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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麻醉yao生效后的短暂时间中,少年的脑子和内脏全被挖空,手术台上只剩下手脚和掏空的身体残骸,整个手术只用了五十分钟。
“好,拿走!”班长命令我和其他几位实习人员将放着标本的容器端到陈列室和各班。马鲁他的活体解剖及试验权利属于占有马鲁他的那个班,但解剖和试验后的内脏要按照各班的需要分配,内脏中最受欢迎的是大脑。当时,脑外科的研究刚刚开始,有许多问题没搞清楚。
我被命令端盛脑子的容器,班长发出命令后,似乎觉得我的手不安全,又对我说:
“这是重要的标本,不准掉地!掉了的话,用你的脑袋顶替!”
我恍恍惚惚觉得怀中端的容器中,刚取出的大脑还象活着似的发出啩啩的声音,觉得这简直就象从自己脑袋里掏出来的一样。
这位少年就在睡眠中被挖空了全身,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少年不是人,只不过是提供最新鲜标本的试验材料罢了。我只是害怕,也没有同情他。班长说用我的脑袋的顶替,晚上我做了我自己也被解剖的噩梦。以后我就害怕黑夜,直至今天还经常做那个恶梦。
重提令人鼻酸的记忆,使三泽面无血色。光听就使人毛骨悚然,亲眼目睹当然印象更加深刻。难怪三泽这辈子有做不完的噩梦。长期埋藏在自己心中的话一旦说出就没有完,三泽又继续说起来。栋居心想,这种事让他保密不说当然是个沉重的包袱,他一定想告诉别人,让别人替他分担一点。“解剖台、弃碎尸、仅剩手足。”奥山遗诗中的一句原来出处在此。
“全身麻醉的少年倾刻之间便被割得七零八落了。但是,活人解剖中还有施行局部麻醉的。在局部麻醉下,马鲁他的神志清楚,下半身被强烈麻醉后,任何痛感也没有,马鲁他头脑很清楚,眼看着自己就这么被切开身体,取走内脏。这时候试验的是麻醉yao的功能,在马鲁他神志清醒的情况下观察切开身体时有什么反应。例如:切断动脉和神经后再接上,将各内脏之间的联系割断、把小肠直接接在食管上。打开头颅,戳刺大脑的各部分,看身体有什么反应。对女马鲁他则以生殖系统为中心进行细微的解剖,用器具测量隂道、子宫、输卵管、子宫颈、卵巢等各个部位,细细地调查。试验女马鲁他时,很费时间,所以事先要订好计划,使试验不偏离方向。活人解剖和试验毕竟是不允许的,但对医学学者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实验机会。‘731’里有的是马鲁他,试验想怎么搞就可以怎么搞。
“活人解剖有两大目的,一是取标本。了解疾病同人体的关系,如患传染病的人心脏是否增大,肝脏是否变色,各感染期的变化情况以及各器官的变化情况。对于上述研究项目来说,活人解剖是最有效的手段。另外,要想了解人体摄入各种药物或异物后有什么反映,以及药物经过多少时间,在什么器官上发生什么变化,人体解剖也是最理想的方法。因此,给马鲁他注入了凡是能想到的全部物质。如,听说给血管注入空气将会致死,但没有人下过明确的结论。于是就用马鲁他试验,将空气注入静脉,观察空气注入量的大小同身体各器官的反应如何。还有:将尿及马血注入肾脏、逐渐抽光全身血液,将大量烟代之以毒气灌入肺部,等等。名目繁多,为所欲为。
“石井部队长用活人解剖作诱饵,吸引全日本的优秀医学学者。战后不少声蜚医学界的专家就是在‘731’奠定基础的。在日本国内,活人解剖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在‘731’却可以满足要求,因此,对于医学学者来说,‘731’是很有吸引力的实验场地。”
“少年的姐姐杨君里知道弟弟的惨剧吗?”
“大概不知道,骗姐姐进‘731’时只对她说,你是否要见见弟弟呀,你得设法救救他呀。真象是不会向她说明的。”
“为什么停战时只有少年的姐姐一人免遭杀戮呢?”
“我听人说有一个女马鲁他活着逃走了,但不知道就是少年的姐姐。”
“我觉得奥山的死同这少年有关,对此您有什么线索可提供吗?”三泽刚才说的确实触目惊心,但同奥山之死还联系不上。
“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线索。”
“参加解剖少年的人中,有同奧山关系密切的人吗?”
“说不定有,但我不知道。”
“解剖时有多少人在场?”
“我记得有十五,六人。”
“全部是病理研究班的成员吗?”
“执刀的主要是病理研究班的冈本、石川两班的技术员。顺便说一下‘731’的军阶:高级文职人员是相当于校官级的上层官员;下面是尉官级的各级文职人员;再下面是下级文职人员,即雇员和杂役。技师是上层官员,而技术员大抵与尉级相同。参加解剖的人中,除了二位班长外,还有二、三位也是技师;此外还有四、五位技术员、十几位雇员等。技术员非常忙,一天要解剖三个乌鲁他。‘731’里除了细菌制造班,还有病理、药理,鼠疫、霍乱、病毒、立克次氏体、冻伤、植物、昆虫等各个专业研究班。每逢进行重要解剖时,各班就派技师和技术员来参观。”
“除了专业研究班、教育部和总务部有人来参观吗?”
“没有。”
“那么奧山一定是从在场的什么人嘴里听到解剖情况的。”
“很可能是这样。我不懂俳句,但我想,把听来的解剖场面写成五七五的句子并不难。”
是难、是易,栋居说不上,但奥山的遗句确实不难理解。如果奥山是依靠间接传闻、凭想象作的诗,那么,奥山同少年之死就没有关系了。
看着栋居失望的神色,三泽忽然想起了什么:“请等一下,解剖时除了各研究班的班员外,还有一个人也在场。”
“谁?他是谁?”
“一位画家。”
“画家?”栋居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可以说是画家,画贺友禅图案的。”
“画友禅图案的画家为什么参加解剖呢?”
“为了画刚从身体里取出来的标本。当时还没有彩色胶卷,无法记录重要检疫体的颜色,只得求助于画家的调色板。每当剖取珍贵的检疫体和标本的时候,就叫他参加。这位画家似乎同奥山十分亲密。”
栋居立即在心里推测,高村智惠子有美术才能,从日本女子大学毕业后就当了明治美术会松井升的助手,并在母校西洋画室执教,她还到谷中的太平洋绘画研究所继续学习油画。奥山同智惠子交往密切,当然也喜欢画画。如果奥山同友禅画师通过绘画结下友情,这不是不可理解的,“绘冻伤,画家手,阵阵颤抖”,奥山的这句遗诗无疑是在颂詠这位画家。
“知道这位画家的姓名和住址吗?”栋居觉得一条线索连着一条线索。
“叫‘桥爪’。是富山县八尾镇人,听说战后这位画家不再画画,回自己家乡度晚年去了。”
栋居在调查黑人青年被刺事情时曾到犯人的故乡去过,而犯人故乡就是富山县八尾镇。
“您是听说的,但您回国后同‘731’原队员断绝了一切往来,怎么会知道桥爪情况的呢?”
“几年前,乘国电①时,遇到几个少年队员,听他们讲的。”
注:国营电气火车。——译者注
“少年队员?是不是樽崎先生。”
“对,是樽崎,那次他邀请我参加少年队员组织的房友会,我想现在不管参加什么组织都没有意思,拒绝了。”
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了。
第二节
画友禅染的桥爪画家,活体解剖杨君里弟弟时也在场,而且桥爪又同奥山谨二郎十分亲密。奥山谨二郎虽然没有参加解剖,但写出的诗句却生动形象,令读者身临其境。
栋居几乎访遍了“731”原队员,但似乎这些人在故意转移栋居视线,说的都是过去的罪孽,同杨君里和奥山的死毫不沾边,这使栋居很焦急、烦躁。但是沿着原队员之间的关系顺藤摸瓜,栋居逐渐看出了731部队的真面目。731部队的黑幕后一定隐藏着同杨君里、奧山死亡有关的秘密。
焦急之中,栋居预感到一个重大发现的前兆正在萌发,而突破口就潜藏在这一系列的连锁关系中。
回东京后,栋居再次同樽崎取得联系,向他打听桥爪的情况。
樽崎在山梨县胜沼镇经营果园。他回答栋居的提问说:“那还是五、六年前的事,在房友会的一次聚会上,无意中不知听到谁说的。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否住在那儿呢?”
“把老地址告诉我就行。”栋居想,可以从老地址再查。樽崎说桥爪住在富山县妇负郡八尾镇西街。
对栋居来说,这次是再访八尾了,上次有横渡同行,此番只是一人。已经过去四年了,那次横渡曾说:“要不是这类案子,今世不会再来此地了吧。”现在回想起来,栋居十分感概。
此次去八尾,正值十月末,比上次的季节稍早一些。八尾镇秋色浓郁,镇中处处笼罩着金秋的气息。桥爪的家在井田河对岸,是靠山的镇子边缘。这个山镇建在起伏幅度较大的段丘上,井田河把镇子分为两半,靠山的叫“上手”,靠车站的叫“下手”。“上手”又分成东西平行的东街和西街,街面在坡度不大的山地上向大山方向伸延。这里是成片的低矮瓦房,一派山镇的景象。
栋居按照那个陈年地址,总算找到了桥爪家。向桥爪家属说明了来意,递上名片要求见主人,被对方拒绝,但栋居知道桥爪在家,于是便缠磨起来。
侨爪家并不大,大概栋居的说话声传到家里,被桥爪听见,主人走出屋子,出现在捺居眼前——一位六十上下、看上去很倔的老人。长长的眉毛下,隐藏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人。尖尖的颧骨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令人奇怪的是右手戴着白手套,好象手受伤了似的。
“听说您是专程从东京来的,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战争年代的事早就忘了,您还是回去吧。”老人的口气很谨慎,但毫无妥协的余地。栋居再三请求,桥爪依然如故。
“老爷,进来说吧。”家眷看到二人在门口顶起嘴来,便插嘴道。
“进去说?不行。”桥爪顽固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对这位执意拒绝,冷若冰霜的桥爪,栋居抱着最后的希望说:“桥爪先生,您还记得这句诗吗?”
栋居边说边掏出记事册,向桥爪显示了抄在上面的奥山诗句。记事册果然吸引了桥爪。
“‘绘冻伤,画家手,阵阵颤抖。’这句诗中描写的画家是你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诗!”拒不开口的桥爪动摇了。
“难道不是指你吗?还有‘铁桶内,少年心,缓缓搏动,解剖台,弃碎尸,仅剰手足。’”
“别说了!”桥爪故作姿态似地堵上耳朵。
“奥山没有参加解剖少年,却写出如此逼真的诗句,这大概全靠你把解剖场面告诉了他吧。我们认为奥山的死同解剖少年一事有着某种联系,我想查的只是奥山以及少年的姐姐杨君里的死因,请您尽量协助。”
看了奥山的诗句后,桥爪的态度已经开始犹豫了。栋居进一步劝说。
“我理解你始终保守731秘密的心情。但是,如果奧山和杨君里是出于‘731’的原因而死的,你作为他的战友,难道不想查出他的死因吗?他们都是为‘731’而死的呀!”
“我已经同‘731’没有任何关系了。”尽管桥爪在反驳,但口气已经软了。
“恐怕不能这么说吧,不管你愿意不愿意,‘731’始终是你背着的十字架,一辈子也放不掉。‘十字架,受染蚤,贪婪吸吮’。奥山也写过这句诗,背上这个十字架是‘731’队员的通病,你,奥山,还有其他原队员,不得不共同承担它的重量。”
“明白了、明白了,好吧,你想了解什么?”桥爪终于让步了。他把栋居让进屋。栋居说了调查的经过,用肯定的口吻说:
“将少年活活解剖时,你肯定在场。”
“在场,趁标本新鲜时把它画下来,这是交给我的任务。”
“后来你把解剖的情况告诉奥山了吗?”
“说了,奥山对绘画也有兴趣,我常去他家,教他一些绘画基础,有一次把解剖少年的场面告诉了他。解剖的情况不准外露,这有严格规定,但不说总觉得不是滋味。”
“您是否知道少年是从什么地方骗来的。还有,少年是什么身分。”
“对马鲁他的身分,我们一无所知。但当时都在传说,少年是哈尔滨特务机关秘密骗来的。才十二、三岁的小孩,不会是敌军士兵或游击队员。”
“据说将少年解剖后,又把他姐姐也骗来了,您是否知道他们是姐弟俩呢?”
“这种事是不会流传出来的。”
“那为什么有这种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