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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还是把持住了。
阎夫人将紫玉盒拿过去,再以从容至无可挑剔的手法打开盒盖,并不忌讳眼前的男人。
盒内的金珠发出淡淡的光芒,穿透了附近的浓雾。李珣却不看向金珠,而是仔细观察阎夫人的表情。
看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苍白的面孔上浮起来的淡淡的晕红光泽。
阎夫人朱唇微微启合,并未有声音传出,不过李珣还是感觉到一缕隐晦的波动在金珠和她身上来回穿梭。
而金珠放射出的光芒也更亮了些。
这情况持续了一次呼吸的长度,然后,阎夫人关上盒盖,再度将目光移到李珣脸上。
李珣笑着欠了欠身,用笃定的语调询问道:“夫人,有什么不妥吗?”
“很好,再妥当不过!”
阎夫人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之地透上来,缈然难测其实,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忽尔一笑,轻赞道:“这世上,总有人能轻松做到别人努力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鬼师兄是如此,而你,也一样!”
李珣哑然失笑,正要说话,忽见这美妇人伸出手,白玉般的手掌轻盈穿过两人之间的空气,按在他胸膛上。
李珣垂眸看了一眼,没有闪避。
体表的温热透过彼此的肌肤,交融在一起。
阎夫人就这样停下来,目光怔忡,看着自己贴在徒儿胸口上的手,久久不发一言。
李珣挑了下眉毛,疑道:“夫人?”
“……曾几何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呢?”她美丽的面容像蒙上一层薄纱,恍惚中看不真切。
“还记得当时,大师兄豪情天纵,不用多说,便是我们的头儿,鬼师兄则沉默寡言,修为却是最高的一个,每次和幽离他们作对,我和碧水只要躲在他们身后捡便宜就成。
“呵,那样的日子过多了,自己的功夫也就丢下很多,现在想来,我修为难有寸进,与两位师兄脱不了关系!”
鬼师兄是指鬼先生,那么大师兄就是冥火阎罗了。听这些陈年旧事,李珣倒也津津有味,哪知阎夫人手上突然加力,将他的胸肌按得微微凹陷下去。
李珣纹丝不动,心里却被此“亲昵”的举动弄得痒痒的。
阎夫人轻笑出声:“想一想,你我在腾化谷初见时,我还能够压制住你。不过六七十年,此时你若要杀我,恐怕就是翻掌间事吧!这种进境,就是当年的鬼师兄,也远不及你。如此天纵之资、雄厚实力……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有意略过“杀”字和紧接着的置疑,李珣耸耸肩:“无有饱暖,何以思淫欲?夫人,那个时候,我可是真的一贫如洗呢!”
被他擦边的回答逗笑,阎夫人的身子微向后仰,手上自然内收,抓住了他的衣襟:“手握鬼师兄的传承,你也有脸哭穷?”
她的举动已亲昵得有些过了,李珣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阎夫人,倒像是喝多了酒,恣意纵情,全无顾忌。
为什么呢?
李珣目光扫过她另一只手上的紫玉盒子,若有所悟。心中想着,手上也不慢,微笑间伸手挡在胸前,然后……抓住阎夫人的如雪皓腕。
如此可没有衣物阻挡,两人肌肤相接,李珣还好,阎夫人身子一震,明眸中光芒大盛,直透过来。
周围的雾气滞了一滞,旋又在她明艳的笑容中流动:“鬼师兄把传承给了你,却怎么没把他讷言敏行的性子一并传了?”
说着,她掌指软化,轻轻一抽,便从李珣手心里脱出来。李珣任她抽走,仅是微笑而已。
阎夫人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李珣跟上去,此时已不用客套,他自觉与阎夫人并肩而行,路上的众弟子,见他们过来,纷纷行礼退让,刚才有遥遥看见大略情况的,脸上的异色更是遮掩不住,两人也不在乎。
走出湖心小岛后,周围弟子的身分便陡然下降了几个档次,见了二人,更是远远避开。
阎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言及正事:“鬼师兄的传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拜入门中前几年。”
“在你得到幽司真解之后?”
李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阎夫人听出他言不由衷,却绝想不到其中曲折的缘由。又想了一下,她继续问道:“宗主又是如何知道的?”
“……鬼知道。”李珣没好气地应声,对冥火阎罗的肚肠,他至今耿耿,更别提其中还牵扯着他另一个身分。
不过,如此态度也表明他与冥火阎罗并无太多“勾结”,阎夫人一笑而罢。
两人难得的“交心”之举,到这里便结束了。阎夫人非常谨慎地没有询问细节,甚至对《血神子》之事,提都没提,她绝不会轻易探触另一个“禁区”,虽然李珣表现得并不怎么在意。
路程很短,当两人到精舍附近时,阎如已在前面接着。
阎夫人见了徒儿,回眸又道:“你远来疲乏,便先去歇着,宗门为你安排了新住处,如儿是知道的,便由她送你去。”
李珣知她拿到紫玉盒后,必然要有所动作,便爽快地与她告别。哪知她稍有迟疑,又加了一句:“近几日,可能有事要请你帮忙……”
“应该的。”李珣心中盘算未结,面上却干脆利落。
阎夫人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阎如。这位弟子与师尊当真是心意相通,笑吟吟地上来,引着李珣去了。
阎夫人所言的“新住处”,里面是有些文章的。
宗门在鬼门湖周边灵气充沛之地,为每位长老都准备了一座小院,还有空出来的一些,为偶尔拜访的贵客准备。
这次李珣回来,不知是谁安排的,竟将原本的贵客小院拉出一套来,请李珣住了进去。
只是不知,这待遇究竟是“长老级”,还是“贵客级”。
李珣在阎如的引导下,寻到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座幽静小院,距湖心小岛约二十里路,傍林而建,周围都是郁郁古木,气象幽深。
还没有推开院门,他便心有所感,回头和阎如对了一眼。阎如秀眉微微蹙,先向李珣点了点头,随即便抢前一步,要先进去解决问题,不过,李珣微笑着按住了她的肩膀。
“如师姐,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阎如被他拿住肩膀,也没觉得中了什么手段,偏偏全身使不上力气,甚至连挣扎的心思都起不来。饶是她已经尽量高看李珣一头,可真正临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番滋味儿。
好在她心思深沉,大有乃师之风,身子略僵,又很快软化下来。只回眸笑道:“她性子倔,不易低头,师弟你还要多担待。”
李珣微笑点头,不再多言,上前推门而入。
在阎如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院中静立的纤细人儿的侧影,以及百鬼毫不停留,从那人身边穿过的情形。
吱呀一声,院门自动关上。阎如在门外想了一会儿,轻轻摇头,转身离开。
李珣完全不看立在道中央的美人儿,只拿目光打量这个幽静的院落。
光看外表,他还是颇为满意的。前庭的布设中规中矩,细节处又十分精巧,门窗顶檐做工细腻,可以想见屋内的布置当更胜于此。
他缓缓踱步,走到正堂门前,正待推门进去,后面的女修终于忍不住嗔道:“某人眼睛瞎了还是怎地!没看到这里有个大活人吗?”
李珣步子一停,回眸看去:“总算……鬼门湖里还有个没变样儿的人物。采儿师姐,别来无恙?”
他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恰好看到阎采儿脸上难以言述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实在是精彩之至。
与他目光对上,这向来骄纵的女修马上清开一切顾忌,骄傲地昂起头来,当然,若她的眸光不是那么散乱,就更完美了。
李珣手扶在门上,微笑道:“虽说不见外,可有求于人还要摆架子,采儿师姐这一手,也称不上高明。”
阎采儿娇美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
李珣哈哈一笑,手一扬,屋门应手而开,门启处,露出叶如苍白的脸。碰触到李珣目光时,她不可抑制地垂下头去,跪得笔直的身子,更忍不住弯曲颤栗。
“叶如!”
阎采儿的声音猛地拔高,她知道叶如在屋里,却没想到叶如会用这么一种方式表明态度。
李珣却没有半分惊讶,他径直走入屋中,在正厅主位上坐下,叶如上下牙关咯咯交击,在李珣走过身边的时候,她耳中似乎响起了千万怨灵的悲嚎。
这妖魔之声抹去她所有残存的机心。如今,她像是被抽去了脊椎,软软地匍匐在地。
阎采儿目瞪口呆,她的位置距离厅门还有段距离,可见到叶如的姿态,心底一股寒气直冲天灵。
耳边偏还响起李珣的招呼声:“采儿师姐,请进。”
她像被勾了魂,怔怔应了声,脚下移动,迈过正厅门坎。在经过叶如身边时,还是忍不住细看了一眼,目光到处,她的心脏似乎都要随着对方的颤栗而抽搐起来。
屋内的光线非常阴暗,百鬼的身形像是笼在一层黑雾中,看不真切。走到厅堂正中,她竟不敢再上前半步,而眼神也已完全变了模样。
李珣将她神情的变化看在心中,微笑道:“难道数月不见,我真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魔了?可怜我刚称赞师姐的做派……”
“某人的做派也让人大开眼界!”
阎采儿又瞥了眼叶如,心中总算稳定了些,嘴里便不依不饶起来,“若要讲排场,买两个丫环作威作福就是了,何必吓自家同门?”
“同门?若她还算同门,何至于此?”李珣瞥过去一眼,语气平淡,却直指要害。
“这些年,师姐你撺掇她与我分割,倒也无妨。只是她在此关键时候私结阴拓,还蠢到被人抓住把柄,师姐一片苦心,未免用错了地方。”
阎采儿脸上涨红,才想说话,李珣已摇头道:
“宗门里多有唯利是图之辈,难得有采儿师姐这样,肯为朋友做事、且数十年一以贯之的……只凭这一点,我给师姐一个面子。院子里还缺个洒扫、奉茶的奴婢,她就从夫人身边脱籍,到这里来吧。”
阎采儿闻言先是大怒,旋又一跺脚,别过脸去。叶如也不说话,匍匐的身子稍起又落下,已经是叩起头来。
李珣神色冷淡,心中难得是与脸色同步,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叶如的命运其实就在他一言之间,他准了,留条命在;不准,阎夫人那边也乐得省事。
对于即将展开的争斗而言,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女弟子,恐怕连成为变量的资格都没有,就是这么简单!
倒是另一位……
李珣先前的评语却是发自真心。
阎采儿此女,修为、心计都并不拔尖,偏偏最受阎夫人宠爱,其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她在邪宗内极为珍贵的好性情。
重情也好、讲义气也罢,又有谁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儿结交呢?
相比之下,他“百鬼”,便颇有些神憎鬼厌的味道了。
想到这些,李珣心中忽有所悟。
好像,他从来没有在宗门内刻意结交什么人,也就无从培养出亲近或属于自己的力量。以至于现阶段,他就像是一个孤立地插在宗门乱流中的巨柱,往好了说,那叫定海神针,往坏了讲……他分明就是一个让两边都头痛的大变量!
对旁人而言也没什么,可对他这样,自小生活在宫廷环境中,满心充斥了权谋之道的“王子”来说,就不是“遗忘”之类的理由所能解释的。
为什么呢?
沉思中,无数人影从心头流过。
慢慢地,李珣发现,在自己心底印象最深刻、姿态最清晰的,往往都是钟隐、妖凤、青鸾、水蝶兰、两散人之流。
他乐意分析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研究他们强大的威能以及实现的途径,而清溟、冥火阎罗这般手握绝大资源的宗门之主,相比之下,就黯淡许多。
真是奇妙的比对。他不能理解自己莫名的倾向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无意中为自己选定的路途……
自由而孤独。
他在深思,却忘了眼睛还在盯着人。
阎采儿脸色难看极了,百鬼那散溢无焦点的眼神,似乎盯在她身上,又好像散落在周围,好似旁边有无数难以目见的幽灵正穿行不息,便连穿过厅堂的风,也化做鬼语啾啾,在耳边回荡。
阎采儿恨不能放声尖叫,震碎这见鬼的气氛。她连吸三口长气,才挤出胆量开口:“没事的话……嗯,我走了,回见!”
言罢,也不等李珣回答,她慌张地转身,就要抢出门去。离门边还有三五步远,后面忽地响起一声叹息:“关门。”
阎采儿还以为是在与她说话,漫应一声,脚下更快了几分。
哪知门前人影闪动,接着两扇屋门便内聚合拢,隔绝了本已黯淡的天光,阴影扑面而来。
“叶如!”
在空荡荡的厅堂内,回响的只有她自己尖锐的颤音。
叶如蜷缩在门下阴暗的角落里,呼吸中都带着呜咽的余响,阎采儿的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但很快就惊醒过来,伸手去构门。
手指刚沾到门栓,腰身忽地被人揽住。百鬼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