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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奥山属官①,不,奥山先生,在年轻时同高村光太郎的太太智惠子相爱过,所以他给自己的女儿取名智惠子。”
注:属官:在日本明治宪法的官制中,属官就是判任官。——译者注
“真的?”栋居不由地探出身子,这里已经开始有些眉目了,虽然中西四人没有明说,但他们在731部队干过,这一点越来越明显了。还有一条不能忽视的是:在731部队的上层军官中,有一个同高村智惠子②相爱过的人。
注:日本妇女婚前从父姓,婚后从夫姓。所以高村智惠子是高村之妻。——译者注
“奥山的女儿智惠子,这个人如今在那里?您知道吗?”
“死啦。”
“死了!”好不容易摸到点线索,又断了。
“死在战争的时候,当时她大概是二十一、二岁,比我大四、五岁,长得很漂亮。假日我们到奧山家去,她总是热情招待,使大家很高兴。你们不是也去了吗?她常给我们吃牡丹饼。”
另外三人似乎也都想起来了。
“怎么会死的呢?”
“生病。但不知道是什么病,解剖她尸体的军医曾露骨地说出她身上的特征,引起了大家的愤慨。”
“解剖?难道怀疑她是被杀的吗?”
“不,不怀疑,我们队员以及家属都有个义务,如果病死的话,要捐献尸体。”
中西的话已经涉及到731部队。731部队同高村光太郎有关系,要了解高村光太郞就要先了解奥山谨二郎。
“关于奧山的去向一点也没有线索吗?”只说籍贯是山形县人,等于白说。四个人仍然顾疑重重地相互看着,他们多少知道一些情况,但在犹豫该不该说。
“如果知道点情况,请告诉我吧,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栋居耐心地要求。
“告诉你后,能替我保密吗?”中西问道。
“当然保密,我们可以约定。”
“对于我们来说,只能在过去的同事中交结朋友,要是知道有谁违背誓约,泄漏秘密的话,就会受到所有朋友都与其绝交的制裁。”
其他三人认真地点点头。看来他们相互之间很团结。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的旧军人组织,成员之间很团结,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如果说出组织内的事情就会受排斥,这又十分反常。它更加说明连接这个旧军人组织成员之间的纽带——该部队的秘密,是不可告人的。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在栋居再三保征下,四个人似乎放心了些。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否了解奥山的近况,但是他同奧山关系很好。”
“这个人住在哪里?”
“住在热海,热海的什么地方我忘了,但查一下花名册就行了。”这大概就是刚才交谈中不愿提到的“房友会”的花名册吧。
“这个人叫什么?”
“叫神谷,也是我们的教官,大前年聚会时,他说他在热海经办英语私塾。”
几个啤酒杯都空了。栋居想,在这里象刚才那样一直问下去的话,四个人之间互相牵制,谈话时有顾虑。以后单独谈一定会有新的收获。
栋居问了中西的住址,把它记在传票上。他打算从中西那里再得到其他三人的住址。
第五章 寂寞的幽谷、绝望的断崖
第一节
中西提供的神谷住址是热海市清水镇,热海市的城市建筑面向相模滩,从海岸一直延伸到背后的山地。
事先一联系,说不定对方又会拒绝见面,这次栋居作好白跑一趟的思想准备,来一个突然袭击。
在热海车站一下车,就有许多旅馆招待员前来揽客。
栋居避开他们坐上了出租汽车。一看地图,好象到目的地的距离并不远。车子朝着海岸,在下坡路上飞驰。时候还早,街上人影疏稀,旅馆和商店还没有开。这条街热闹的时间是在入夜之后。
从大海方向吹来凉气,气温虽高,但还可以熬过去。
神谷家住在一条小巷里,小巷位于名叫“初川”的小河边,家门口挂着“神谷英语私塾”的招牌。栋居叩门,屋里不象有人的样子,四周寂静无声。栋居站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
栋居的叫门声惊动了邻居,一位中年妇女从窗口朝外张望。栋居向她打听神谷是否在家。
女人回答说:“大概在咖啡馆,太太死后,他没有课就去那儿。”
“咖啡馆在哪儿?”栋居问。
“在新富饭店的大楼里,市政府办公处前面就是。”邻居女人告诉地点后,栋居又从刚才坐出租汽车来的路返回去。在饭店大楼的一角,面向通道放着圆桌,挂着“请喝美味咖啡”的招揽广告牌。
咖啡馆在大楼深处,室内墙壁刷成白色,装着黑色的假柱子。这种设计使室内充满一种地下室的密封气氛。走过狭窄的通道进入室内,正面是柜台,左面是固定的四人坐席,右边是用于装饰的假壁炉,放着四、五个餐桌。店内照明昏暗,再加上一种封闭感,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给人一种安稳、宁静的感觉。里面只有一位老年顾客,他独自坐在假壁炉旁的餐桌边。看来,这位老人就是栋居要找的神谷。
老人看上去七十多岁,或八十出头,只见他秃顶上几丝头发如银,白眉如霜,体瘦如鹤,但腰不弯背不驼。餐桌上放着一只已经喝完了的小咖啡杯。老人上半身依在椅子靠背上,半闭双眼,好象在听店里播放的轻音乐。
栋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到老人身边的位子上。老人对此毫不理会,独自闭目养神,象一尊木雕的佛像。
这家店大概没有女服务员,一位男侍者过来让栋居点咖啡,他耐心地等着,栋居过了好一会才选择了该店的正宗派咖啡。
栋居想借“点咖啡”的机会同老人搭话,但是老人似乎不想理睬任何人,很难同他对上话。这时,侍者送来咖啡,从一个精制的小号咖啡杯中,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在栋居的注意力转向咖啡的时候,老人微微转过身来对送咖啡的侍者说:
“我也来杯摩卡咖啡吧。”老人重新点的品种同栋居一样。两人对视了一下。
“嚯,你也喝摩卡?”没想到老人主动问话。
“您怎么知道的?”栋居略为惊讶地问。
“是香味,——可以这么说。其实呢,是咖啡杯。这个店根据顾客点的咖啡品种变换杯子。”老人回答。
“这里的咖啡真香啊!这么好的店再也找不到罗。所以嘛,你才到这儿来。有人喝冰激凌咖啡和鲜柠檬汁。冰激凌咖啡,——那不是咖啡,难喝,还会生癌,谁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喝。”
老人好象在自言自语,但又似乎想同人交谈。听了一番关于咖啡的评论,栋居认为时机成熟了。
“您是神谷先生吗?”栋居开口问。
“你怎么知道的!”神谷大吃一惊。
“在古馆先生的葬礼上知道的。”
“啊——,古馆君,他不幸早逝啦。没能参加他的葬礼,但我总是希望他长寿、健康的。”神谷悲哀地说。
“实际上我来是想请教您几件事的。”
“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吗?”神谷重新打量起栋居来,但是并没有戒备的意思。栋居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说了杨君里的死,并问对此有没有线索可以提供。但神谷似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栋居接着又说了杨君里和古馆丰明可能有关系、以及怎样才能通过奥山谨二郞了解智惠子的情况,说自己正在寻找奥山的踪迹,希望对方如果知道什么线索的话请告诉他。但栋居没有说出神谷的姓名和地址是中西提供的。
“奥山吗?有段时间不通信了,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呢?”神谷听了栋居的话,茫然地说。
“奥山先生多少年纪?”
“比我还大五、六岁呐,要是还活着的话,很快就要八十八罗。”
这么说,神谷也八十出头了。
“奥山先生的家在哪里?”
“五、六年前,他给我来了最后一封信,信上说他住在群马县的前桥。”
“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喔,后来我也搬了家,识后就不知不觉同他疏远了。”
“能把奥山最后的地址告诉我吗?”
“回家看一下通讯录就知道了。”
“您同奧山先生的关系怎么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到我这儿来了吗?”善谈的神谷此时却有些迟疑。
“您、古馆先生、奥山先生都是731部队的幸存者吧。”栋居提示说。
“你果然知道。”神谷无可奈何似地笑了。从这一点上证实了杨君里、古馆丰明、731部队三者之间有关连。
“我认为从杨君里避忌饭店房间号码这一点来看,可以推测她与731部队一定有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说不定古馆和奥山先生知道,但是古馆先生已经亡故了。”
“那么就剩下奥山了。”
“您同奧山先生、古馆先生之间是什么关系呢?能在不妨碍您的前提下告诉我吗?”
栋居注视着神谷那张刻满皱纹的脸,他不能说出在古馆丰明葬仪上遇到“四位男子”的事。如果别人知道他们洩密,就会受到被战友断绝交往的处罚。然而,神谷已经八十多岁,余生屈指可数,他对这种处罚的看法,一定与四位男子不同。
神谷脸上犹豫的神色开始转变。
“神谷先生,我非常同情她,这位名叫‘杨君里’的中国妇女,战争迫使她同丈夫和子女分离。三十六年后,为了寻找亲人,来到日本,却不幸死去。她是怎么死的?要是他杀,非要查出凶手不可,在她死亡的背后,好象有731部队的阴影。您能帮助我吗?”
在栋居的追问下,神谷不再踌躇了。
“我明白了,栋居先生是不是认为这位中国女人的前夫同731部队有关系?”神谷那双陷在皱纹里的眼睛直视栋居。
“这是我的推测。”
“731部队最兴旺的时候有三千多名队员,队员中很可能有人同中国妇女结婚或者恋爱。奥山先生和我都是少年见习技术员的教官,专管教育他们,但对他们的婚姻问题却不甚了解。”神谷嘴里说出了“少年见习技术员,”它果然属于731部队编制。
“听说古馆也是少年见习技术员,在731部队里,少年见习技术员是干什么的?”
“731部队是什么性质的部队,你大体上已经知道了,因为以前的文献上有介绍。”
“据说它是昭和十三年在中国哈尔滨郊区组编的部队,其任务是研制细菌武器。”栋居把文献上看到的重复了一遍。
“真正创建的时间还要早,是昭和八年。刚开始时,为了保密,叫‘加茂部队’。昭和十四年,它在中国哈尔滨市以北二十公里的地方建立了拥有三千名成员的庞大军事设施,驻地方圆五公里,同一个当时叫‘平房’的村镇毗连,这时它又改称‘东乡部队’,通称‘满洲第731部队’。
所谓少年见习技术员,就是把成绩优异但家境贫寒、无法升学的少年招集起来,进行敎育,把他们培养成731部队的地道的技师或医务工作人员。731部队办过四期少年见习技术员的学习班,学生是十四至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期是内务班,有一百零八名学生,分成四班,每班二十七人,其中有教学主任一名、少年队队长一名,教官十三名以及几名助教。古馆君是第一期少年队员,昭和十七年他十四岁,进了731部队。少年队员将来就是731部队的栋梁,所以要教他们数学、物理、化学、外浯、国语、地理、军事学,此外还有生理学、博物学、细菌学等等。奥出先生教军事学。我因为是陆军的翻译见习生,所以教英语。731部队有俄语、汉语、英语翻译官以及由部队负担生活费的翻译见习生共十名,十人中有三人是哈尔滨学院毕业的。其中有一个老练的俄语翻译,发音时能象俄国人一样卷舌。”
从年龄上推测,四位男子可能是与古馆同期的少年队员。栋居说:
“哦——,原来是这样。听说奥山先生有一位令媛叫智惠子。”
“她是一位惹人喜爱的姑娘,皮肤白,身材苗条,她是少年们心中的偶像,每逢休息天,大家都到奥山属官的官舍去玩,高兴得很。”
“奥山属官?”栋居想起中西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文职人员的职称,搞技术的叫技术员,管事务的叫属官,译外语的叫翻译见习生,教书的叫助教。都是下级官。搞军事学的奧山先生被称为判任官,这倒有点奇怪,但我记得事务处配备的属官(高级官员)很少,只有西川君等二人。”
“据说奥山的女儿死了。”
“心脏衰弱呀,听说死在昭和二十年的五月间,在这之前我正好调到孙吴的支部去了,详细情况不知道。”
“听说奥山同高村光太郎的夫人相爱过,所以他给自己女儿取名智惠子,有关这方面的情况你知道吗?”
“听说过!说是高村智惠子,当时还是长沼智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