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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出现了一位银白色头发的先生的那张乐于助人的圆脸。在屏幕下方打出了一行字:
“威廉·桑德尔博士,专业治疗医生。”
“啊,这样是不是更好,更友爱一些,您认为呢?”这个男人说。
我尝试着坐得端端正正,不让他觉察出我已经把很多酒精喝到肚子里去了。
“那么,再说一声晚上好,博特先生。或者说早晨好更好,现在很快就要到早晨四点钟了,现在已经有人去上班了!您有工作吗,博特先生?”
我点点头,在他看来好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突然想,他的神态说明他还有别的更严重的病人,你窃取了这个男人的时间,在别的地方还有别的人更需要帮助。
“现在,”他用一种有点儿不耐烦的口吻说,“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难处是什么?”
我有点支支吾吾地讲到了慕尼黑,接着,我突然讲到了诺拉,讲到了和她的分手。实际上我只是想要检验一下,这种问题咨询白天黑夜地究竟在干些什么。可是忽然,所有的一切都滔滔不绝地从我的嘴里倒出来,我年复一年地被蒙蔽的生活、我的母亲、我的生父、还有工作……专业治疗师桑德尔紧盯着我,一边点着头,在键盘上敲打着,做着简要的记录。他这种做法虽然暂时有点让我恼火,可后来我就习惯了。我的嗓子都发干了,我喝了一口酒,然后又接着讲。
“对不起,请简短一点。”他打断了我,“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您刚才喝了什么?”
“波尔图葡萄酒!”我惊异地回答,不过我没有说,您问这个干什么。他把我的话记了下来,然后又让我继续说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我讲到了我的生活,不过大部分都是有关在慕尼黑的生活的,在沃维森的只提了一两句,在这儿有什么可说的?我对莎拉一个字也没提起。
“我们能做做什么试验吗?”他问。
我点点头。
“您试一下,找到一个概念,把您的感觉尽量简短地表达出来。”
我不能想得时间太长。“心灵遁世症和屏幕孤独症。”我说。
稍停了片刻,他又问:“您想知道我对您的话是怎么想的吗?”
“当然想!”
“时髦用语!只不过是两个时髦用语。任何地方都可以看见。它们听起来与自己这么相符,所以有些人就喜欢把它们与自己对号入座。您真的相信您的屏幕能让您变得孤独吗?您真的相信,您能把您的心灵与世界分离开吗?即使您想这样做,您也做不到!您不是自我封闭的人,您处在这个世界的中心,而不是在它的边缘。您在这里应用着您的心灵,而不能把它撇在一边。我所说的您愿意听吗?”
我又点点头。他为什么一问再问呢?要是我不愿意听他说,我给他打电话干什么?好吧,伙计,你想什么就说什么吧!
“您很孤独,不过是孤独而已。自从离开慕尼黑,您就没有了妻子。在这里也没有女友,也不善交际,住房、环境、工作对您都是陌生的。让您睡不着觉的,只不过是最平常的身心疲惫,因为您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都使您疲劳。您愿意听听我的劝告吗?”
我又点点头。
他开始提出建议,也就是问题咨询,先是一番简短的开场白,目的是说明原因,然后是他的建议,我应当在小酒馆坐坐,在那里等待着女人的出现——不过我想,最好还是去冲浪浴室——为了获得新的激情而开放自己,做些能使我高兴的事儿……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其实我只是为了把他引开,因为他在这段时间里用他那套不受约束的反孤独程序把我弄得神志不清了。
“请说吧。”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有一个家庭,一个有孩子的家庭,我上那儿去看电视的时候,电视上是没完没了的儿童玩具广告,可是我在这儿看电视的时候,却是别的广告。”
“那么,问题呢?”他问。
“是啊,我是说……那是我的幻觉呢,还是别的什么?对每一个人播出不同的广告,这是做不到的,难道我不在自己的程序里吗?”
他大惑不解地摇摇头,“啊,为什么不可以呢,博特先生?这是很实用的,您为什么要去收看您不需要的一件产品的广告呢?”
“可是在慕尼黑……”
“在慕尼黑、在慕尼黑,您现在不在慕尼黑了。原来就是这个问题,您不能把过去曾经有过的东西忘掉,而坚持要已经不能再得到的东西,对那些新的、美丽的、当前的东西你却不能敞开胸怀——您懂了吗?”
“啊哈,原来是这么个问题。”我神经质地说,“听起来倒是不坏,对吗?大概还有救吧?”
“您有点儿玩世不恭,博特先生。这毫无用处,至少对您是这样。让我们把这事儿就谈到这儿吧。我所见到的都已经跟您说了。走出去,给自己找一个女伴儿,在沃维森有成千上万的单身女人,她们渴望着有像您这样的小伙子。我给您一份建议清单,把您的内心表述出来,经常到外面走走看看,您会找到许多有用的东西。当您真的有了什么问题,不只是儿童玩具广告这样的问题,那您就再给我打电话吧,好吗?”
“好的,”我说着,举起了我的杯子,“非常感谢,博士先生,生活愉快。”
“再见,博特先生。”他说,然后在他的手册上按了一个键,跟我告别。
“谢谢。”
两个粗大的字出现在我的屏幕上,然后屏幕通报收到了长达二十二页的数据,题目为:起来同孤独作斗争。
我在屏幕上浏览了目录,有一段写着:您有酒精问题吗?我又灌下一杯波尔图,把这一段通读了一遍,很有教益。
另外一个段落是有关找一个伴侣的。“共同的孤独就不再是孤独”,这是标题。我对此可不敢苟同。尽管如此,我还是把它打印出来,明天早晨上班时可以带着。除此之外,是一份沃维森的单身酒吧的名单。
我从没去过一家单身酒吧,说心里话,也没有很大的欲望上那儿去。可那天上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琢磨,今天晚上到底要不要上一家单身酒吧去,碰上一个女人,跟她单独待在一起。
我决不是一个能在内心激烈斗争的人,我想,什么东西应该怎样,就让它怎样。下了班,我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换了衣服,乘上电子包车到了市中心。我写在纸条上的那家酒吧的名字叫西格特·佩帕斯孤独之心俱乐部。它肯定是在市中心旧城区的一条小巷子里,我到处打听,奇怪的是,居然极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这条街的名字也挺奇怪,后来我才想起来,这里早就没有人住了。
最后我总算找到了那家酒吧,其实它是一个小地下室的走廊,红色的霓虹灯组成的酒吧名字在门的上方闪烁,左右两边各是一个霓虹灯做的心,看上去就像是一家妓院。
酒吧里,三杯啤酒后面坐着三个男人,每个都孤单单地坐在一张桌子边,总共大约有二十张桌子,他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吧台。吧台上,第四个男人正没话找话地跟吧台小姐索然无味地聊着。
“一个黑洞。”我说,吧台小姐朝着我盯了几分钟,我又说,“没什么劲,呃?”
“那您就半夜来吧。”她语气很冲地说。说完,她又转向别人。
我三大口把啤酒倒进肚子里。
“再来一杯吗?”
“谢谢,我已经够了。”我说着,把我的π卡递了过去。
傻瓜计算机又该算计着,我逛了一家单身酒吧,说不定它又把我的孤独标尺往高值处升了升,或者把全世界的孤独标尺值往下降了降,甚至把全世界所有在黑暗中喝啤酒的人都当成单身汉。不过,我对这些实在是无所谓。
我又在市中心里转了转,到处都是成双成对购物的人们,我想起了莎拉,想起了她要给予我的。她现在正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又想到了简斯,我也许应该去看望他一次,或者至少给他打个电话。他现在肯定也很孤单,尤其是当他想起来,他的妻子和孩子不再和他住在一起了。
突然,我又站在了我和莎拉曾经站过的那座旧房子前。我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看,在上面的那扇窗户里,又出现了那个老太太的脸。她正朝下看着,她肯定是个单身。如果一个人不是单身,是不会这样从窗户里往外看的。
我又看了看我的纸条,在市中心附近的什么地方,准有一家保龄球馆,今晚像往常一样,他们在那里打保龄球,交朋友。
我又到处打听,才找到那里。那是一个巨大的大厅,三十六个球道并列排在一起,其中有十几个球道正有人在打。噪声强度真要把人吓跑。
球隆隆地滚动,保龄球机用夹持器把球瓶扶正,人们声嘶力竭的喊叫盖过了球滚动的噪音,迪斯科音乐不停的震响又压倒了一切。
“打保龄,交朋友”的人对我这样解释:人们自己花钱,把名字记在一张表上,每三个人组成一个队,然后进行循环比赛。赛完后再回到名单上来。我端着一小杯啤酒等着有人叫我的名字,可有人告诉我,在这儿我是个真正的陌生人,在场的人连一半也不认识,而且还是个对保龄球一知半解的门外汉。
接下来,轮到我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跟我一个组。他们两个当然是熟人,我作了自我介绍,他们两个点点头,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在这种震耳欲聋的噪音下,我能听清什么呢?
那个女人先打,她头一掷就把所有的球瓶都扫清了。
“全中!”大厅里的保龄计算机尖叫起来。
我第二个打。球贴着边滚了过去,接下来是那个男的,他也打了一个全中。我的这两个队友因为我的球没有击中目标而哈哈大笑起来。
“再来一轮!”他们中的一个说,另一个也说,他们两个都在等着这一轮打过去。
我在下一轮里也许会编在一个幸运的组里,可是这一轮就叫我烦了。
我把借来的球鞋还了,把名字从名单上划了去,为这种天大的快乐付了巨款。根据专业治疗师桑德尔的意见,这就是结交人。
回到家里,简斯又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他也许根本不知道,我和莎拉捣腾了些什么。我只有装出一副根本不知道她离去的样子。就在我拨多普勒家的电话时,我心里很清楚,我其实不是要同简斯通电话,而是要打听一下莎拉到底走了没有。
没有人接电话。个人通讯机告诉我,我得做个留言。看来她是真的走了。“你好,简斯!”
我想这样写,然后我思索了片刻,写了起来:
“喂,你们两位!能不能让我听听,让我看看你们在鼓捣什么呀?你们有兴趣的时候给我回个话。”
然后我又给妈妈拨了电话,让她告诉我她新近又在操持什么,我自己一边往嘴里一口一口塞着晚饭。
“很快就会好的,妈妈。”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地说,要么就说,“你千万不要生气,别人也都是这样嘛。”
诺拉不在家,我给她的信箱里写了:
“你又有了吗?”
除此之外问什么呢?
我突然恋恋不舍地怀念着这一天,在这一天里,不再有空荡荡的夜晚凌驾在我的头上,在这一天里,我有很多很多的事儿可做……我梦想着回家,在昏暗的房子里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透过片片从窗前飘过的云看着外面。就在这个时候,诺拉在我的脑海里流过,也就在这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还有她的忧郁。
我躺下睡觉。我想,要是我半夜里醒过来,或者还没睡着,我就爬起来再上那间酒吧去。从半夜开始,这种酒吧里就会有什么事儿。
可是实际和我想的恰恰相反,我一觉睡到早晨,直到个人通讯机用低沉的男中音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喂,图波尔,您该在七点十五分醒来,时间快到了!”
沉睡一夜之后的新的早晨,冲个热水或冷水浴,从睡梦里再生出来,然后用早餐恢复生气。在去电子包车车站的路上,我摸摸外衣口袋里那张写着单身汉活动的条子,把它掏出来,撕成了碎片。
中午,我到餐厅里和布莱因闲聊,我们谈到了女人,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他跟他的女友住在一起已经有好几年了。
“我们还要再一块儿待一段,然后再结婚。”他说。
我本来想说,你不会这么肯定吧,可话到了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这时候,他想出了一个计算机找伴侣的主意。“你是不是认为,找伴侣一定要向中介机构付钱?可中介机构能做的,我也能做,只不过在我这儿是不要钱的,而且做得更好!我们马上就去看一下,看看能找出什么来。”
作为第一步,他先从计算机里调出我的个人档案。他把他的屏幕转到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然后他透过多层平台向上搜索。我在洛那里见过这种操作,这两个人的做法竟然如出一辙。不过对我来说,这全是些看不懂的花招。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