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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尤莱亚随着本派新生一路小跑追赶大部队,他们压根儿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边跑边到处看。中心大厦在我们后方,被天上的白云衬托成黑色的剪影,但环绕在周围的废旧楼房昏暗又沉默,一片唬人的寂静。那意味着我们肯定在桥的北面,也就是所谓的废弃之城。
转过弯,大家分散开来,沿着密歇根大道一路走下去。密歇根大道在桥南桥北截然不同:桥南是闹市,街上挤满了人,这里则是一片空荡荡。
一抬头扫视四周的楼房,我就知道这是去哪儿了:废弃的汉考克大楼——一座有着纵横交错的大梁的黑色柱状楼,桥北的最高建筑。
可我们来干什么呢?爬楼?
随着目标越来越近,无畏者开始奔跑。他们用肘部互相推搡着,挤挤挨挨穿过大楼底部的一扇扇门。其中一扇门的玻璃碎掉了,所谓的门只剩下了框。我也不用推门了,直接从框中穿了过去,跟着其他成员通过一个阴森森黑漆漆的入口,脚下的碎玻璃嘎吱嘎吱地响着。
我原本以为会爬楼梯上去,可大家却在电梯前停住。
“电梯还能用吗?”我压低声音问尤莱亚。
“当然能,”齐克翻了下白眼,“你以为我傻到不会早点来打开应急发电机啊?”
“是啊,”尤莱亚说,“我真那么想的啊。”
齐克瞪了他一眼,用一只胳膊把他的头夹在腋下,然后用指关节去搓他的头。别看齐克比尤莱亚矮,但比他强壮,至少比他出手快多了。尤莱亚用手掌拍打他的侧身,他才放手。
一看见尤莱亚凌乱的头发我就扑哧笑了。这时电梯门开了,我们挤了进去,无畏者进了一部电梯,新生进了另一部电梯。进去的时候一个剃光头的女生踩到了我的脚趾头,没有道歉。我抓起脚,疼得缩了一下,心想要不要冲她的小腿踢一脚。尤莱亚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不断拍着他的头发。
“按第几层?”光头女生问。
“一百层。”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这种人怎么会知道?”
“琳恩,快别这样,客气点。”尤莱亚说。
“我们跟无畏派来到一座一百层高的废弃大楼,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去顶楼,”我回嘴,“你这种人怎么连这都猜不到?”
她没有吭声,只是用大拇指狠狠地按了下一百层的按钮。
电梯急速上升,我觉得内脏不断下坠,耳膜鼓胀,慌忙抓住电梯边上的扶手,看着数字往上攀升。我们穿过第二十层,第三十层,尤莱亚终于理好了头发。五十,六十,我的脚趾似乎没那么疼了。九十八,九十九,电梯在一百层停了下来。幸亏没爬楼梯。
“我们怎样才能从这里爬到楼顶呢……”尤莱亚的声音越来越弱。
一阵疾风吹来,发丝在我脸上乱飞。在顶层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洞,齐克找来一个铝制的梯子搭在洞口边缘,开始往上爬。梯子在他的脚下晃晃悠悠,吱吱呀呀,可他依然吹着口哨,神情自若地向上爬。爬到楼顶时,他转过身扶住梯子,让下一个人爬上去。
我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伪装成游戏的自杀式任务。
自选择无畏派后,我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怀疑了。
我跟在尤莱亚身后向上爬,这让我想起那天爬摩天轮时老四就跟在我的后面,记起他那细长的手托起我的臀部,怎么让我免遭摔下摩天轮的噩运。接着,我就差点踩空。这种时刻还东想西想,真蠢!
我咬着嘴唇,爬到了顶端,站在汉考克大楼的楼顶。
风太强了,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别的东西。
我不得不斜靠在尤莱亚身上才能不被风吹倒。起初,我看见的只有沼泽,一大片一大片的棕色,到处都是,连着地平线,全无生机。往另一个方向是市中心,从很多方面来说,它也和沼泽一样,死气沉沉,有我们未知的边界地带。
尤莱亚突然指了指什么,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条和我手腕一样粗的钢丝绳拴在楼顶一个高塔的顶端,下面有一堆黑色粗布制成的吊网,差不多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齐克抓起其中一个,利索地把它绑在钢丝绳的滑轮上。
我顺着钢丝绳一路往下看,越过一大片建筑群,沿着湖滨大道向前,根本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但有一件事很清楚,只要我沿钢丝绳一路滑下去,答案自然揭晓。
我们要从三百多米的高空搭乘挂在钢丝绳上的黑色吊网一路滑下去。
“我的天。”尤莱亚惊呼道。
我只能点点头应和。
桑娜头一个钻进吊网。她趴着向前扭动,直到身体大部分都挪了进去。齐克拉过一条背带,绕过她的双肩、后腰和大腿。一切准备就绪,齐克拉着吊网,把桑娜拖到楼顶边缘处,然后从五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桑娜举起大拇示意,他向前一推,她滑入空荡虚无之中。
看到桑娜从一个陡峭的坡度猛冲向地面,头在前脚在后,琳恩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从她身边挤过去,想看个明白。只见桑娜稳当地待在吊网里,越滑越远,成了湖滨大道上空的一个黑点。
无畏派成员欢呼着挥拳相庆,然后排成一列,还有的把别人推开想占个好位置。不知怎么地,我发现自己成了队列里排在第一的新生,就在尤莱亚前边。在我前边,一共只有七个人。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有个声音在抱怨:什么!还得再等七个人才轮到我?那是一种恐惧夹杂着渴望的奇特感受,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初次体会。
下一个无畏者是一个长发及肩、看起来很年轻的男生,他没有趴下,而是面朝上背朝下跳了进去。齐克顺着钢丝绳把他推出去时,他大大地张开双臂。
没有一个无畏者面带惧色,他们表现得像已经做过上千遍了,也许真是那样。但当我回过头去看新生,纵然他们兴奋地交谈着,但大部分人看起来要么脸色苍白要么神情焦虑。由恐慌转而愉悦,从新生到正式成员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变化过程?还是他们只不过将自己的恐惧隐藏得更深而已?
我前面还剩下三个人。又挂上了一个吊网,一个无畏者双脚先进去,双手交叉于胸前。还剩两个人!一个个子很高、身体厚实的男生像个小男孩一样,蹦蹦跳跳,爬进吊网。齐克拉紧带子,往下一推,他高声尖叫着消失了,惹得我前面的女孩笑了起来。还有一个人!
她脸朝下,单脚跳进吊网,保持双手前伸的姿势让齐克帮她系紧背带。……然后,就轮到我了。
齐克在钢丝绳上挂吊网时,我浑身颤抖。我想爬进去,但麻烦来了,我的手抖得太厉害。
“别担心。”齐克在我耳边轻声说。说着他拉过我的胳膊,帮着我脸朝下进入吊网。
背带紧紧勒住我的腰腹,齐克把我推到边上,我往下看着汉考克大楼的钢梁、黑色的窗户,以及所有通向裂着缝的人行道的路。我一定是个傻子才会干这种事——一个“享受”那种心脏怦怦撞击着胸膛、汗水积满手心感觉的傻子。
“僵尸人,准备好了吗?”齐克低头冲我嘻嘻一笑,“不得不说,你不哭不闹不吵不叫,还挺让我赞叹的。”
“早跟你说过,”尤莱亚打趣道,“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就是个无畏者,现在赶紧动手推啊。”
“当心点,老弟,否则一会儿不把你的带子系紧,”齐克拍了一下他的膝盖,“然后,啪……”
“是啊,是啊,然后我们的老妈把你活活给蒸了。”尤莱亚说。
听到他提“老妈”,还有他们那完整的家,我的心一阵刺痛,好像有人用针把它扎了个洞。
“除非她发现。你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下去的。”齐克拽了拽系在钢丝绳上的滑轮。很牢固,真幸运,因为要是它断了,我必定当场送命。他又往下看了看我,喊道,“预备,就位,出……”
还没说完“出发”两个字他就松开了吊网。那一刻,我忘了他,忘了尤莱亚,忘了家人,忘了所有那些可能会发生的足以让我送命的故障。俯冲向地面时,我听见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风力那么强劲,把我的眼泪吹出来又吹了回去。
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没有重量。面前的沼泽地巨大无比,一片棕色远远延伸至我完全看不见的地方,即使在这样的高度也看不到它的边际。风那么强那么冷,割得我的脸生疼。在重力和加速度的作用下,我头顶的滑轮越来越快,内心涌起一阵兴奋感,我想尽情地尖叫,可刚要张口就停住了,因为大风堵住了我的嘴。
有背带安全地绑着,我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在飞。我朝地面的街道俯冲下去,这是一条到处开裂、修修补补的街,紧跟着沼泽的曲线一直蜿蜒下去。从这里看下去,我能想象沼泽地一片汪洋的景象,如果映照着天空的颜色,那样子看起来应该像一种液体的金属。
我的心狂跳到隐隐作痛。我不能尖叫,也无法呼吸,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一切,每条血管、每根纤维,每块骨头、每条神经,都醒着,在我的身体里蜂鸣,犹如通了电,飙满了肾上腺素。
大地在下面延展,起伏,我可以看见渺小的人影站在下面的人行道上。我应该尖叫,就像任何一个理智的人会做的那样,但当我再次张开嘴,发出的却是激动兴奋的喊声。我大声地欢呼着,地面上的人也高兴地互击拳头,吼着回应我。但我离他们太远了,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
我往下看,地面变得模糊起来,一片灰白黑,玻璃、路面混着钢筋。周围的风柔若发丝,缠绕着我的手指,向后拉着我的手臂。我想把手收回来放在胸前,可还是不够强壮,敌不过风的力气。地面越逼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差不多有一分钟的时间,我的速度还没有减下来,身子却与地面平行滑翔,有如一只飞鸟。
当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我用手指理了理头发,风把它们都“梳”成了结。我在地面以上六米的钢丝绳上晃荡,这个高度现在看来已经不算什么了。我把手伸到身后,想解开绑住我的背带。手指在抖,但我还是解开了它们。一群无畏者站在下面,他们抓住彼此的胳膊,在我下面组成了一张“人肉”网。
要想下去的话,我必须相信下面的“人肉网”能接住我,也必须接受一点——他们是我的同伴,我是他们的一员,那是比滑下索道更需要勇气的举动。
我使劲扭着向前移动,然后往下掉,重重地撞在他们的手臂上。他们的腕骨和前臂托住了我的背,很多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站起来。我分不清是哪些手抓住我,哪些手没有,只是看见了咧嘴笑着的脸,听见了哈哈笑着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桑娜拍了拍我的肩。
“嗯……”所有成员都盯着我看。他们和我一样,经受了狂风冲击,眼神中充斥着肾上激素激发出的狂喜,头发歪斜着。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说无畏者是一群疯子,他们的确太过于狂野。他不能理解这种只有在共置生命于不顾的冒险犯难后形成的情谊。
“什么时候再来一次?”我微笑着,露出牙齿。他们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我想起无私派一起爬楼梯的情景,我们的脚找到了同一步调,所有人都一样。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大家都不一样,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却合而为一。
我朝汉考克大楼的方向看去,它离我此刻站立的地方那么远,以至于完全看不见楼顶上的人。
“快看,他来了!”有人喊道,指了指我的后方。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黑点快速地从钢丝绳上滑过来。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一声恐怖的尖叫。
“我敢打赌他会哭。”
“齐克的弟弟会哭?不可能!这要让齐克听到了,还不揍他。”
“他的胳膊在乱扑腾。”
“他叫起来像一条快被勒死的猫。”我脱口而出。大家听了又捧腹大笑。可我心里有点愧疚,不该在尤莱亚听不到的时候取笑他。但就算他在这里,我也会说同样的话。我希望如此。
尤莱亚终于停了下来,我跟着“大部队”涌过去接他,大家在他下面排起来,架起同样的“肉网”。桑娜的手夹在我的胳膊肘,我抓住另一个胳膊——不确定是谁的,太多搭在一起的胳膊——我抬眼看着她。
“我敢说,大家以后肯定不会再喊你‘僵尸人’了,”桑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翠丝。”
那天晚上,我走进餐厅时,身上闻着仍然有风的味道。进去的那一刻,我站在一大群无畏者中间,觉得自己已经是其中一员。然后桑娜冲我摆了摆手,人群分开,我朝克里斯蒂娜、威尔、艾尔坐的那张桌子走去,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当尤莱亚邀我一起冒险时,我压根儿想都没想到他们。某种程度上,看到他们那副震惊的样子,我觉得心满意足。但也不想让他们生我的气。
“你去哪儿了?”克里斯蒂娜满脸惊愕地问,“跟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尤莱亚。你还记得吗,就是和我们分在同一个夺旗小组的那个本派新生。”我解释道,“他和一些无畏者出去时,顺道请求别人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