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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注意,是可能,要抓住一切可能。”齐北特意强调,示意两位科长坐下,“诸君可知,为什么在西安,我们远远落在军特处之后?”
大家不好回答也不敢回答。
“因为他们,虽然挂靠在杨虎城绥靖办公厅下,依托的却是西安市警察局。所有大小头目,都在警察局兼职,这就是关键所在。我们侦听、跟踪、调查,最后还要靠他们去抓人、关押、审讯,我们栽了树,却被他们摘了果子。我来西安,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搅事的。但是今后,再也不能靠他们了。我们靠谁,我们只能靠自己。所以我要再成立一个特务科,也就是四科,独立在各科之外。这个特务科,就是给我们摘果子的。”
武家西厢房正对门摆着茶桌和两把椅子。南半部分摆着一张书桌,用博古架隔开形成一个小书房,武父生前经常一个人在此把玩古董,如今博古架上却连半件器物都没有了。北半部分靠墙有个神龛,里面供着浆布制作的祖荣,层层叠叠写着武家历代先祖的名讳。供桌上礼器一应俱全,烛台、香盒和铜瓶,以香炉为轴心,相对排开。后面摆着青器和碟架,再内侧立着一个还不算太旧的牌位,上供武伯英父母灵位,并排写着:显考武老大人、显妣张老孺人之神主,落款为不孝男武伯英。
武伯英随手关上房门。李克农把皮包放在茶桌上,打量了一下厢房内的陈设,看见了供桌,过去给武家父母的灵位鞠了一躬。他抬起身子,盯着供桌右手下方一个青花瓷罐不放,眼中含满了泪水。罐口用红布包裹,看似骨灰盅的样子。他大为激动,手都颤抖起来,颤巍巍掏出手帕,上前一步擦拭瓷罐上的灰尘,动作轻柔,似乎怕惊醒罐里的魂灵。然后把铜桃子郑重放在罐口上,深深鞠了一躬。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潜伏·1936》 第二章(3)
武伯英看着他,眼睛不免也潮湿了。
李克农回到茶桌前坐下,好一阵子才平静了心绪。“那时候,仲明受叛徒顾顺章单线指挥,连我都从未见过面,只知道他叫秦武。递送情报,处决叛徒,暗杀反动派死硬分子,是红队的一把快刀,为党立了大功。因为他在上海国民党党部,顾顺章一反水,他第二天就被捕了,我们来不及通知转移。”
武伯英奚落:“可是你们的高级人员,连夜逃之夭夭,没有一个落难。”
李克农满脸惭愧:“他的身份太秘密了,所以我们联系不上。一同被捕的七八个同志,秦武是骨头最硬的,没有背叛同志。”
武伯英强压着痛苦:“他在监狱里,就只有我去营救。他没有背叛同志,可他的同志却跑得不见一个。你不必解释了,这就是丢车保帅。”
李克农的表情更加痛苦:“当时的形势,除了你们亲属,谁去营救都等于送死,我们有严格的纪律,不能做无谓的牺牲。”然后看了眼骨灰盅,“仲明泉下有知,也会谅解我们的,为了更大的目标,很多人不得不做出牺牲。”
武伯英回忆道:“我在龙华监狱,见过他一面,他也这样说。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只有牺牲累积到一定程度,才会使形势转变。他对于你们的理想,只是一个小小的牺牲。而对于我们家,却是大大的牺牲。”
李克农无话可说,武家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父亲表面平静,心里吃了大亏。倾家荡产,也没保住儿子一命。我带着骨灰进家门那一刻,能瞒着奶奶,却瞒不住父亲。他看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什么都知道了。”武伯英动情地站起来,走到父亲生前使用的书桌前面,张手指着墙壁,“我把骨灰罐,从柳条箱子底刚掏出来,他就喷了一大口血,就溅在这面墙上!”
李克农眼神焦虑不安,武家的牺牲实在是难以弥补。
“父亲自此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也就去了。革命,老二的革命!到底在革谁的命!革他自己的命,革了这个家的命!”
沈兰正在堂屋陪着奶奶,由丫头帮忙,用羊肚手巾蘸水,轻轻擦拭奶奶的脸庞,消除日晒后留下的火色。她心思一直记挂着西厢,隐约听见丈夫一声咆哮,不觉手上一抖。奶奶被弄疼了,不满地哼了一声。
李克农不由得也抬高了声音:“我家也是大户,如果赤火烧到广西,打土豪分田地,我父亲也是要被打倒的!”然后他又低了声调,“我们革的是‘不均’的命,目的是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社会。就连张学良、杨虎城这样的旧军阀,也逐步接受了我们的思想,可我真没想到,你却没有一点进步思想,算我看错了人。”
武伯英不无讥笑:“你们观察我的时间,不短了吧?”
“是的,但也不是。除了我的上级,就只有我在留心你,这件事情如果不保密,那就没有了意义。”李克农回答得直截了当,“因为你是武仲明的哥哥,所以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眼下日本人想要吞并中国,外辱当前,亡国灭种。我们只想抛弃前嫌,与国民党携手抗日,得到了国人普遍赞同,其中也包括大部分国民党将领。而蒋介石死抓攘外必先安内不放,一味剿共,挑起内战,什么攘外,分明是让外。人心自有向背,也希望你能以国家民族为重,必要时伸出援手。”
“我一个小小俗吏,能帮你们什么?”武伯英苦笑一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潜伏·1936》 第二章(4)
李克农也苦笑了一声:“我们不要你去做大事,更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毕竟你们武家,已经为革命牺牲得太多,这个家,不能少了你这根顶梁柱。”
“你们不是有刘鼎、南汉宸吗?”
“他们的身份,连你都清楚,西安城乃至全国,就没有不知道的了。他们的成绩很大,但是已经在明处,很多暗处的工作,就再也做不成了。”
“你的上级和你,找错人了,我天生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
“冒险?我们共产党,都是爱冒险的人?但哪个不是提着脑袋干的,不冒险就没法革命。我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商人,但是我不愿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也是这样的人,几年前你在西北公学教书,还积极参与学生运动。因为你的体内,流着你祖父戊戌变法的血,流着你父亲辛亥革命的血。这些血,在你弟弟身上开了花朵,在你身上难道连一片叶子都不长吗?你就看着目前的局势无动于衷吗?”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是武家唯一的男人,不能冒险。”
“你不是一个冒险主义者,但你是个理想主义者。我不强求,如果你想通了,愿意为我们做一点事情,就在报纸上,登一则寻人启事,署名陆浩,自然会有人来联络你。”李克农看着武伯英的眼睛,“我们可以等。”
“陆浩?”
“陆浩。”
“哼哼,给我把化名都起好了,你们也太想当然了。”武伯英思虑了一下,起身过去拉开房门,冲堂屋喊了一声,“倒茶!”
堂屋里的沈兰听见这一嗓子,和丫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动身。
李克农见武伯英下了逐客令,知趣地起身拎起皮包,朝门外走去。
武伯英把住房门,冷冷地看着他:“我能过几天平静日子,能让祖母颐养天年,就已经足够了。”
李克农停下脚步,针锋相对:“完全可以,但是我只希望,你在党部不要参与反对我们的行动,就足够了。”
武伯英放开门扇,朝茶桌走去:“你在那边是什么职务?”
李克农没有回头,眼角向后撇了一下:“边区保卫部副部长。”
“真是失敬。”武伯英在椅子上坐下来,口气不无讥讽,“那你的上级,应该就是共产党的首脑了,却不知是哪一位?”
李克农不再理他,出了西厢房,急急朝大门走去。
武老太太在堂屋里看着李克农的背影,悠长地喊道:“明儿!送送,送送你哥的朋友!”
李克农慢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堂屋,然后加快脚步出了大门,融入后宰门大街的行人车马之中。
武伯英坐在茶桌前想着心事,奶奶又把自己和二弟搞混了,她老糊涂了,总以为自己兄弟俩都在家中,把自己一时称作英儿,一时又称是明儿。自从父亲死后,奶奶的痴呆日益加重,这样也好,也免得有更多的痛苦。有时候恨不得自己也能这么糊涂,早日结束这内外的煎熬,想想上海的龙华监狱,更恨不得被枪毙的是自己,躺进那个骨灰盅里,一了百了,那该多好。
想着想着,武伯英双手捂住太阳穴,双肘撑在大腿上,低下头颅,佝偻身子,似乎难以承受回忆的痛苦。眼睛盯着茶桌下的承木,难以移动目光。竹编上漆的茶叶桶闪着锃光,藤编上漆的旱烟簸箩里没有烟末,却放着李克农拿来的麻布包,鼓囊囊显出银元的轮廓。武伯英长叹一声,仰身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齐北拒绝了省党部的一切接风应酬,来相请的几个党部委员知道他身份特殊,也不敢强拗,怕节外又生了枝,反倒弄巧成拙。下面的部长、处长,也不敢来办公室造扰,一改新官上任大宴三天的党部惯例。齐北就在党部食堂吃晚饭,一个小单间,几样小菜,只有胡汉良作陪。。 最好的txt下载网
《潜伏·1936》 第二章(5)
胡汉良打心眼里佩服:“巡座的作风,让全体同仁耳目一新。”
齐北还是那副冷笑:“*的事业,都是被这些贪吃的家伙,给吃坏了。贪吃的人软弱,贪穿的人虚伪。说起来都是笑话,正是一个贪字,害了我们的革命。我管不着省党部的风气,却能管住自己。”
“巡座说的极是,如果人人都能按委员长的训示办事,何愁共产党不灭,何愁日本人不灭。”
齐北看看他:“委员长就不贪了吗?”
胡汉良听言窘迫,蒋委员长是他心中的神灵,不敢置评。
齐北没有他的顾忌,非常大胆:“蒋家天下陈家党,这句话你听过吧?”
胡汉良默默点头,更不敢多说话。
“胡处长,我说过,党部我最信任你。如果你刚才摇头,那就是我看走了眼。”
胡汉良松了口气,露出欣喜之色,凶神恶煞般的人物,被齐北玩弄得像只小猫。
齐北继续评说:“蒋家天下陈家党,只是表面现象。这党,还是蒋家的。委座我还算熟悉,他在广州当黄埔校长,曾经请我过去,给学兵上课,教授间谍手段。一期学兵半年时间,我的课只有三天,但委座曾经给过很高的评价。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一半是我为国效力的志向,一半和委座的栽培分不开。
“总的说来,委座是个旧派人物,固执是他最大的特点。但是其他特点,却是同时代的旧人物所没有的,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那就是,雄心。手握重兵的张作霖、吴佩孚等人,十年前,大家都以为,他们能统一中国。可恰恰就是一个黄埔军校的校长,几年时间,就统一了中国。
“来之不易,所以到手的权力,委座绝不会轻易放弃。别人贪财贪色,他贪的是权力。派系之间的争斗,不过是他的政治手腕,用来平衡各种力量,巩固自己的地位。不管党、国还是军队,实际都姓一个蒋字。那些赫赫的大员在你看来不可一世,在我看来就是委座的一颗颗棋子。为了对付西山派,他扶植了改组派;为了对付改组派,他扶植了CC系;眼见CC系的权力日大,他就扶植黄埔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权还是牢牢掌握在老头子手中。咱们徐老板的党调处日渐势大,他就打出军特处这张牌来制衡,要不然戴老板怎么会蹿得这么快,还不是老头子在后面撑腰?”
胡汉良听得呆傻了,这些话他不曾听别人说过。自己也许想过,却被西安的四面城墙禁锢了脑筋,只在这口锅里搅勺把,从没敢想得这么深、这么广、这么高,于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齐北冷笑着接受了恭维:“我来西安,毕竟只是一段时间,这里还是你的天下。但是,只有打了天下,才能坐天下。”
武伯英一直在西厢房里待到天黑,悄无声息,丫头做好了晚饭,沈兰也不敢去叫他。丈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情绪低落一次,如果被打扰了清净,不管是何人,他都会暴跳如雷,疯了一般。奶奶饿得嘟囔,沈兰让丫头伺候她先吃了,还好天热,饭菜倒不用回锅。她和丫头坐在饭桌边,静静地等着,等着丈夫醒来。结婚三年了,丈夫低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坚信这是一种病态,但不敢说让他去看看西医。如此下去,以后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沈兰很怀念那段美好的日子。六年前,她二十岁,是西北公学的女大学生,丈夫伯英是自己的老师,俗话说“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