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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环绕间,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水塘,湖岸茅草丛生,周边空气却出奇地清新,似乎鬼门湖长年不散的雾霾全被周边林木阻隔在外,令人心神一清。
塘边清出片空地,阎夫人就跪坐在那里,微笑回眸。
招呼一声,李珣大大方方地上前,盘膝坐下。阎湖绕到师尊身后,眸光垂落,静静侍立。
“听湖师姐说,夫人在此处做晚课。这倒是鬼门湖难得的清静地方,不慎惊忧了夫人,莫怪。”
“什么晚课,那只是湖儿为我遮掩。我只是在这儿费脑筋、解难题吧。”
顺着阎夫人的目光,李珣看到她身前地面上,画着一片鬼画符般的线条。
虽然李珣一眼就能看出,这应属于咒法符箓的范围,不过,他的见识也仅此而已。
阎夫人见他神情,抿唇一笑:“说起来,我传你碧火流莹咒法,你从来都是马马虎虎,眼下想拉你做帮手也不可得!”
嘴上叫了声惭愧,李珣却也没往心里去,心中还在想着刚才惊鸿一瞥的鬼影。
虽是一刹那间的残像,可却给他极熟悉的感觉。是哪个他曾经见过的高手?又和阎夫人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这里走神,哪知阎夫人还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她纤长的手指自沙地上抹过,低声道:“这是符箓部分,还有禁法的部分,想来,应该就要麻烦你了。”
李珣闻言稍稍定神,马上想起,刚回来那天,阎夫人所说的“帮忙”的言语。一时间升起些好奇心,便问道:“什么禁法部分,我看看?”
“不,符箓部分还没想好,更别提禁法。”
阎夫人不愿意多说,摇头一笑,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其实,你只是回来,便已经帮了大忙。稍早时候,我刚同宗主说话……自他为宗主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这么明确的倾向,无疑,这都是你的缘故!”
李珣立知,阎夫人与冥火阎罗之间,应已形成了一定的共识。
如果仅是宗门内部的问题,此刻碧水君已可以垂首认输,只可惜,现实的情况要复杂太多。
谦逊了两句后,因彼此都有心事,气氛很快停滞下来。
正不是味道的时候,外面忽又有人声喧嚷。阎夫人眉头微皱,身后的阎湖不等她指示,身形闪动,又去撵人。
怀着几分好奇心,李珣放开感应,通过外间的生机脉动,分辨来者的身分。
信息才回馈回来,他背后肌肉一紧。全凭着远超常人的定力,才止住扭头回望的冲动。
又是那个鬼影!
这一次,对方避过了他的眼睛,却擦过了他的感应网络边缘,再一次消没无踪。
不过,与眼睛扫到的残像不同,气机感应的结果,比任何观察方式都要来得直观。
对方的生机脉动深沉雄健,又自然而然地保持在一个幽昧虚缈的层次,距此并不甚远。
可李珣没有特意开放感应之前,竟然毫无所觉。对方也十分敏锐,李珣才有所察觉,他便远遁飞离,前后相差也不过一线而已。
高手!
李珣心中定性,却又生出更大的疑惑,此人与阎夫人是何关系?鬼鬼祟祟的,是同伴?敌人?
目光瞥向阎夫人,却无法从她脸上获取更多的信息。正苦思不解的时候,阎湖回来,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冥璃带的客人?”李珣中断思绪,更早一些,林外三人的生机脉动已经回馈回来。
他稍一思忖,便道:“阴阳宗的?”
只看阎湖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微笑间,他转脸道:“夫人,我去招呼一下。”
“既然是别宗修士,就不要失了礼数。恰好我功课做完,让他们进来即可。”
阎夫人抹去沙地上的痕迹,笑道,“这里算是个会客的好地方,便让给你吧……要记着我的话啊。”
再度展颜一笑,不待李珣拒绝,她盈盈起身,带着阎湖,踏水走过水塘,从另一侧离去。
李珣轻刮下巴,若有所思,以至于冥璃领着客人来到近前,都忘记了有所表示。
冥璃和李珣算是颇有交情的,见状咳了一声,唤他回神。
正要介绍两位客人,而后面那对男女已经上前一步,躬身开口:“阴阳宗晋山卿萧松〈飞云嫔苏瑜〉见过百鬼师兄。”
来人竟是阴阳宗五嫔七卿中的人物,若与幽魂噬影宗的职位相对应,堪比宗门长老人物。
虽说这两人都是秦婉如登位后,新近提拔上来的新人,于外界声名不显,但却是秦婉如最核心的班底。
他们如此做派,几乎就等同于阴阳宗的态度。李珣还好,冥璃在吃惊之余,思及彼此地位,却颇有些尴尬。
这个距离,李珣已不便站起,略欠了欠身,算是还礼。
二人中,他倒是和萧松照过面,也就是上次抢夺羽夫人的时候,还并肩作战过。
旁边那位媚意横生的佳人,还是初见,不免多打量两眼。
一望之下,他眉头微动,倒是发现了些许端倪。
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他的眼神停留,但也只当是美色之故。便是苏瑜,也仅是微微垂眸,似羞似喜的妩媚姿态,极是动人。
李珣莞尔一笑,也不解释,只是挥挥袖子,道了声:“坐。”
萧松、苏瑜再施一礼,也不管地面是否干净,均跪坐下来,身子却都挺得笔直。
陪客的冥璃见状,更是浑身不自在,嘴角抽搐之下,也侧身坐了,一双利眼,只在三人身上打量。
“不曾想,与师姐分别不几日,她便派你们过来……北齐山一事,未能救得羽夫人,我一直心存憾恨。却不知羽夫人身后事如何?”
虽是简单的客套话,萧、苏二人依然不敢怠慢。
萧松恭声应道:“重羽师叔的法体已安置棺椁,暂停放在宗门祖坛之内。宗主的意思,是要等老宗主回返、师叔之仇得报之时,方隆重下葬,以慰亡灵。”
李珣神色不动,心中却在冷笑。
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是秦婉如能够解决的,如此,羽夫人岂不是永不得入土为安?
可转念想想,她一个女流之辈,独力支撑偌大的宗门,已是艰难。而其赖以依仗的支柱,却只是旁人捏合的幻影,随时都可能化做虚无,细细思来,便觉得残酷之至,心中的嘲笑之意,便淡去许多。
心中摇头,李珣的目光又移到苏瑜捧着的礼盒上。
见状,苏瑜膝行上前,略略欠身,将礼盒奉上,同时柔声道:“此为宗主特意准备,送与百鬼师兄的礼物,请师兄过目。宗主还说,心意自在其中,师兄一见便知。”
“哦?”
李珣先放过心中旁杂诸事,见并无礼单,便直接启开盒子。
盒中黄绫铺底,微向内合,聚拢着一件小巧的梭状物。
此梭尖头锋利,隐现蓝光,梭体刻着繁复的纹路,看上去倒是件很厉害的法宝。
飞梭下还压着一张便笺,其上正是秦婉如秀逸的笔迹。
“师弟俗务缠身,细枝末节处,不免有所忽略。特奉上‘破魂梭’一枚,乃是千帆城大匠师敷演‘定魂蓝星’而作,若能在控制者灵识发动之前,以之击碎‘锁魂圆光’,或可救血吻于旦夕之间。”
其下百余字,便是收发“破魂梭”的法诀。
以李珣此时的见识,稍一思索,便知其除犀利之外,更可击损元神,是件颇不错的法宝。
这也罢了,真正让李珣心动的是,秦婉如初遭丧母之痛,仍能细心入微,帮他察缺补漏,这份心思,才最难得。
不管其中是否有刻意交好的意思,这份人情,他还是要接受的。
李珣合上礼盒,放在身边,笑道:“师姐的厚礼,我这作师弟的,也就却之不恭了。”
嘴上说着,心里也在计较,是不是偶尔放归阴散人,帮秦婉如整合宗门,以还此人情。
见他收下礼物,苏瑜抿唇微笑,正待退下,手腕忽地一紧,竟被李珣扣住。
一时间,塘边诸人都为之瞠目。
百鬼竟急色至此?
苏瑜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物,微怔之后,便又绽开笑容,语音里稍带了一丝疑惑:“百鬼师兄?”
李珣才不管旁人的眼神,手指按在她脉门上,轻轻颤动,半晌方道:“苏师妹,来时可是遇敌了?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利落吧。”
苏瑜闻言稍惊,回眸与萧松对视一眼,方笑道:“师兄看得好准,我们在路上确实与人有些冲突,不过大家还算克制……”
“克制?被种了蛊毒,也算克制吗?”
“蛊毒!”
两个当事人还没有出声,冥璃便惊道:“极乐宗?”
苏瑜脸色微白,总体上却还算平静,轻轻点头道:“正是极乐宗的七秀十三英中的人物,大家一语不合,便动了真火。不过,后来吞阳劫姝赶来,大家很快就收了手,却不知蛊毒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何时何地?”
“就在今日早些时候,积流山附近。”
地名入耳,冥璃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积流山已经是幽魂噬影宗的绝对控制范围,距鬼门湖也不过半日路程,极乐宗的修士竟然如此嚣张?
他这里感觉着失了脸面,那边苏瑜忽地呻吟一声,低弱中强压着苦痛,尾音却又柔腻撩人。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正好见到那娇媚的美人儿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弱质,惹人怜惜。
“百鬼师兄?”
萧松看出是李珣的手段,小心翼翼地询问。
“蛊毒毕竟还是生灵,我以抽髓之法,将其尽数灭杀,手法或是霸道了些,好在并无后患,调养一段时日,便可尽复旧观。”
李珣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做了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接着便松开手。
苏瑜又低吟一声,想直起身子,脑际却突现晕眩,忙用手撑地,才稳住身形。
即便如此,苏瑜身上已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塘边冷风吹过,立时打了个寒颤。
李珣摇头道:“你的身子倏然亏损,气虚体弱,最易得病。此时最好以宗门双修术,引渡元气,可免得一场病创。”
旁边冥璃瞥了萧松一眼,暗道这厮倒是好艳福。但也迅速接口道:“附近有专门为贵客准备的精舍,苏道友既然身子虚弱,不妨到那里休息,敝宗也还有些养气培元的药物,颇见功效。”
见两人这么说,苏瑜苍白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媚目中波光潋滟,却是移向李珣那边。目光相触之时,似离非离,其中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勾人魂魄。
这大概算是明目张胆的勾引了。
不过,难得她做得恰到好处,不惹人嫌。李珣当真有了些兴趣,可是,最终他只微勾嘴角:“调养个六七成,尽快离开吧,正值多事之秋,谨慎些好,回去代我向师姐道谢。”
此言几乎分不清是送客还是逐客,萧松、苏瑜都觉得理所当然,冥璃却相当尴尬,这不是明摆着对宗门的安全不放心么?
李珣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将破魂梭拈起来,在指尖慢慢转动,看着梭体上独特的花纹,不数息,已经魂游天外,将身边三人忘了个干净。
冥璃想骂娘,但最终只是在嘴里嘟哝两句,先一步起身,为两名客人引路。
萧、苏二人并不因李珣的走神而失去礼数,依然周到地行礼之后,才跟着去了。
水塘边只剩下了百鬼,临进林子之前,冥璃心血来潮,回看了一眼。恰好见到百鬼将破魂梭举至眉心,哧哧的火光从指尖透出,没入梭体。
先是灰白的幽明阴火,随即便染成了血红颜色。周围的空间飞快地黯淡下去,彷佛一圈浓浊的暗影,随着某种节奏,涨缩不定,也许,那就是妖魔的吐息吧……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脚下走得更急。也就从此刻开始,他心中原有的百鬼的形象,彻底扭曲。
在冥璃看来妖异诡谲的场景,相对于李珣,却是玄妙非常。
他本来是想根据信笺上所说的法门,进一步炼化破魂梭,哪知阴火真息注入之时,他忽然灵光闪现,全无理由地抓住冥冥中一条关键线索。
“破魂梭、锁魂圆光、血吻、魔罗喉,对了,还有阎夫人……血吻,魔罗喉?”
感觉中,他好像抓出了关键线索中的关键点,正是血吻与魔罗喉之间的关系。
犹记得,最近几次碰到两个妖物同时出现,魔罗喉分明有些惧怕血吻,这似乎牵扯到物种生克的问题。
破魂梭锵然鸣响,初步的炼化已经完成。李珣将其收入袖中,长身而起,心中已有决定。
由于九幽老祖的毒誓,幽魂噬影宗可说是对魔罗喉的习性最为了解的宗门,关于此妖物的典籍,不能说浩如烟海,也可形容为汗牛充栋。
李珣眼下便要去查阅典籍,也许,他能从中找到古音另一个致命之处。
时间就在禁法的置换和书页的翻折中流过。
不管内里外界的消息如何蔓延,也不论宗门各个派系的人马如何做最后的布置和努力,鬼灵返生之日,还是如期到来。
事实上,早在两天之前,以鬼门湖为中心,方圆三千里的广阔天地间,便有巨量的阴气蠢蠢欲动,时时翻腾,引发了数百次小型地震。
更早一些时间,范围内的大量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