部细菌研究班和第四部细菌制造班的成员也没有。
后来栋居才知道,“731”的上层人员组织了精魂会,少年队员组织了房友会,由这两个战友会再将其他分散的原队员组织起来,召开了这次第一届731部队全国大会。
正式会议结束,宴会开始。会议的气氛更融洽了,不少人醉了。一位与会者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说:
“过去我们一直隐瞒‘731’的经历,我的妻子和子女始终不知道丈夫及父亲的经历。可是,这次大会上,731部队的名称,堂堂正正地亮出来了。我想,作为干事,敢于这么做,要有相当的勇气和魄力。让我们一起来赞扬干事的英明果敢,并对筹备此次会议的人表示慰问。”
他的话音未落,响起一片欢呼和掌声。又一个人站起身接着说:
“我们是‘731’队员,没有必要再隐瞒这个事实,不都是为祖国而战的吗?”席间响起一片“说得对!”“我也同感”的叫喊声。
又一位男子站起来说:“正象向导书上写的,我们绝对忠诚,为祖国贡献了青春,作为一个名符其实的‘731’队员,站在满洲的旷野上守卫着天皇的生命线。我现在做的是同中国打交道的工作,如果诸君想去‘731’故地重访平房的话,我一定尽力斡旋,争取去旅游,但必须绝对保密,不让人家知道我们是原‘731’队员。”
酒精在这些人身上发作,大家情绪高涨,都喝醉了,兴奋得唱起军歌。会场里的复古气氛越来越浓厚。
栋居在这里得不到同奥山死因相关的线索。他身在神谷边,但思想早已飞出会场。在这里,三十多年前的军国主义复苏了。人们都在反对战争,控诉战争的罪恶,而这些从战争中生还的幸存者们却在怀旧、在忘情地美化过去。
唱了一阵军歌后,有人提议:“为了颂扬石井部队长的遗德,我们竖一块新的纪念碑怎么样?”
全场为之轰动,秩序有些乱了。
“时至今日,为什么还要竖部队长的纪念碑呢?战后三十六年过去了,还打着太阳旗颂扬军神,谁会跟着走呢?战友会还是做些促进队员友谊的事,才是正道。”有人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友谊?当年你打了我,耳朵至今还有点背,这怎么说呢?”又有人重提旧恨。
干事认定纪念碑可竖,并宣布会议还有最后一项摄影留念的内容,请大家上照相馆。
“听说有个女马鲁他生了孩子。”
“那种话可不能听。”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件事,在女马鲁他之前,还诱骗了一个少年,活活地解剖了。”
“有这种事吗?”
“据说这个少年就是女马鲁他的弟弟。”
“真的?”
“不知从什么地方把这个少年骗来后,姐姐就来找失踪的弟弟。其实,抓弟弟是诱饵,逮姐姐才是目的,你看这多恶毒呀!”
“是啊,这么说来,少年队的三泽解剖时是在场的罗。”
“今天三泽没有来开会呀。”
“他一次都没来参加。当年,他参与那次解剖后,好象受了很大的刺激。就在那个晚上,他取出用试验酒精偷偷酿的酒喝得酩酊大醉。从那以后,他就变了,整天一个人愁眉苦脸的。”
“几年前,房友会开会,我当干事,请他参加。他来了封信,信上说,他对此毫无兴趣,‘731’的往事是他记忆中最避讳的事,这种聚集起来,重提旧事的做法,不体谅别人的心情。不错,那是些避忌重提的往事,但是,我们又不是喜欢那么干,还不是为了袓国吗?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在一起聚集有什么不好,真叫人扫兴。”
上面这些悄悄话传到栋居耳里。偷偷望去,是三个五十三、四岁的男子。从年龄上看,当时似乎是少年队员。其中有一个便是四位男子之一的樽崎。
“喂,你们快过来拍照。”被干事一叫,三人站起身来。
全国大会拖拖拉拉地结束了。翌晨,与会者三五成群地返回各地。五十六名到会者中,有的是特意结伙来玩美原的,有几个人难舍难分,又到松本再次聚会;没有时间的人就这么回去了。
栋居陪着神谷在松本坐上了中央线进京的快车。要回热海,从东京过去最快,而且可以与中西以及樽崎同坐一次车。这是栋居出的主意。
同昨天不一样,天变得阴沉沉的。北阿尔卑斯山的方向,积聚着厚厚的云层。安晷平原上浓雾弥漫,这么一来,特意到美原来玩的人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行人寡言少语,默默地凝视着原野上的大雾,似乎正回味着在大雾后那块土地上召开的全国大会。三人中年纪最大的神谷显得感受更深。他上了年龄,支撑着行动困难的身体来开会,谁知道参加这次全国大会是不是最后一次呢,而且没有栋居的帮助还来不了。
“怎么样啊,对‘731’全国大会有什么感想呀?”中西问。
“我感到很意外,战后三十六年了,还能召集起那么多人。我们开同窗会还没有那么多人。”栋居对军队中培养出来的连带关系具有这么长久的作用十分感叹。
“比干事预料的人数少多啦,原以为选在连休的日子,来的人多,谁知道结果正相反。”
“比预料的还少吗?”
“这次不仅邀请了少年队员,还请了全体‘731’队员。”
这个情況与鹤冈的话正吻合,在古馆葬仪的归途中,鹤冈曾说:
“这个会已经背离原先的宗旨了。”
“开始的时候只邀请少年队员参加,渐渐地人就多起来了,增加的都是些顾问。最近筹备这次全国大会时,另请了更能干的人,我们只做些事务性的工作。”
中西沉默了一会。栋居想,四位男子中的竹林曾说过全国大会“被人取代了”,他指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今年我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这个会了。”
“为什么?”中西投去询问的目光。
“说什么要给石井部队长竖纪念碑,我可不干,现在不是宣扬军神的时候了。”
“只是说说罢了,不会真干。”
“不,不是空讲,已经开始捐款了。”樽崎表情索然。
“我是局外人,据我看好象有一批人把石井中将看作英雄和军神,也有一批人反对。”栋居插口说。真正要想了解的事他还藏在心里没有露出来。
“石井部队长作为‘731’创始人,队员们至今把他看作‘731’的象征,这是事实。他既是军人,又是细菌学的鼻祖,细菌战的天才发明者。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非常好色、放荡的人。他挪用上级拨给部认的巨额秘密预算款,白天睡觉,晚上溺于酒色。不少军官和队员对他这种堕落的工作方式十分反感。因此,对他的评价就分成两种观点。”神谷说。
“我们也曾经听到过部队长游手好闲的风传,但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因为对少年队员来说,‘老头子’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所以现在要把他捧为军神,不少人有异议。”樽崎补充说。
“我也有同感,组织战友会本来是为了互助和增进友谊。按理说成员只会减少,不会增加。大家都是为了友谊和互助才走到一起的。”
“有的人连这样的互相友谊都反对呢。”
“是三泽君吗?”栋居终于抓住了打听实质问题的时机。
樽崎奇怪地看看栋居,好象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是开会时从你们的交谈中听来的。您知道三泽的情况吗?”
“几年前,我迸京办点事,在国电①中偶然遇见他,我们互相交换了住址。我邀请他参加房友会,他拒绝了,弄得我有点窘,所以后来也没有联系。现在还不知道是否住在告诉我的那个地址上呢。”
注:国营电气铁路。——译者注
“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地址告诉我。”
“只知道他住在千叶县的谷津,详细地址要回家查备忘录才行。三泽君怎么啦?”
“听说解剖女马鲁他弟弟时,他也在场。”
“所以,这件事使他改变了性格。”
“我一定要拜访三泽,向他了解那件事的详细倩况。”
“这同破案子有联系吗?”
“眼下还不知道,但很可能有联系。”
在“731”里只有一个女马鲁他分娩过,这一点已经从薮下那里证实了。但又出现了新情况——被活活解剖的少年原来就是杨君里的弟弟。
铁桶内,少年心;缓缓搏动。
栋居重新想起了奧山的诗句。奥山是从三泽那里听到那种场面而写这句诗的呢,还是身临其境的呢。被活活解剖的杨君里弟弟,描写这一场面的诗句,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值得重视。可能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就会出现新的“证人”,而他的“证言”中又隐藏着解开奥山死亡之谜的钥匙……
樽崎在胜治站下了车。
本文来源于: 怨恨地蠕动
第一节
从返回东京的樽崎那儿打听到三泽的住址是千叶县习志野市。也许是石井四郞出身千叶县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