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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颠倒的生活。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吃饭,也曾出现过脱轨的行为。即使偶尔下楼,也不肯让父母看到她的脸。出现时总是面向墙壁,把脖子向右转到不能再转,慢吞吞地沿着走廊和起居室的边缘走路。过了好一阵子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亚由美一直觉得自己右边的脸特别地丑。
美那子担心得不得了。一开始还能藏起不安的表情,尽可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亚由美,但是当亚由美开始闭门不出的时候,她也撑不住了。连哄带骗地把亚由美弄出门,自己开车带她去市内的教育咨询中心。她还买了口罩给不敢面对外界的亚由美,让她睡在后座,然后再开一个小时的车去拜访咨询中心介绍的咨商师。
当心理咨商进行到第六次的时候,亚由美总算打破沉默,一面放声大哭一面吐露痛苦的心声。因为长得丑,所以被大家耻笑;因为觉得太丢脸,所以不敢去学校;就连走在路上也不敢,死都不想去亲戚家。她想破坏这张脸、丢掉这张脸。在谈话的过程中,亚由美变得愈来愈激动,捶胸顿足,双拳不停地敲打在桌子上。
身体畸形性疾患'注'……。
'注:坚信自己外表丑陋,而且坚持别人也如此看待自己的心理疾病。'
三上完全无法接受这个听起来就很畸形的诊断结果。当他看到咨询过程的录影带时,虽然也觉得毛骨悚然,但还是不愿意接受亚由美的精神状态是因为“心病”的关系。任谁都曾在青春期烦恼过自己的外貌,亚由美只是反应强了一点罢了!的确,毕竟遗传到三上的染色体,她没有可爱的容颜让周围的人吹捧,但是也绝对没有到“丑”的地步。这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亚由美的脸长得十分普通,就是个到处都可以看到的普通女孩。
咨商师的说法是,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说她患了心病,并再三强调重点在于接受与肯定,要他们接受女儿本来的样子,肯定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不是废话吗?三上怒气不打一处来,咨商师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当着非亲非故的咨商师面前,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来批评父亲外表的女儿也令他感到怒不可遏。沮丧与不痛快的感觉与日俱增,使他再也不想跟亚由美说话。
另一方面,只对咨商师敞开心房的亚由美,也毫不掩饰地说出对美那子的嫉妒与敌意。或许是觉得再也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亚由美对美那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从此之后,亚由美再也没有跟美那子说过话,偶尔望向美那子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憎恶。美那子感到不知所措、动辄得咎。她那捧着餐盘、提心吊胆地敲亚由美房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三上甚至还看过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镜子前,不是在化妆,而是在诅咒自己的脸。三上气忿难平,如果不是咨商师说亚由美生病了,他才不会放任她那么久。
然后是那一天,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亚由美突然出现在客厅。一样是对着墙壁说:“我要去整形,帮我把存的压岁钱全部领出来。因为还要父母同意,所以请帮我盖章。”三上问她:“你打算整哪里?”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正颤抖着。亚由美淡淡地回答:“全部。我要去割双眼皮,让鼻子变小一点,再把脸颊和下巴的骨头削一削……”
这句话听在三上耳里,等于是她不打算再做自己的女儿了。三上用力甩开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美那子,一巴掌甩在亚由美的脸上。亚由美面对着墙壁嘶吼,那是他听都没有听过的女人叫声。
你倒好了!男人就算再丑也无所谓!
三上气疯了,连亚由美有病的事都忘了,改用拳头揍她。亚由美冲上楼,逃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把门锁上。“别管她!”三上站在一楼冲着追上去的美那子怒吼。几分钟后,正上方传来大力跺脚的声音,接着是有东西碎裂的声音。因为都不是寻常的声音,三上连忙冲上二楼,把门踢开,冲进亚由美的房间。冷不防,脚底一阵剧痛,只见被砸得粉碎的镜子碎片散落一地。亚由美正蹲在阴暗房间的角落里,用拳头捶打、挠抓自己的脸。讨厌!讨厌,讨厌!我不要这张脸!我想死!死了算了!死了最好!
三上不敢靠近,也不敢叫她,深怕一做些什么,亚由美也会像镜子一样碎成片片。
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跟美那子讨论。对现在的亚由美来说,父母都是敌人。三上也认真考虑过是否要送她去住院。除了求助于咨商师外别无他法,于是便打电话给咨商师。“我明天会过去,在那之前先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就在咨商师进行家庭访问的那天傍晚,亚由美的身影从家里消失了。什么也没说,一张纸条也没留下。“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先默默观察一阵子再说。”或许是从专家的口中感受到一丝救赎的曙光吧!从前一天晚上就没合过眼的美那子在客厅里打起盹来,亚由美便是乘隙跑了出去。房间的垃圾桶里还有刚拆封的口罩空袋。她只带走一个行李袋,身上的钱也只有原先放在音乐盒里的一万圆纸钞和零钱。骑出去的脚踏车四天后在D车站附近的路边被找到了。
虽说大众运输网还不是很完整,但D车站毕竟是县内最大的车站。除了JR以外还有两条私铁路线在此停靠,另外还有开往六个方向的路线巴士从车站前的巴士总站发车。话说回来,当时并不是夏季感冒流行的季节,所以戴口罩的少女应该非常醒目。或许会有人看见,至少站务人员应该会有印象才对。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只要试着在尖锋时段混入车站就会知道,人潮穿过自动验票口的速度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等电车或巴士的人也大多把视线放在手边的杂志或行动电话上。亚由美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也不存在于车站前派出所执勤员警的记忆里。有可能她只是把脚踏车丢在路边,人并没有进车站就销声匿迹了也说不定。
三上质问咨商师:“你凭什么说亚由美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之所以会留下亚由美和美那子而在下午回警局上班,就是因为听了咨商师的建议:“尽量跟平常一样,以免刺激到她。”听信咨商师的话,让家里放空城的结果就是这样。咨商师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歉意,还分析给他们听:“因为亚由美说不会再让父母担心了,我才会认为没有问题。但那其实是打算离家出走的暗示吧!”
三上可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离家出走的暗示。脑海中闪过好几种不同的解释。那是故意让大人失去戒心、那是跟父母的诀别、自杀的暗示。不会的,亚由美不可能自杀,应该只是为了让大人失去戒心。她认为只要说不会再让父母担心,就会放松对她的监视。亚由美并不是临时起意冲出家门,而是有冷静地思考过。她把换洗衣服和钱包也一并带走就是最好的证据。
然而……。
我想死!死了算了!死了最好!
特殊失踪人口。赤间的“特别的搜寻”指的就是这种人。被卷入事件或事故的可能性很高,或者是有自毁、自杀倾向的人。他对于把亚由美视为这种对象没有半点异议。因为他知道,即便是“自家人的孩子”,一旦完全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就只是名义上的搜查而已。如今当地的辖区全都不辞辛劳地帮忙搜索,不只是派出所,就连刑事课和生活安全课也都拨出人力来帮忙。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有力的线索。过了大约一个月后,有人建议他干脆公开协寻算了。但是被他婉拒了。因为他认为对于亚由美来说,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大头照暴露在路上行人的目光下更可怕、更像地狱了。
电视画面里的欢乐刺痛了他的眼睛。
五、六个年纪跟亚由美相仿的女孩穿着有穿等于没穿的衣服正在载歌载舞。每个女孩都想要突显自己,个个盯着摄影机,希望观众眼中只有自己。
如果只是单纯的离家出走……。
如果能够确信她只是因为想要吸引男人注目的眼光而吵着要整形,因为被反对就把父母痛骂一顿后夺门而出,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会跑去自杀的话,就算是青春期的女儿,比起担心,更多的情绪应该是生气。十六岁纵使再不成熟,也已经不是小孩了,怎么可以这样践踏父母亲的尊严。女儿总有一天要离开家,势同水火的亲子关系在这世上可多了,杀死父母或杀死子女的案例,我看到都不想再看了……。三上只能用这种夹带着气话的说词,对自己和美那子自欺欺人一番。
美那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看不愿意正视女儿生病的三上?
怎么看这个只能对陷入痛苦深渊的宝贝女儿举双手投降的丈夫?
美那子并没有责怪咨商师,也没有责怪不小心睡着的自己,她只是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寻找着亚由美。以前什么事都会跟三上商量之后才决定的美那子,在那一刻变了。即使跟她说话,她也不会附和;明明面对面交谈,眼神却刻意避开。简直就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找亚由美似的。发现车站和交友关系皆已无望后便购入大量的女性杂志,然后开始一一打电话给在杂志上刊登广告的整形外科和美容诊所。“有没有一个戴口罩、拿着红色旅行袋的女孩子来过?如果有的话请务必跟我联络。”如果电话里讲不清楚的话,她就直接找上门拜托。东京、埼玉、神奈川、千叶……美那子几乎每天都要出远门。要是没有接到那通无声电话的话,说不定就连没有牌照的密医也会成为她低头恳求的对象。
其实也可以去求赤间。区区一万块根本不能干什么,如果没有父母的同意,亚由美根本进不了整形外科的大门。尽管如此,这仍是少得可怜的线索之一。与其要用齿型或指纹来找尸体,还不如先从美容整形的这条线下手,或许才是想找到活着的亚由美最应该采取的手段。可是三上却没有这么做。女儿痛恨父母生给她的那张脸。唯独这件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一旦被别人知道,会让人觉得这家人未免也太可怜了。他也想守住女儿的尊严,所以暗自发誓,不管是亚由美得了心病这件事,还是心病让亚由美说出的那些话,全都不会流出这个家门一步。但是……。
美那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夫妇之间弥漫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一面在意着对方,一面却硬是装作视而不见。失去以后才发现,亚由美的存在填补了夫妇关系里暧昧不明的部分,并化为坚固的桥梁维系着夫妇俩的感情,给两人同样的目的,让两人互相体贴、竭尽所能避免关系出现裂痕。
但那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午夜十二点。三上用遥控器关上电视后从暖被桌爬出来。他抓起电话的子机,关掉房间里的灯,走在黑暗的走廊
雨宫芳男满是皱纹的脸……。雨宫翔子绑着发带、天真无邪的脸……。原本只是身为刑警偶然碰上的案件之一。直到亚由美离家出走以前,他从来都不曾认真想像过失去孩子的父亲是什么心情。
三上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把子机放在枕头旁边后钻进被窝里。用脚尖去摸索小型电暖器,接着将其勾到小腿的地方。
美那子翻了个身。
三上的目光瞥向旁边的被窝,另一个他解不开的谜题就躺在那里面。每当他想起憎恨着父母长相的亚由美,总是无法不去思考那个以前恐怕每个人心里都会产生的疑问。
美那子为什么会选择三上?
他本来以为自己知道答案,但是现在却不确定了。三上凝视着黑暗,一面听着秒针的声音,一面探索夫妇的起点。
15
做好今天又是忙乱一天的心理准备后,三上离开家门。
一进入广报室,三上先看了看美云。她的酒量奇差。前一天晚上要是喝了酒,脸上的浮肿肯定藏不住。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没有去应酬,同时他也预料到走向自己办公桌的诹访要报告什么了。
“失败了。”
诹访以粗哑的声音说道。看样子他昨晚应该唱了不少歌,也相当大声地讲了不少话。藏前站在他旁边,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眼里充满血丝,浮肿的眼睑硬生生地把眼睛给盖掉一半。
“没有任何希望吗?”
被三上这么一问,诹访恨恨地吐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说:
“他始终坚持要向本部长提出直接抗议,不愿意把抗议文交给广报官保管。他们家的总编姓梓,是个从社会部升上来、精明干练的男人,似乎给了秋川很大的压力。”
讲到最后已经不是报告,而是“爆料”的口吻了。看样子秋川也是夹心饼干。
三上愈来愈倾向以“自言自语”的方式来透露主妇的名字。但是负责向赤间请示的石井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东洋就先这样。你们在傍晚之前先分别刺探一下其他报社的口风,问他们能不能交由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