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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地说着,一步步向殿外走去,下了台阶,忽然又回过头来大笑:“但是,你们最好不要生男孩,否则也是个废物!哈哈……李澳中,你命中注定——断子绝孙!”
她一路笑着,笑得弯下了腰,踉踉跄跄地隐没在山门殿外。凄厉的笑声远远传来又渐渐逝去。
天王殿中死一样的沉默。杨明义等人的耳朵里仍有笑声在响,骇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澳中仍然沉默。
殿外响起了清脆的鸟鸣。
3
白思茵留在北京处理这十几天来耽搁的公司事务,李澳中在两位刑警的押送下乘特快回到丹邑。这些天里,他从没说过一句话,像一尊冷漠的石雕,似乎聪明的工匠故意没有凿开他紧闭的双唇。但是他知道,他的沉默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拒绝,而是对他自己的拒绝。世界将他包围,一个人永远无法拒绝它的存在和渗透,他只是拒绝他自己。他不愿再和自己对话,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怯懦和无力,挣扎和痛苦。他不愿让它玷污自己的灵魂——如果他还有灵魂的话。
接站的警车载着他向县城里走,他知道他在奔向一座荒原……什么都没有了,妻子、儿子、家庭、职业,人在毁灭前总是一无所有的,我所拥有的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我欣然地看着它走向毁灭。我和它没有一点关系。李澳中微笑起来。
省里的司法调查组在等着他,把他请到下榻的宾馆,开始对越狱的背景进行审问。
“李澳中,你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公安局的行动?”
“李澳中,强行越狱的行动是有人策划还是你自己决定的?”
“白思茵为什么那么巧开车来接应你?”
调查组的同志们很严肃、很专注,句句都敲到了要害,但他们很可笑;因为他们所要证明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李澳中想起了神乐修道院。
到了午餐时间,调查组一无所获,只好客气地把他送了出来,让公安局的人带他回去。杨明义亲自开车在宾馆外候着:“老李,有个人想见你,局长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走吧!”
李澳中没说话,任他带着离开。这种被人随意摆布的事他已经经历了太多,麻木了。他不再能够区分谁是李澳中,谁是他自己。他们拥有共同一个躯壳,他只站在一个角落冷冷的看着这个人被人摆弄。
警车向北驶去,走在一条曾经很熟悉的乡村公路上。前面是神农镇。车子并没有进镇,向西绕了过去,驶上镇西的盘山公路,公路上没有一个人,镇子外冷冷清清的,奇怪的是在盘山公路上每过一个岔口就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不是警察,是士兵,正规的武装部队!警车一过,士兵们便截下来查问,杨明义出示的警官证和通行证士兵们理也不理,依然严格地搜查之后这才放行。
杨明义带着他上了一座山峰,山上没有路,一条山岭盘上了峰顶,古松相夹,青石垫道,两侧是空荡荡的深谷。
“上去吧!一直走,有人在等着你!”杨明义说。
这里是“望断崖”。他是第二次来了。绕过夹道的一块山石,他又一次看见了于富贵。他依然站在那棵古松下,空荡荡的平台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架长长的天文望远镜。山间阳光普照,没有半片云气,似乎可以看很远。
“来,过来欣赏一下。”于富贵向他招招手。
李澳中凑过眼睛,于富贵在一旁调着角度和距离。镜头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辆接一辆的军用卡车,车上盖着布蓬,车尾荷枪实弹的士兵清晰可见……神农镇遮没在高大的山头下,县城外的公路像在眼前,每一个通往神农镇的路上都驻有士兵,全副武装,远来的车辆纷纷调头……
“胡汉三又回来啦!”于富贵无限感慨,“熊家栋上趟惨败,我就知道他不会咽下这口气。他妈的,这回竟然调动了军队!他想一下子把神农镇铲平!”
李澳中这才明白:又一次大规模的打假!
在于富贵的叙述里,李澳中一点一滴地看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实。去年冬天,国家卫生部、国家烟草专卖局、省公安厅、省质监局,全在神农镇栽了跟头。回去后,几个部门的领导一看报告,均感到极度的震撼,谁也没想到神农镇的制假工业竟然如此庞大,制假分子竟然如此猖獗。他们详细一摸,发现问题比想像的还要严重,仅仅长江以北的中国市场,竟然有一半以上的假货来源于神农镇,实际的比例也许更大,涉及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机械、烟草、酒业、化工、农用产品、医药、科技……还有腐败和暴力犯罪。这根本不是任何一个部门单独能够对付得了。
此案震动了中央,由一位副总理牵头,联合各部门成立了专案小组,打算一举端掉神农镇。专家组否定了这个计划,他们指出,绝不能首先摧毁神农镇,否则依托于神农镇的各级假货贩子就会断了线索。神农镇只是一个供应基地。这个基地摧毁了,但是贩假网络依然存在,他们将会分散到各个制假窝点,行动会更加隐蔽,更是难以根除。专家们提交了一个计划:顺着神农镇这根藤摸那些看不见的瓜,直到把这些瓜们牢牢掌握住,监控住,再摧毁神农镇,然后把这些瓜们顺手拧下,一举摧毁基地和网络,这样才会有更大的成效。
专案组采纳了这个建议,派出大量人力对神农镇进行彻底的渗透,调查每一个制假窝点和其所连接的每一根线。连专家也没估计到这个过程竟然如此漫长,出动了上万人手,花费了上亿的资金,竟然耗费了半年才大致摸清楚内幕。神农镇的制假产业太庞大了,涉及到全国二十个省、市、自治区的一千多座城市。资料一汇总,连中央也惊呆了,一旦行动,至少将有三四千人入狱,八九百顶科级以上的乌纱帽落地。然而为了人民的安全,为了市场的公平,为了政府的信用,中央下定决心:一个也不放过!
熊家栋栽过一次,熟悉当地的情况和制家分子的伎俩,被特命为前敌总指挥。熊家栋也发了狠,知道这次再也不能陷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通过军委直接调动当地的武装部队,在一个凌晨,几百辆军车,四个团的兵力突然包围了神农镇。
此举一下子震动了丹邑县,县里还没反应过来,涉案的个别领导便同时被上层纪检委给请了去。此时李澳中刚刚踏上开往北京的列车。
包围神农镇后,熊家栋按照手头的资料,派出军队对已知的窝点同时进行查抄。
神农镇最大的“药品制造商”秃头四正在睡觉,突然电话铃催命般响了起来。他骂骂咧咧抓起电话。
“四哥,咱的厂子让军队给抄了!”
“什么?军队?”秃头四呆了,还没回过神来,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随即一群士兵破门而入,扑扑通通把他按在了床上,反臂上了铐。
“你们……侵犯……人权!”秃头四还挺有法律观念,大喊,“我要打电话!我要给律师打电话!”
“滚你妈的!”士兵们踢了他一脚,拎起来提了出去,行动迅捷麻利。
于渤海更惨,干脆给人堵在了窝里。制假一般情况下在晚上开工,他接了一批订单,急着赶出四百件红双喜发到广州,日夜不停地干。这天早晨刚忙了一个通宵,揉着发红的眼睛从葫芦嘴村的地道里钻了出来,还没出门,士兵们就闯了进来。他也呆了,谁也没想到会来军队。
于渤海一眼看见了省质监局副局长卢子安,他见过卢子安,这才恍然大悟,恨恨地骂:“他妈的,原来是胡汉三回来了!”
卢子安也吃惊,他上次来葫芦村给堵到了半道,以为这个窝点已经暴露,制假分子早撤了,没想到非但没撤,规模还更大了。于渤海一骂,他想起了上趟的跟头。原来是这家伙。大喝一声:“带走!”
士兵们扭住于渤海,麻利地上了铐。于渤海大叫:“你们他妈的是非法入侵,我要告你!我要打电话!”
卢子安心里纳闷:怎么碰到的制假分子个个都懂法律?他想看看这家伙耍什么花样:“先给他下铐。你打电话吧!”
于渤海理直气壮地掏出手机,往县里打,没人接,给镇里打,没人接,最后给乌明清打,乌明清倒接了。
“我是于渤海!老乌,这他妈的咋回事?怎么会有军队私闯民宅?老乌,我要告他们,你得保护我!”
乌明清苦笑:“你他妈认了吧!伙计,到头了!县里刘书记、朱县长,镇里的贾镇长他们全到纪委去了。我这正有两位同志等着。”
于渤海呆呆地放下了手机。
卢子安冷笑一声:“死心了吧?带走!”一脸掩不住的失望,训斥于渤海,“你小子真没出息,我还指望借你多摸出几个呢,原来你就这点能量!”
于渤海给骂得一脸羞惭,仿佛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4
这一仗熊家栋大获全胜,三天下来共查抄制假窝点一百二十六个,抓获制假首要份子九十五人。人比窝点少是因为往往一个人有好几家窝点,另外就是有些制假分子当天不在神农镇,侥幸逃过了一劫。最奇怪的是冯世贵,他和秃头四、于渤海是行动的三大目标,据内线反映昨天晚上他明明还在神农镇,但士兵们搜遍了香城大酒店的每一个房间也没见到他的影子。酒店员工纷纷证实他昨晚就在酒店。这可奇了!熊家栋又派出人手专门找他,但找遍了镇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山里的地下窝点愣是找不到。偏偏每一个人都说他在。熊家栋纳闷不已。
很久以后,李澳中从白思茵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那晚冯世贵确实在酒店,陪客人喝了顿虎鞭就回自己的固定套间睡觉去了,到了半夜,下身胀得难受,火烧火烧的。他急需发泄。问题是酒店里和镇子里的小姐们都太乏味了,早没了新鲜感。他决定去县城找一个回来过夜,连夜开着车去了,不料刚说好价钱,暗处扑上几个联防民警,一下子把他摁在地上。这些人知道逮着了大鱼,车钥匙一拔,把他弄进一间地下室,罚款一万。
冯世贵没想到自己在丹邑县会碰上这事儿。他态度强硬,要给他们县委刘书记、公安局何局长打电话:“让他们来问我要钱!”
若是公安局或派出所的正规民警,一见这阵势早就蔫了,问题是这几个家伙根本是冒充的,一见他和公安局长有关系,知道是有钱人,对公安局和当官的、有钱的那种怀恨心上来了,一顿拳脚打得他哭爹喊娘。他早就想求饶,问题是钱不够,随身只带了几百块,远远满足不了对方。他把随身的金表,名牌西服,甚至一支高档打火机全搭进去了仍旧不够。就这样一直被囚禁到次日中午。
冯世贵实在受不了了:“叔叔!大爷!祖宗们!你们干脆把我的奥迪车拿去得了。孙子我送你们了!”
领头的嘿嘿一笑:“那汽车咱不会开!会开也不要,目标太大,处理不了。爷们只认钱!”
冯世贵忽然想了起来:“对!对!那车上还有一只手机,值五千多块,手表三千多,西服两千,正好一万!”
一听手机,众人眼睛全亮了,当即派一个小子去拿。过了好久那小子回来了:“大事!大事!全县都轰动了,听说上头又来打假,派了一个师,把神农镇给包围了,里面的人一个也没跑得了!”
“民警”们都呆了。冯世贵更呆,不由自主地问:“那……县里呢?”
那小子瞥了他一眼:“全进去了。你是当官的吧?他妈的正好,放他出去给逮了去咱不也没后顾之忧了嘛!”
“民警”们正为敲诈了这么大个“官儿”,不知如何善后呢,一听之下纷纷大喜,爽爽快快把冯世贵给放了,车钥匙也还给了他。
冯世贵走到大街上一拍脑袋,心里一阵后怕:“我的娘,幸亏遭了一夜罪,要不然准得蹲一辈子监狱!”
他不敢耽搁,开着车一溜烟儿的跑了。
冯世贵的人跑了,地下工厂却跑不了,除了香城大酒店等合法产业暂时没动,其余的制烟厂、制衣厂、新增的药厂全给抄了。
整个神农镇的制假工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现场查获的假货总价值达三个亿,仅仅那些制假机器,二十多辆军用汽车就足足拉了三天。
5
李澳中来的时候神农镇打假事件已经接近了尾声。
“这些天来我天天在这里望着。”于富贵说,“看着神农镇如何毁灭。这个镇子是我一手发展起来的,但现在我心里无比的平静,没有恐惧,没有震惊,没有失落,也没有激动。这个镇子对我已经没有挑战,也就没有了价值。我渴望的是挑战,能够让我年轻的挑战!”
他激动地望着李澳中,一脚踢翻了望远镜:“要说制假,我是全中国最大的制假者,所有在神农镇制假的人,他们赚的钱全加起来也没我的多!但是——”
他兴奋地抓住李澳中的肩头,两只手瘦骨嶙峋,皮肉松弛,像是两只鸡爪:“但是……为什么这次打假却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