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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超特艺拉玛红。看着她的新面孔,卡利普突然觉得长久以来大家一直在欺骗他。
不久后,卡利普从女人费心收进衣柜挂好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报纸,在女人同样费心收拾干净的餐桌上摊开。他重读了一遍耶拉的专栏,又看了看自己之前在页缘写下的注记以及划线强调的字词和重点,却发现它们有点可笑。事实摆在眼前,这些划线的字词并非解开文章秘密的关键。一丝念头闪过卡利普脑海——也许这个秘密并不存在,他眼前所读的字句除了本身的意义之外,本来就另有言外之意。耶拉这篇周日专栏的内容,描述有个人因失忆而发现了惊人事实,却无法向世人传达。但文章里的每一个句子,似乎都来自另一则关于某种众所皆知的人类处境的故事。字里行间的意义是如此明晰而真实,根本没有必要把他所挑出来的重点字词再重写一遍或重组。一个人仅仅需要信心十足地阅读这篇文章,便能破解其中所谓的“隐藏”意义。目光从一个字滑向下一个字,卡利普相信自己正在阅读城市和生命的秘密,同时搜寻着如梦和耶拉藏身之处的位置和意义。然而,每一次只要他抬起头瞥见蓓琪丝的新面孔,他便失去了信心。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持纯然的乐观,花一点时间再从头读这篇文章,但他就是无法清楚地分辨出他自以为已经掌握的神秘意义。他感觉到一种即将揭开世界之谜和存在之秘的狂喜,但是,每当他就要参透这个寻觅多时的秘密、就要大声宣布答案之际,斜睨着他的女人的脸孔便浮现在眼前。过一会儿,他想或许能够靠逻辑推理而非直觉和信念来进一步逼近谜底,于是他开始在页缘写下全新的注记,标出完全不同的重点字词。当蓓琪丝走近桌边时,他早已陷入忘我的境界。
“耶拉·撒力克的专栏,”她说,“我知道他是你大伯。你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在地下室里,他的人偶看起来那么阴森诡异吗?”
“不知道,”卡利普说,“不过他不是我大伯,他是我大伯的儿子。”
“因为那个人偶太像他了。”蓓琪丝说,“有几次我为了希望能撞见你而跑到尼尚塔石去,结果却看到他,一身相同的穿着。”
“那是好几年前他穿的雨衣,”卡利普说,“以前他常穿。”
“他现在也还会穿着它,像个鬼似的在尼尚塔石晃来晃去。”蓓琪丝说,“你在边上写的是什么笔记?”
“跟专栏无关,”卡利普说,把报纸折起来,“是关于一个失踪的极地探险家。因为他失踪了,所以别人取代了他的位置,结果也失踪了。第二个人的失踪使得第一个人的失踪变得更加神秘。原来,第一个失踪的人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镇,改名换姓,定居下来,没想到有一天意外死亡。”
等卡利普把故事讲完,他发现自己必须再重述一遍。他嘴里讲着,心里感到非常生气,别人总是逼他把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他实在很想说:“为什么大家都不能只做他自己,这么一来就没有人有必要讲任何故事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重复故事一边把折好的报纸塞回旧大衣的口袋里。
“你要走了吗?”蓓琪丝怯生生地问。
“我故事还没讲完。”卡利普说,语带不悦。
说完故事后,卡利普看见女人的脸上仿佛带着一张面具。倘若他能把涂着超特艺拉玛红色唇膏的面具从女人脸上撕下来,那么一切的意义将会清清楚楚地显露在底下的脸孔上,然而他想不出那意义会是什么。这就好像小时候每当他无聊到极点的时候会玩的游戏“我们在这里干吗?”因此,他便学小时候那样,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把注意力摆到别的东西上面——他重述了他的故事。剎那间他明白了为什么耶拉那么受女人欢迎,因为他能够在说故事的同时想着其他事情。但话又说回来,蓓琪丝看起来并不像会听信耶拉故事的女人。
“如梦从来不担心你在哪里吗?”蓓琪丝说。
“不,她不会。”卡利普回答,“我常常过了半夜才回家,处理一些失踪案件,政客或是冒名贷款的欺诈犯什么的。有很多次我都得忙到清晨,研究案件,像是没付房租就消失的神秘房客,或是以假身份重婚的不快乐男女。”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中午,”蓓琪丝说,“我若是如梦在家里等你,一定会希望你尽快打电话。”
“我不想打电话。”
“如果是我在等你,我一定会担心死了。”蓓琪丝不放过,“我会站在窗户边,听电话有没有响。想到你明知我又担心又不高兴,却还是没有打来,我的心情会变得更糟。好啦,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你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说完,女人把话筒递给他,像个玩具。卡利普只得打电话回家。没有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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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城市的符号(2)
“家里没人。”
“她会上哪儿去呢?”女人调皮地问。
“不知道。”卡利普说。
他再度打开报纸,翻回耶拉的专栏。他把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花了好多时间读了好几遍,到最后眼前的文字失去了意义,变成纯粹由字母组成的形体。一会儿,卡利普觉得自己也能够写出这篇文章,也能够写得像耶拉一样。接着,他把大衣从衣柜里拿出来穿上,把报纸小心折好,再把刚才从报上撕下来的专栏放进口袋里。
“你要走了?”蓓琪丝说,“别走。”
等卡利普坐进好不容易拦到的出租车后,他朝熟悉的街道瞥了最后一眼,烦恼自己将无法忘记蓓琪丝恳求他留下时的那张脸。他多希望她留在自己心中的是另一张脸,蕴含着另一个故事。他很想像如梦的侦探小说里所写的那样指挥司机,“就走这条路再上那条路”,但他只是简单地说要去加拉塔桥。
他步行过桥,混入周日的人潮中,突然间一股感觉攫住他,多年来他一直盲目寻觅却遍寻不着的一个秘密,此刻答案似乎即将揭晓。他心底的某个幽暗角落,如同梦境的一隅,告诉他这种感觉只是个错觉,尽管这两种相互抵触的想法同时存在卡利普心中,他却丝毫不受困扰。他看到成群外出的国民兵,出门钓鱼的民众,携家带眷赶去搭船的家庭。他们身上都蕴含着卡利普正在思索的秘密,但他们自己并不知道。等再过一会儿卡利普解开谜底后,他们都将领悟到这个长年来影响他们生活至深的事实。所有人都将明白,包括周日出门拜访朋友的父亲、脚穿球鞋的儿子、手里抱的婴儿,以及包着围巾坐在行驶而过的公交车里的一对母女。
他人在桥上,沿着马尔马拉海一带行走。这时他开始往路上的行人凑过去,好像就要撞上他们似的:众人脸上的意义,多年以来不是遗失、走味,就是消耗殆尽,现在似乎顿时发亮了起来。趁众人疑惑地打量这个鲁莽的家伙时,卡利普通过他们的眼睛和脸,读取他们的秘密。
大部分的人身穿旧外套和大衣,磨损退色。走在路上,他们认为整个世界就和脚下的人行道一样平凡,然而这世界上并没有他们真正的立足点。他们若有所思,但假使能稍受触动,某种联系着过去意义的记忆便会从他们的心底深处浮现,在他们面具般的脸上投下一抹倏忽即逝的好奇。“我真想扰乱他们!”卡利普心想,“我真想告诉他们那则王子的故事。”此时故事在他脑中记忆犹新,仿佛他亲身经历了故事中的种种,因而印象深刻。
桥上的人们大多拿着塑料袋,袋子的开口露出纸袋、一截金属、塑料制品或报纸。他盯着它们瞧,好像头一次见到,专注地阅读塑料袋上的字眼。他察觉到袋子上的词汇指向“另一个”或“真正的”现实,一时间不禁振奋了起来。然而,如同擦肩而过的行人,他们脸上的意义在剎那的闪亮后,旋即暗了下来,塑料袋上的词汇和字眼,在短暂地充盈了新意之后,也消失了。尽管如此,卡利普还是不停往下读:“……布丁店……度假村……土耳其制造商……干果……紧接着是……大百货……”
他看见一个老钓客的袋子上没有文字,而是一幅鹳鸟的图画,这才领悟到原来图画也能和文字一样被阅读。他看到一个袋子上有四张脸,一对快乐的父母与充满希望的儿女;另一个袋子上有两条鱼;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图画:鞋子、土耳其地图、建筑剪影、香烟盒、黑猫、公鸡、马蹄铁、宣礼塔、千层酥、树木。无疑,它们全都指向一个谜。然而是什么谜?在新清真寺前面,他看到一个卖鸟食的老太婆旁边搁着一个袋子,上面有一只猫头鹰。他意识到这只猫头鹰要不是如梦的侦探小说上印的那一只,就是它鬼祟的孪生兄弟。当下他清楚地感觉到,果真存在着那一只“手”,暗中安排了一切。那儿,另一件“手”耍的把戏,必须把它公之于世。那只猫头鹰隐藏着含义,但除了卡利普之外每个人都充耳不闻。他们不在乎,就算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深陷于失落的秘密之中!
为了更仔细地观察那只猫头鹰,卡利普向长得像巫婆的老妇人买了一杯玉米,洒在地上喂鸽子。顷刻间,一大群黑压压的丑陋鸽子如同一张翅膀铺成的大伞,朝饲料扑拢过来。袋子上的猫头鹰和如梦侦探小说上的是同一只。旁边有一对父母看着女儿在喂鸽子,一脸骄傲和喜悦。卡利普对他们感到恼怒,因为他们没有察觉这只猫头鹰,这个显而易见的真相,别的符号,不管任何符号,甚至是任何事情。他们彻底无知,连一丝怀疑都没有。他们是如此盲目。他想像在家等他的如梦正读着一本侦探小说,而他自己是书中的主角。那只尽管巧妙安排一切却隐而不宣的暗手,和他之间有一个悬而未决的谜,谜底所指是一个终极秘密之意义所在。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苏里曼清真寺外围,他看见一个学徒拿着一幅上框的镶珠画,画面里正是苏里曼清真寺。对他而言这幅画就如一个总结:若说塑料袋上的文字、词汇、图画是符号,那么它们所指涉的事物也是一样。色彩鲜丽的图画甚至比眼前的清真寺更为真实。不只文字、脸孔和图画是暗中之手的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在它的游戏中。他才领悟到这一点,便立刻明白,此刻自己脚下这片街道错综复杂、名为“地窖门”的区域,也存在着无人察觉的特殊意涵。耐心地,如同接近填字游戏的尾声,他感觉到一切就要归入原位。
19城市的符号(3)
草率搭建的商店和扭曲变形的人行道上的割草机、装饰着星星的螺丝起子、“禁止停车”的标识、番茄糊罐头、平价小吃店墙上的月历、吊着树脂玻璃字母的拜占庭拱桥式高架水道、商店铁卷门上的笨重挂锁,他眼前所见的这一切,全都是符号,指向那神秘的意义。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像阅读人脸一样阅读这些物品和记号。于是,钳子代表了“专注”,罐装橄榄象征“耐心”,轮胎广告牌中的满意驾驶则意味着“逼近目标”,他也感觉自己正专注而耐心地逼近目标。然而,围绕在他身旁的却是更难测度的符号:电话线、割礼师的招牌、交通符号、洗洁剂的盒子、缺柄的铲子、难以辨读的政治口号、散布在人行道上的片片冰屑、国营电力公司标在门上的数字、行车箭号、一张张白纸……也许它们的意义很快就会明晰,但此刻全都乱成一团,纷扰而喧闹。相反,如梦侦探小说中的主角们则居住在一个整洁平和的世界,由作者提供的少数几条必要线索组成。
尽管如此,阿西·却勒比清真寺却像是一本读得懂的小说,带给他慰藉。许多年前,耶拉曾经写过自己做的一场梦,他看见自己在这座小清真寺里,与穆罕默德和其他圣人为伴。醒来之后他到卡辛帕夏区找人解梦,询问其中的神谕,得到的答案是,他将继续写作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将以写作和幻想为职业,就算他从此不跨出家门一步,他的一生仍是一段丰富的旅程。几年后卡利普才发现,这篇文章改写自从前一位旅游作家艾弗里雅·却勒比的著名作品。
走过蔬果市场时,他心里想:“所以,第一次读的时候,故事呈现出一个意义,第二次再读时,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意义。”毫无疑问,第三次或第四次重读耶拉的专栏,都将揭露另一层新意义。尽管耶拉的故事所指涉的东西每一次都不同,但卡利普相信它们都通往同一个目标,他好像在阅读儿童杂志中的猜谜,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卡利普心不在焉地穿过市场里的杂乱小巷,很希望此刻置身在别的地方,能够让他把耶拉所有的专栏全部再好好读一遍。
刚出市场外,他便看见一个收售破烂的人。这个人在人行道上铺了一张大床单,把各式各样的物品放在上面。刚从市场区的污浊吵嚷走出来、满脑子仍想不透的卡利普,顿时被这些物品迷住了:几只弯水管、几张旧唱片、一双黑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