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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刺目的午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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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春山看了妻子一眼,又用手哆哆嗦嗦摸出一支烟点上,点点头说:“好吧,我尽可能把记忆中的内容讲给你们听。”
 

 
“去马骝山玩的计划最初我是从戴茉口中知道的。那天我正和丰岭在我家看书,忽然听到外面有清脆的声音叫我,我妈出去一看,见是戴茉,赶紧叫我出来。戴茉拿着一根竹竿,问我会不会做那种村里孩子用的鱼竿。我小时候手笨,可是又不想让她失望。正在这时,丰岭忽然把那根竹竿接过来,拍着胸脯说他会做。戴茉十分高兴,连说谢谢,还说自己在尚家看见霄霄爸爸钓来好多鱼,她非常喜欢,霄霄告诉她明天准备找几个同学去马骝山玩,顺便带她去她爸爸钓鱼的地方。然后不断的问我们会不会做饵料,什么样的鱼好钓。我那时候不善言辞,木讷的笑着,丰岭却口若悬河的跟她聊的很欢。”

“果然,不一会儿霄霄过来,跟我们说去马骝山的事情。这时候耿星忽然来找我,听到了非得要去。我们都嫌他这个人不懂事,不想要他,但是碍于情面也没有办法。”

“第二天戴茉穿着一条淡绿的裙子,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打扮的特别可爱。只要我和她站在一起,即使不说话,我就会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那天我记得大家都很高兴,除了罗静和耿星闹了一些事端,一切都那样美好。”

“登上山顶的时候,戴茉显得特别兴奋,跟我们说她在北京登香山的事情,还说没想到在马骝山上能看这么远。她在我们面前跳来跳去的,不时还拥抱我们一下。当她抱我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心被烫了一下似的,下意识的躲开了,弄的她还不好意思的对我笑了一下。她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于是安静了许多,不久我们就下山了,而我的胳膊上似乎还一直留着她手的温度。”

“我们在山腰休息的时候,戴茉渴了。这次我第一个站起来,跑到山坡的古井中去打水。这时候正巧遇到村里的沙爷在附近放羊,看我这么急,便问我干什么匆匆忙忙的。我不好意思跟他说是戴茉口渴了,只说是我们几个一块上山来玩,我来打水。谁知道沙爷冷笑着问,是不是也有那个北京来的假洋鬼子的女儿。”

妻子打断他问:“这个沙爷是什么人?他好像对戴茉有偏见?”

西春山嗤笑一声说:“他是村里的一个老左派,脾气怪怪的,天天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说这是资产阶级思想,那是封建思想什么的,属于爹亲娘亲不如党亲的那种呵呵。听说文革的时候闹得最欢,每天斗这个斗那个,还听说他曾经整死过人。文革之后他越发对一切都不满,说三道四的,村里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他一向看不惯戴茉,老在村里说他父母是封建余孽,是假洋鬼子,是叛徒,是该被镇压的。还用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这种话来说戴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我们都不怎么理睬他的——”

“我看这个老头子又胡说八道,也没有应声,打了水就赶了回去。谁知道罗静和耿星争着把水喝了,罗宁还为这个跟耿星打了一架,把他赶走了。”

“后来我们就先送戴茉去了柳树汊钓鱼的地方,那个地方真是,四周都有柳树围绕,凉爽清快,我们还都说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个好地方。然后,我就自己去不远的金沙岭挖土鳖了,我妈叫我挖些来喂鸡。”
“那戴茉书包里面发现枣树上的毒虫的事情你不知道?”妻子忽然问。

西春山茫然的摇摇头:“什么毒虫?你是说八角毛子么?我不知道啊,我最早离开去了金沙岭。霄霄他们说去古地道捉迷藏,还说一会儿去金沙岭找我,我就先走了。”

妻子笑了一下,说:“没什么,西先生,我想问一下,你一直在金沙岭挖土鳖么?”

西春山不自然的点点头。

妻子又问:“你挖土鳖的时候没看到什么异常么?”

西春山默然道:“没有——不过我挖沙的时候,远远的看到耿星了,他好像没有走,也在山下转悠。”
“他是不是去了柳树汊那边?”

西春山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转了转就消失在树丛里了。除了金沙岭光秃秃的没有树,山下全是树林,柳树汊那里也连着林子。”

妻子又问:“虽然我不想说,但是必须要问,你能描述一下看到戴茉溺水时候的事情么?”

西春山使劲吸了一口烟,叹口气说:“尚霄霄他们后来下来找我,我们等了半天不见罗宁和戴茉,就去找他们,半路上遇到罗宁,然后就在柳树汊那里发现了戴茉的尸体。我当时不顾一切的冲了下去,罗宁也是,我们把她打捞上来的时候。霄霄已经吓晕了过去,因为她毕竟是这次出游的牵头人,出了什么事情她也难逃责任。罗静一直坐在那里傻哭,余婵哭着拼命的摇晃霄霄。只有丰岭还算冷静,跑回去叫大人了。”

妻子默然良久才说:“西先生,谢谢你,让你回忆这么惨酷的事情,是我的不对。”

西春山长出一口气,道:“你们问清楚了吧?”

我借着纸烟的亮光看到了他眼中饱含的泪花。




四、新鲜的空气
 
我们在什刹海旁的一个酒吧里见到了余婵,她染着醋栗色的头发,涂着蓝色眼影,坐在二楼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不时瞥一眼窗外闪烁的霓虹灯。

妻子看着她的鼻环,有点心有余悸的问:“这、这个疼么?”

余婵扫了妻子一眼,嘴角扬起,笑了一下:“疼啊,你也想试试?”

“唔唔,”妻子慌得一个劲儿摆手,“我怕疼。”

“喝点什么?你们俩——别客气,随便点,我是这家小吧的老板娘。”

妻子点了一杯柳橙汁,我要了一杯CunPanna咖啡,妻子瞪了我一眼,小声嘟囔道:“又喝这种奶油多的,当心胖成猪。”

余婵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铃音是Nirvana的歌声:

 
“My girl; my girl; where will you go? 
I’m going where the cold wind blows。 
In the pines; in the pines!
Where the sun don’t ever shine; 
I would shiver the whole night through。”

 
余婵看了一眼手机,有些犹豫的接了起来,我听到她有些不自然的“喂”了一声。

“是我……对……在这边……你放心……我过后给你打过去吧……我会的……Grazie babe。”

 
余婵挂了电话,不自觉地温馨一笑,然后抬起头对我们说:“丰岭早就给我提前打过招呼了,没关系,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有关戴茉的事情么?”

妻子摇摇头,说:“不只是戴茉,还包括你们大家。”

余婵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啤酒,笑着说:“我把自己能够记住的事情都告诉你们,这么多年了,我们心里的那块石头也该放下了……”

 
“我们班原来是一个十分安定,愉快的班级,霄霄把什么事情都做的服服帖帖的,大家也对她敬仰有加。同学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爱闹事的人也有,但是有霄霄罩着,就算有挑头生事的人也不敢妄动。”

“可是事情从戴茉的到来后变了,男生、女生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对戴茉的狂热里,甚至连霄霄自己都不能幸免。是的,她有才华,多见识,我们这些乡下孩子跟她一比,简直就是坐井观天。怎么说呢,就像蚊子见了灯光一样,那些个孩子都一古脑儿被她吸引了过去。”

“你这个比喻很怪。”妻子笑着说。

“怪么?”余婵冷笑着,“那就换一个比喻,就像一口密封的汤锅忽然见了空气,于是,整锅汤都臭了——这个比喻还不错吧?哈哈……”

“对不起,”妻子又问道,“那你——是属于坏了的汤么?”

余婵愣了一下,盯着妻子看了一眼,说:“我?不!那个时候我估计是唯一的一个从心眼里讨厌戴茉的,为什么?因为她打破了我们这里的宁静、安详、和睦,这些东西都不见了。我知道,你们会很奇怪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个喜欢宁静的人,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是一个稳稳当当的孩子。安宁,是我唯一的要求。”

“男生,在那个时候,几乎一窝蜂的都喜欢上了她。是的,我不认识那是什么爱,那就是一种纯粹的本能。戴茉,这个时髦的家伙,提前激发了我们班男生的雄性本能而已,就像昆虫喜欢鲜艳的花儿一样。”

“所以说,戴茉的死,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相反我看到她的尸体时,甚至还有一些幸灾乐祸。可是我错了,坏了的汤是不能恢复新鲜的——霄霄因为觉得这起惨祸是自己组织出游造成的,她的自责给心灵压上了沉重的负担。她们家只好将她送到了城里的学校,而且全家都搬走了。霄霄走后,罗宁做过班长,我做过班长,但是我们对这个已经臭了的班级无能为力了。到了六年级,我们班就因为纪律很差而被学校强行拆分,而这所有,难道不都是戴茉造成的么?”

“我听说你还和她吵过架?”妻子忽然问。

“吵架?哈哈,是的,那时候我一直想找茬跟她吵一架。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孩子,让人忍不住喜欢上的那种可爱的、漂亮的、聪明的好孩子。我记得自己借故对她嚷过几句,但是她根本就没有反驳,根本没有,她还对我笑。天啊,我一下子就不忍心再对她凶暴了。过了不久她竟然主动跟我道歉,霄霄也对我说,算了吧,她也算外来的客人,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就要回北京去的。我想也是,再加上自己也不忍心再伤害这个纯净的像水晶一样的小女孩,以后就再也没有对她发过火。”

“是不是罗宁和西春山都喜欢她?”

“哈哈,确实,西春山对她着了魔。尽管那小子从来不说,但是我们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见了喜欢的人脸就红,见了戴茉却是红到脖子根儿。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就从来不敢张嘴,只敢躲在远处偷偷的看人家哈哈。后来戴茉死了,有人还看见过他晚上跑到她的坟上去哭,哎,可怜的人!”

“罗宁这个人,怎么说呢,也算条敢做敢为的男生吧,反正我那个时候是挺欣赏他的。他对戴茉也很好吧,难免,所有的男生都喜欢她,连那个最讨厌的耿星也一样。不过,我倒觉得,罗宁那时候是喜欢霄霄的……”

“耿星也喜欢戴茉么?不是他还骂过她么?”

“哈哈,那个小子!”余婵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喝光,然后挥挥手,服务生马上又给她打满一杯,“那家伙表达喜欢的方式就那个样子!别人都是用温情的方式来表达,他总是用暴力的方式来抒情,那个笨蛋!哈哈哈哈——”

我们看着她纵情大笑,周围的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余婵停下笑容,苦笑了一下,说:“对不起,你们接着问吧。”

妻子喝口柳橙汁,想了一会儿,问道:“那尚霄霄喜欢罗宁么?”





 “罗宁?不,霄霄不喜欢任何人,她谁都不喜欢,或者是谁都喜欢,她是个兼爱主义者。她也喜欢老实巴交的西春山,也喜欢蛮不讲理的耿星,也喜欢胆大心细的罗宁,也喜欢唧唧歪歪的罗静,她谁都喜欢——她走了之后,我们都想她,我和她一开始也经常写信。呵呵,她总说,戴茉的死有她的责任,是她领大家出去玩的,是她的原因……后来我烦了;不理她了。我们之间就失去联系了,直到最近同学聚会才见到她,她忧郁了好多,想不到啊,她和丰岭结婚了……”

“那丰岭呢?尚霄霄那时候和丰岭关系怎么样?”

“丰岭?哼,他是个奇怪的人,是属于那种女生似的男生,很会关心人,也会说让人喜欢的话。呵呵,很特别的家伙,他倒是很喜欢霄霄的样子,后来戴茉来了,他似乎还对戴茉献过殷勤……”

“我直觉感到有这种情况。”妻子笑了。

“我不是直觉,”余婵冷笑着说,“我看到过他帮戴茉做过值日,他那种谄媚的笑,真叫人恶心。”

 
“你能说说戴茉出事那天的情况么?”

余婵又喝完一扎黑啤:“那天,呵呵,记忆中模模糊糊的,只有阳光是亮的刺眼。我们一起去马骝山玩,戴茉要去钓鱼,我们便带上了她。我预计有她就有矛盾,果然,先是罗静,后是耿星,在山上好像就为了抢戴茉的一瓢水,大家就打了起来,罗宁还把耿星赶走了。”

“我们本来要到山下的古地道去玩捉迷藏,可是没有办法,还得把戴茉送到柳树汊钓鱼的地方去。她打开书包,发现书包里面爬满了毛毛虫,哈哈哈哈。罗宁、丰岭,呃,还有西春山赶紧把那些虫子抛到水里面去,罗宁还跑着去给她打清洗的水。我看看表,已经都折腾到下午三点了,就问还去不去捉迷藏——”

我惊讶的打断她的话问道:“你带表了?那天——”

余婵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嘲笑我的大惊小怪:“是啊?怎么了?一块有夜光的电子表,海兴的亲戚送的,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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