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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动。”沈白顺着邵鹰手中的剑看向墙壁,那里最下端的墙角处有些微不平整。沈白蹲下身,仔细摸索了一阵,随后将手伸进一块砖的缝隙,并将砖取下来。
墙内的空隙中有个让沈白觉得眼熟的包袱,沈白微微凝神才想到这是他初遇陆元青时陆元青带的那个青布包袱。
沈白手臂一探,将它拿在手中。邵鹰也凑过来。
打开包袱,里面有三件东西:一件血衣、一封信、一本奏折。
阴阳冕(2)神秘国师
第二日,沈白如期离开汴城,只是上路的是三个人。
“邵鹰,你确定要随我重返京城那个是非之地?”沈白一边策马一边问邵鹰。
邵鹰点头道:“看了她留下的信,我更确定她一定会去京城。当年我无法助她,后悔了这么些年,如今她既然还活着,我岂能袖手旁观?”
沈白没再说什么,他只是一直在想陆元青的那封信。信中字字句句如刻心上,难以忘怀——
此信若大人能展,我必已不在大人左右。我与大人初识便已知大人非寻常人物,胯下骏马乃蒙古名种,遍搜我大明也未可见几匹,此马当是圣上赏赐,由此大人身份可见一斑。以大人之圣宠,又怎会屈居汴城?其间隐情必耐人寻味。
大人若知我,能见此信,我也不必再瞒身份。当年刑部尚书厉奉元正是家父。家父被奸臣所害,含冤莫白,厉家一门皆受此株连。一切皆因与信放在一起的这件血衣。此非寻常血衣,上面点点滴滴皆是忠肝义胆的热血。六部十三位大人联名上书弹劾奸贼严嵩,那血衣上写的是十三位大人的名字。严嵩狗贼知悉此事后,便罗织罪名陷害家父。当时皇上听信严嵩举荐的鬼面法师之言,将家父定罪。为不牵连十三位大人,家父一人扛下了所有罪名。
家父一生正直清明,死后却被冠上谋逆之恶名,必九泉之下难以瞑目。我哪怕身死,志却难移,必倾尽所有为家父翻案。只是一人势单力孤,故将血衣托付于大人。
我与大人相处时日虽短,却知大人为官乃如今朝堂上难得之清明。我因隐瞒身份对大人多有所欺,自知一纸之言必难取信于大人,故此留下血衣和家父当年准备弹劾严嵩的奏折,奏折之上有严嵩条条罪状罗列分明,望大人以苍生为念、社稷为忧、家父一生清明为恤,万勿推辞。
厉剑云亲笔
厉剑云……她终于承认她是厉剑云了吗?
她精于断案熟悉刑狱、她说她是厉剑云的师弟、聿波蓝口中与她如出一辙的话……他早就怀疑陆元青的来历,甚至到最后越来越怀疑,但是一切都比不上真正确定她是厉剑云这一刻来得震撼人心。
“元青……”沈白忍不住默念这个名字。其实厉剑云于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可是陆元青呢?她救过笑儿、救过自己,她一言一行他都由衷欣赏,在得知她是女子后,那种喜爱之情便再也难以压制。她这样忽然出现,如今又蓦然离去……元青,元青……无论如何忍耐,终是心难静、意难平。
再入京城,沈白心底感受复杂,身旁的邵鹰也是静默无声。这是充满太多过去的地方,悲伤、欣喜一样令人百感交集。
三人并肩骑马入城,各有所思,所以都未注意到贴在皇城城门右侧引人注目的皇榜。
“听说皇上病了,哎哟,这次的病好像来得凶猛异常,听说已经罢朝好几日了……”
“皇榜都贴出来了,这不寻求能人异士、神医隐者来为皇上诊病嘛。”
“这皇榜都贴出三日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啊。”
“嘿,谁敢胡乱揭榜啊,那是要杀头的。”
“能医好皇上的疾病,赏黄金千两啊,这么重的赏,就不信没人动心。”
“黄金千两?你傻了!没有了脑袋,怎么花黄金啊?”
“何止黄金千两,昨儿个又改了皇榜,说加赏良田府宅呢。”
围在皇榜旁的百姓们正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就见守城兵丁开始往后赶人,“更换皇榜!闲人退避!”
等兵丁将皇榜更换好,老百姓们又围了过来,“哎哟,不得了,不得了,又加赏了!”
“能医治皇上顽疾者,赏黄金千两、良田府宅,加封国师!”
“这真是比考状元还厉害啊!”
有人闻言嗤笑出声,那声音模糊了男女的界限,只空留一阵淡漠的余韵。
围观的百姓们忍不住回头看是谁敢嘲笑皇榜,却在触及发笑那人时齐齐愣住。
虽然是冬季,可是这人从头到脚裹了一身黑还是显得很怪异。穿在此人身上的黑袍如此宽大,头上还戴着风帽,巧妙地遮住了他的脸。
这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向皇榜,围观的百姓们不由自主为他让路。
等到这人与皇榜只有一步之遥时,看守皇榜的兵丁才开口呵斥:“看热闹的走远一点儿。”
这人似乎是又笑了一声,随后看守皇榜的兵丁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本来牢牢贴在城墙上的皇榜已经到了黑衣人手里。
“你好大胆,竟敢偷皇榜!”
“废话真多。”黑衣人出口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狂傲,“带我去见皇上。”
“你揭榜?”守了这么多日皇榜,也无人敢揭榜,守皇榜的兵丁此刻的惊讶可想而知。
黑衣人却充耳不闻,“如果皇上病重,我就说是你耽误的。”那声音有多理所当然,听在兵丁耳中就有多可恶。
兵丁不知此人是何来历,也不敢多做反驳。谁晓得他是否真能医治皇上的顽疾?如果此人从此一步登天,那还是别得罪他的好。
就这样,黑衣人顺利地拿着皇榜进了宫。因他身份特殊,一路上如过无人之境。
一直到了乾清宫,引路的公公才低声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黑衣人漫不经心道:“敝姓李。”
“是,是,李仙长请在此稍候,容小人去禀报皇上一声。”
黑衣人点点头,在这公公走出几步后又道:“公公还是劝皇上尽快见我才好,否则……”说不上为什么,这公公站在太阳底下却忽然打了个冷战,慌忙点头道:“是,是。”
太监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至。
“沈大人,皇上最近病体沉重,未必会见大人啊。”引路的小太监好心劝阻。
“沈某遵皇上旨意回京述职,理当先来觐见皇上。”沈白说话时忽然注意到一旁这突兀又显眼的黑衣人。这样从头到脚捂上一身黑,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那好,小人进去禀报一声,沈大人稍等。”
沈白点头,可是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这黑衣人身上。
这黑衣人似乎也在打量沈白,许久,那黑衣人似是笑了。
沈白微微皱眉,走上前几步正想开口,却见刚刚引路的小太监忙不迭地跑过来,却不是对着沈白,而是对那古怪的黑衣人说:“李仙长,皇上有旨,请您速速入内。”小太监一路跑得有些喘,但是神态却十分恭敬。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那沈某……”沈白刚开口,小太监就忙阻止了,“沈大人先请回吧,皇上说了另行宣召。”
于是,那黑衣人便在沈白的目送下渐行渐远,在迈入正殿的一瞬间,黑衣人似是回头望了沈白一眼。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沈白却忽然有了一种被嘲弄的感觉。
“李仙长?”沈白好笑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意外地,第二日沈白就接到了皇上的旨意,令他进宫面圣。出门时,沈白却见父亲沈从云的官轿也停在府门口。
“爹?”沈白惊讶地迎上前,“您这么早就入宫了?”
沈从云叹着气点点头道:“天还没亮,皇上就召集六部重臣要封那个姓李的妖人为国师。”
姓李的妖人?不知为何,沈白忽然想到那令人看不清面容的笑,“那人可是从头到脚裹着黑袍?”
“你见过他?”沈从云微微吃惊。
“昨日宫中见过一面。”沈白又问,“皇上为何要封他为国师?”
沈从云摇摇头叹道:“唉,我儿恐怕还不知道。你进京前几日皇上从西山狩猎归来就忽然病倒,群医束手无策。皇上宠信的那鬼面法师说需要闭关作法七七四十九日,皇上方可痊愈。只是那法师闭关的第二日,皇上的病情却急剧加重,不能早朝,于是严嵩便奏表要皇上下皇榜召能人异士为皇上医病。倘若能医好皇上急症,赏黄金千两、良田府宅,还要加封国师。”
沈白点点头了然道:“所以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医好了皇上的病,如今皇上要封他为国师?”
“不仅如此。”沈从云似是极为无奈,“那李姓妖人说皇上乃是邪祟入体,他如今只是暂时压制皇上身上的妖邪之力,想要根治此症需要九位阳命重的朝臣为皇上彻夜守宫护法一个月方才功德圆满。”
“所以皇上让所有朝臣即刻进宫面圣,任那新任国师逐一挑选?”沈白忽然猜到皇上的圣旨怎会来得这么出人意料了。
“我儿所猜不错,正是如此。为父赶回来只是为了提醒你,如今皇上对这新封的国师简直是言听计从,比之当年宠信那鬼面法师犹胜三分,所以我儿一会儿进宫要多多留心。”
“爹放心,儿子明白。”
等到了宫中,沈白才意识到皇上对这位国师的信赖到了何种地步。
以严嵩为首,六部的文官武将逐一候在了皇极殿门前,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大人,听说这国师要找人为皇上守宫护法啊,不知道怎么个守法啊?”这是个投机钻营的。
“哎,李大人,我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何足挂齿。”这是个老奸巨猾的。
“要是能为皇上护法,我等真是三生有幸啊。”这是个逢迎拍马的。
“听说是有邪祟迷害皇上啊,这,这……”抖得说不下去了。
沈白心内叹口气。唉,这是个胆小如鼠的。
阴阳冕(3)守宫大臣
在朝臣们的议论纷纷中,一直紧闭的皇极殿大门缓缓开启了。一人极度飘然地从内走出来,一身黑袍迎风鼓起,竟于走动间有一种超然如仙之感。
那新国师一身黑袍,面容隐在极大的帽下令人难以看清。他姿态平静,缓步走来,似乎根本看不到这偌大金銮殿前这些文武百官紧张窘迫的样子。
他走得很慢。不知为何他在谁面前稍有停顿,那位大臣就会止不住心慌,等他缓慢走过,又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沈白冷眼看着这位国师在谁面前停留得久一些,尾随其后的小太监便会速速提笔在册录上书写几笔。
终于这位国师停在了沈白面前。他仔细地打量沈白许久。他的目光隐在黑袍帽子的阴影下难以分辨,但是沈白却又感到了他那藏着优越感的隐笑。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笑、一种怜悯狂妄的笑、一种强者施舍给弱者的笑。
他从沈白面前飘然而过,身后小太监的笔又开始动了。
其实从群臣队首走到队尾,用不了多少时辰。可是在场的这些文武百官、国之栋梁却隐隐觉得汗如雨下,这过程难熬得令人惊心。
嘉靖帝本就是个性情反复无常、喜怒很难猜测的主子,而这位国师似乎境界更高一筹。大臣们很怕自己深吸一口气就会被他发现,然后被牵扯进难以预知的命运齿轮里,最后被碾得血肉模糊、骨肉分离。
能让这么多京城高官低声下气、躬背垂首,除了皇帝,这位面容模糊的国师似乎是第一人。
国师终于又回到了皇极殿,那殿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关上,于是又一场惊心动魄的等待开始了。
沈白确信他在那前途未卜的名单上。这是一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很强烈。
又过了片刻,嘉靖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崔方出来传旨:“皇上有旨,命首辅大臣严嵩、兵部尚书沈从云、刑部尚书黄光升、文渊阁大学士徐阶、锦衣卫副指挥使闫振川、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监察御史邹应龙、顺天府尹沈白、中书舍人罗龙文等九位大臣留下另行听旨,其余的大人可自行回府了。”
一锤定音,有人欢喜有人愁。离去的皆大欢喜,留下的忐忑莫名。
沈白望着留下的众人若有所思。
因为是为皇上守宫,故不宜离主殿太远,所以留下的九人被安排在中极殿的偏殿内。等引路的太监将诸人带过去,他们才发现连每个人暂住房间的位置,这位神秘国师都已安排好了。
“沈大人您在左首第一间,严首辅您在左首第二间,邹御史您在左首第三间,严大人您在中间第一间,徐学士您在中间第二间,罗大人您在中间最后一间,沈老大人在右首第一间,闫大人您在右首第二间,黄尚书您在右首最后一间。”安排房间的小太监将几人的房间一一道来,随后赔笑道,“不妨碍几位大人休息了,皇上若是有旨,小人自来通报各位大人。”
太监离去后,廊间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沈白心中暗想,国师这九人选得好啊,实在是妙不可言。
他率先打破僵局走向徐阶道:“老师一向可好,学生自离京后一直也没有机会来拜见老师,心中愧疚得很。”
徐阶笑道:“你何时回京的?你我师生许久未见,不妨来为师房中一叙。”他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看沈从云、邹应龙和黄光升,“诸公也来见见我的学生沈白吧,想必除了沈老大人,邹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