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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谈。可我仍然一天一天的赖着,昨天我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走,并订好中午的机票。到了今天早晨,我又反悔了。我对自己说,要走也可以,只是我得见你一面,仅仅见一面,什么话也不说然后调头就走。于是天还不亮我就赶了回来,可是一见你我就又反悔了,我告诉自己,要走也可以,只是我必须带着你,要你和我一块走!”
“什么?”李澳中大惊失色,“和你一块走?到南方去?你疯啦?”
“我没有疯。”白思茵头也不回地往上走,“这几天,我渐渐明白了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李澳中问。
白思茵微笑地望着他:“我感觉我似乎爱上了你。”
李澳中目瞪口呆,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思茵却毫不羞涩,眼睛里露出跟客户谈判时那种冷静沉着的目光,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很奇怪,其实我也很奇怪,因为咱们根本就没打过几次交道,可是有时候感情就是让人说不清楚,你知道吗?其实咱们第一次见面后,我就对你牵肠挂肚。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因为我必须去拯救你。”
“我没有什么需要拯救的。”李澳中对她的表白根本无动于衷,冷冷地说,“从来都是我救别人。”
“但是这一次你却救不了自己。”白思茵在一片林间空地上停了下来,四周的树杈上架着几根木棍,下面掉着一排排的沙袋,这里是派出所的年轻人锻炼身体的地方,“你救不了你自己。因为你活在一个巨大的垃圾箱里,迟早会被一把火烧掉。相信我吧,神农镇的制假所形成的腐败与犯罪已经盘根错节,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不但笼罩了丹邑县,而且渗透了全市,甚至在省城也有着庞大的势力。一旦案发,将会涉及到几百个高官、上百个厂家、几十家部门和二三十万的老百姓。你正处在暴风眼里!”
“那你呢?”李澳中问,“你不正是这盘根错节的一员?”
白思茵轻松地踢了几下沙袋,沙袋轻微地晃动一下,木杠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无论个人或企业,凡是原始积累阶段都不免不了恶性的甚至违法的竞争,一旦资本扩大到了一定规模,便开始走上正常的轨道。这次来神农镇,所看到的现实令我害怕,太疯狂了,迟早会毁灭的。真不知道于富贵怎么敢这么干!想来这种局面他也控制不了,地方包护加上硬邦邦的钞票,穷了一辈子的老百姓烧红了眼。我猜于富贵现在也准备撤退了。不管有没有完成原始积累他都会撤退的。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我也准备收手了,现在神农镇只有香城大酒店在我的名下,其他的都转让给了冯世贵。他自愿要的,低价。唉,只要于富贵一撤退,神农镇就会完蛋。得劝劝世贵才好。”
李澳中猛的一拳击在沙袋上,沙袋重重划了个轨迹向后荡去:“你们这些人把我们究竟当成了什么!一群遮人耳目的狗?还是一团浑水摸鱼的泥沙?”
白思茵无声地看着,待他平息了怒火,才说:“所以我才来……你必须跟我到南方去。你要知道,即使所有人都捞够了一走了之,你也不能走,因为你是国家干部,还是自愿调过来的。只要制假存在一天,你就得保护他们一天,制假被扫荡了,你也就完了,必定会首先受到审判。除非你辞职,递一份反对制假、措辞激烈的辞职书,然后远远逃离这里。”
李澳中哼了一声:“我一没参与制假,二没参与贩假,我只是在尽上面交给我的职责,法律凭什么审判我!”
白思茵笑了:“世界上哪一个国家有国家开一份工资,地方再开一份工资的道理?你是国家工作人员还是神农镇工作人员,抑或是双重间谍?还有镇上分给你的那套房子。当然,这个数额虽大法律却不能入罪。”
李澳中默默不语。
“跟我走吧!”她说。
“带上老婆孩子?还是扔下他们不管?”
“当然带着啦!”白思茵活泼了起来,“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敢于为了责任牺牲一切。你最令我动心的就是这一点,我又怎么会让你放弃?到了南方,那里医疗水平要先进的多,我出钱治好明天的病。”
李澳中怀疑地望了她一眼:“你对我到底有什么图谋?别跟我谈爱情,我压根儿就不信。哼,即使真像你说得那样,难到你伟大得可以无条件地单向付出?”
“当然不是啦!”白思茵对他的不信任毫不在意,愉快地笑着,“我是生意人,商战讲究造势。我从来不相信命定论,一切都是可变的,等你抛下了一切负担和你可以自己再选择。说实话,我不相信你和你妻子的爱情,现在让你和康兰心连心的不是对方,而是明天,等康兰不再为明天揪心,我看看她何去何从!”
李澳中深深地注视着她:“我承认你看得很清楚,分析得很透彻。说实话,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无论明天的将来如何,我和康兰的婚姻都会终结。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白思茵脸上笑容消失:“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事你看得很透彻,却没有真正地了解男人。”李澳中说,“你知道吗?如果我跟着你走,我会失去什么?”
“什么?”白思茵问。
“尊严。”他说,“为了儿子,我丧失了尊严来到这个地方,直到现在仍然痛苦着,我不想再经受一次。你告诉我,为什么想得到一些东西非要以丧失自己的尊严为代价?”
“尊严!”白思茵喃喃地品味着这个词,她走近他身边,轻轻抚摩着他的头发,说,“傻子,那是因为你一无所有。”
李澳中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苦笑起来:“正因为我要尊严,所以才一无所有!难道到头来为了保护自己仅剩的一点珍贵东西,仍然要放弃尊严?我告诉你,白老板,我不想放弃,也不想跟你到南方去。你走吧!老天既赐给我下一代,就是让我挑起这个责任,就是让我活着有意义。我不需要别人分担。快晌午了,你走吧,不然机票就白订了。”
白思茵勉强一笑:“机票误了还可以再买,爱情错过了就永远无法挽回。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不考虑。”他断然地摇头,“我或许对你有那么一点好感,但那不是爱。唉,其实是与不是,对我来说这一点也不重要,在我的生命中,有许多东西比这个更急迫、更重要。走吧,我送你。”
白思茵的眼泪迸出了眼眶,她任它流着,伸手抽出他的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个健存到电话薄里,温柔地朝他一笑:“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想起我。我说过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即使我结了婚,仍然希望你能来浙江。”插回手机,再也不看李澳中一眼。
李澳中看见她甩起来的长发,扬起来的风衣,露出来的红色小靴子……一切平复下来,她已走远。即将要消失时,他看见她又转回头远远的喊:“你是我见到的惟一一个肯为责任付出生命的人!”
他呆呆地站着。松林里有风吹起。头发乱了。
3
李澳中走进镇子西北角的一条小巷,这里他从来没有来过,很脏,很乱,很陌生。墙角路边到处都是垃圾堆和木柴垛,路中间污水横流,腥臭发黑,让人怀疑是不是把臭水沟修在了路面上。两侧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闭着门,街上也很冷清,但是院子里似乎热闹得很,不时传来大声的吵嚷和杂沓的脚步声。有些院落的上空冒起一股股的黑烟,有的则传来嗷嗷的猪叫,声音凄厉之极,听得人心惊胆战。
李澳中循着猪叫声摸到一家门前,院门大开,院子里一左一右支了两口巨大的铁锅,里面热水沸腾,咕嘟嘟地冒着气泡。旁边的地上躺着七八头黑瘦黑瘦的活猪,全用绳子捆着脚,挺直四肢哼哼唧唧地叫唤着,有的嘴里还吐着黄白相间的泡沫,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病猪。三四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在旁边磨刀抽水,忙得不亦乐乎,李澳中走到了近前也没人发觉。旁边一个人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小三,你抱柴禾咋抱这么久?”等看见了他的警服和警徽才微微一愣,“你找谁?”
“鲁一刀。”李澳中回答。
“不认识。”那汉子回答,问他,“你来这儿干吗?警察不是不管这事吗?”
“谁告诉你警察不管这事儿?”他问。
汉子挠挠头皮,迟疑了一下:“大伙儿都这么说的!说咱这儿的警察特别好。想想也应该,为人民服务嘛!”
虽是赞美之词,但李澳中听得特别刺耳,简直想破口大骂,冷笑一声,问:“你知不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
“抓小偷!”那汉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上次就因为这个进去了,乌所长扇了我一个耳光,说警察就专抓你这号人。可我现在早不干了你还来干吗!”
李澳中窝了一肚子火:“你他妈干这勾当警察不管谁管!”
他的感叹语气三条汉子听成了疑问句,一起回答:“镇政府!”
“什么!”李澳中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是那个汉子解释:“每个月镇里都要来收税。虽是高点儿,但这生意利润也大,所以也将就认了,跟镇上税务所的老良关系都挺不错的。”
李澳中干脆不理他,问他们到底认不认识鲁一刀,三人皆尽摇头。他哼了一声:“待会儿我找到鲁一刀,问他认不认识你们,他要说认识,你们全给我去所里蹲着!”
“你是谁?”三人仔细打量他一眼。
“派出所副所长,李澳中。”
“李澳中!”三人惊叫一声,面面相觑,“把于渤海叫到派出所训得跟孙子一样的就是你?天!”
“哎,哎。我认识!我认识!”刚才那个汉子忙站起来承认,“鲁一刀就是我爹。他现在就在前院灌猪。”
“前院在哪儿?”
“就在前面。这是后院,你进来的是后门。”
鲁一刀的儿子连忙打开屋门,领着李澳中穿堂而过,走出黑黝黝的屋子,眼前豁然开朗,进了一座大院。院子里又躺了十几头猪,黑乎乎的一院子,有一头猪躺在水龙头边,上下嘴巴都用铁勾子勾开,固定着,一根塑料管子一头接在水龙头上,一头伸进猪嘴里,滋滋滋的冒着水花。正在给猪灌水。那猪肚子大得像塞着石头,眼见得四肢都开始抽搐。
“停!”一个满脸白花胡子的老人一声喊,一个小青年跑过去把水龙头拧上。
“这就是我爹。”他儿子介绍,“没事儿我先走了?”
“嗯。”李澳中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鲁狗剩。就他起的。”鲁狗剩伸手一指鲁一刀,远远的跑了回去。
“你是谁?”鲁一刀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
“派出所副所长,李澳中。来找你了解点事儿。”李澳中默默地打量着他,白长华笔记中所描写的这个杀人屠夫,居然是这副模样。
“呀,李所长!”鲁一刀热情地招呼,“小五,搬凳子,倒水。李所长,你了解啥事儿尽管说!能帮得上的,怎的都要帮!”
“你在这个镇子长大?”
“是啊。土生土长的,一辈子没见过世面。”
“嗯。”李澳中冷漠地点点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白长华的?”
鲁一刀的脸色刷地变了。
“还有——”李澳中继续问,“这个镇子里30年前的老住户为什么这么少?那场抗生素污染事件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他说一句鲁一刀的腮帮子抖动一次,到后来简直浑身都在颤抖,满面惊恐地大喊:“不!不知道……不认识……不——全忘了,全忘了!”
李澳中吃惊不小,他没想到简单几句话竟把这个彪悍的屠夫下成这样。不过这个样子倒正好证明了他是知道的,只是怎么问也问不出来。李澳中指出,他整天杀猪贩猪,目前记忆力良好,他便托词二三十年前他到外地去了。问什么事需要离家出走一二十年,他吭吭吃吃又答不上来了。李澳中实在没有办法,决定抬出白长华震他一下:“30多年前,你在镇西头的丝瓜洞……”
“不——”鲁一刀尖叫一声,差点瘫到地上。院里的人全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连鲁狗剩等人也听见惨叫从后院跑了过来。
李澳中完全被鲁一刀失常的反应震撼了。但是鲁一刀的情绪过于激烈,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等他平静几天再说吧,反正他也没心脏病,一时半会死不了。
李澳中改变了方法,尽量安抚鲁一刀,让鲁狗剩搀他回屋。鲁狗剩把嘴一撇:“这老不死的精神头可足着呢,还用搀?惯得他——”
李澳中一瞪眼,鲁狗剩不敢再说,乖乖地搀着他爹去了。院子众人哄笑起来,指指点点的:“鲁狗剩也当了回孝子!”
4
夜,黑得像团浓墨。何小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神农大街上,他刚刚在秃头四的赌场里赌了一把,还不错,半年来破天荒地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