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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读本的能力。可惜是恰恰站在反面。
总括的来说,武侠小说,除了一部分暴露的尚有可取外,对于观众是有毒害的。自然,这类小说,还是下层社会所爱好,假如我们不能将武侠小说拉杂摧烧的话,这倒还是谈民众教育的一个问题。
这一主张和观点,父亲还在多篇文章中多次谈论过,正是基于这样的见解,父亲很想做个实验,把武侠小说来个改造。早在1928年,父亲就写了一部《剑胆琴心》,连载于北平《新晨报》。《南京晚报》转载时,易名为《世外群龙传》。这部书的故事,并非向壁虚构,乃是根据曾祖、祖父口述的见闻及传说,加以艺术提炼,创作而成,书中描写了洪秀全失败后,散落于江湖的太平天国将领的轶闻故事,这部书虽然多次被转载,也曾出过单行本,但并没有引起强烈的反响。
《中原豪侠传》是父亲的第二次反串,这一次反响强烈,获得了很大的成功。父亲西北游时,途经河南,他亲眼看到那里红枪会、民团等地方武装极多,认为这也是可以用来抗日救国的武装力量,应当教育他们爱国,“必须灌输民族意识,教以大忠大义”(《中原豪侠传》序)。为了宣传抗日,父亲就以河南义士王天纵在其晓明大义的妻子鼓励下,毅然决然地参加了辛亥革命的事迹为素材,刻画了一批爱国爱民的“义士”,如秦平生、郁必来、马老师、冯四爷等栩栩如生的形象。在这部国术小说里,绝没有那种“口吐白光,飞剑斩人头于千里之外”荒诞不经的写法,而这也是父亲极其反感的事。《中原豪侠传》虽然也写了一些武术超群,身怀绝技的义士,但他们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这些武技也不是神乎其神,玄乎其玄,刀枪不入,超乎现实之外的“半仙之体”。我认为更主要的是,在小说中强烈地体现了民族爱国主义,把武侠小说仇杀殴斗的门户打杀,上升到爱国革命的主题上。所以这部书一出,受到了读者的热烈欢迎。《中原豪侠传》曾于1944年由“万象周刊”出版社出版单行本,父亲在自序中把书的立意及经过说得相当清楚,有兴趣的读者不妨一读。《中原豪侠传》一书,家中原有一藏本,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不知去向,下落不明。“文革”结束后,我多方寻觅此书,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就在首都图书馆有一孤本,我请人把它抄写下来,收入《张恨水全集》。
父亲主办的《南京人报》非常有特色,它的文章短小精悍,极富浓郁的南京地方色彩,尤其是副刊,生动活泼,从版面到内容,让人一看就不能释手,称得上是既新颖又隽永。张友鸾叔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把珍藏的一卷《南京人报》合订本送给了我,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恰恰是创刊期的合订本,我如获至宝,闲暇下来,就捧读一遍,犹为爱读父亲主编的《南华经》,我在上面读到了不少父亲写的诗、词、小品、散文,更为难得的是,我在《南华经》上,拜读到了母亲用“南女士”署名的散文,篇名可能叫《夜归》,因年代久远,记忆可能有误,但因为文章写得情意真挚,故而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文章大意是说,父亲业新闻记者,要工作到深夜,才能归家,母亲怕父亲夜深归来,又累又乏,还要料理夜宵等琐事,所以便把夜点事先准备好,并烹好香茗,在灯下夜课,等待深夜归来的父亲,父亲为此深深感动,他在后来悼念母亲的诗中,还带着感激和深厚的情意来缅怀这段往事:
创办《南京人报》(4)
不辨啼痕与血痕,相传一点入诗魂。
新闻吾业归来晚,风雨灯窗候打门。
写至此,我又想起了母亲的那篇《夜归》,不觉黯然……
母亲性格活泼温柔,喜欢京戏和唱歌,做学生时,就以甜润优美的歌唱,闻名春明女中。结婚后,在父亲熏陶和指教下,开始学习诗词和古文,自然《诗韵合璧》、《随园诗话》是必读的课本,母亲读了《随园诗话》,对袁枚自诩为随园即是《红楼梦》的大观园,虽认为不可信,但还是心向往之,以为亭台之胜,一定可观。要求父亲陪她到清凉山去寻访袁枚的随园,父亲笑而同往,母亲看了那荒芜不堪、野草丛生的废址,喟然长叹:“这就是大观园?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父亲则说:“我早你十几年已经有此感叹,如果说了,会扫你的兴。”母亲病逝后,父亲带着甜蜜美好的感情,写诗追忆:
随园说在小仓山,寻墓问诗半日闲。
摘杂菊花斜鬓插,何年忘却旧时颜。
我在这些诗中,读到的是父亲对母亲的赞美、欣赏和感念之情。《南京人报》真可说是篇篇佳作,字字珠玑,而我家里一直珍藏的那卷“海内孤本”的《南京人报》,由于“文革”过后,友鸾叔又恢复了笔耕生活,因文章需要,他又向我“借”回去了,但这一借,由于他年事已高,琐事又多,不知放在何处,所以就“有借无还”了!直到现在,我还是心疼不已。
父亲从少年时,就浪迹天涯,漂泊不定,以后又多年从事报馆的编辑工作,不仅练就了写快文章的本领,而且还善于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工作,一旦写起文章,不管有多大吵闹的声响,他都可以“充耳不闻”,这一招,可说是绝了!不但如此,他还养成了倒头就睡的习惯,不管工作和写作得多兴奋,也不管浓茶喝了多少杯,放下稿子,一挨枕头,即可进入梦乡,而且是鼾声大作。不仅如此,父亲还有一绝,他不但可以闹中取静,在临街的编辑部里振笔疾书,一旦编辑来请示工作或让他审阅大样,他便放下笔,来处理工作,一俟完毕,便又埋首再写,两不耽误。由于他的超乎寻常的敏捷文思,常常会做出超乎寻常的趣事。一次夜半,有客来《南京人报》拜访,父亲放下编务待客。而《南华经》正在此时要付排,版面还差一小块。编辑急得在楼下大喊,问父亲怎么办。父亲让客人稍候,便走到楼栏对编辑说:“别急,我说你记,等版面够了,就喊停。”于是他在楼口随口而来:
楼下何人唤老张,老张楼上正匆忙;
时钟一点都敲过,稿子还差二十行。
日里高眠夜里忙,新闻记者异平常;
今生倒做包文正,日断阴来夜断阳。
齿牙半动视茫茫,已过中年底事忙?
应是要当姜白发,还图八十遇文王。
直听到楼下编辑喊“停”,父亲才遏住“诗兴”,这件“楼上口占打油诗”的轶事,成为南京报界的佳话,事后也有人遗憾地说,编辑应该晚一点喊停,看父亲能口占多少首?这一件趣闻一直在新闻界流传,直到前几年,我在美国的华文报纸上,还见到有人撰写这一美谈。
《南京人报》虽然人少,编务紧张,因为是“伙计报”,但也不乏轻松有趣的“花絮”。据张友鸿先生的《忆恨水先生二三事》一文载:“张恨水先生当时40开外,身体较为高大,胖墩墩的。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嗓门很高,带着京腔徽调。他撩起夏布长衫,拿着折扇,登上楼来,嘴里还说着:‘今天可真热!’一来编辑部,他首先是翻看当天各家报纸,拆阅给报社和他私人的信件,然后和报社其他负责人谈谈,了解报纸出版时间和发行情况。他洒脱豪放,谈笑风生,有时高兴起来还要哼哼京戏。记得有一天晚上,左笑鸿从北平来(左笑鸿也是新闻界知名人士,当时主编《世界日报》副刊),他的装束与恨水先生差不离,两人原是故交,自是无话不谈,说着笑着,这两位先生忽然一唱一和地来一段《连环套》,声调高亢,字正腔圆,而恨水先生竟至离开座位,摆起步来。他这一唱,引来了隔壁排字房的工人,无疑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创办《南京人报》(5)
尽管《南京人报》充满着和谐和朝气。然而日本帝国主义却加紧了对华的侵略。但是南京的达官显贵仍然承袭着“六朝金粉”,还是醉生梦死,沉醉在南明偏安一隅的迷梦中,居然要做“桃花扇里人”。父亲看到这一切,真是忧心如焚,强烈的爱国热情,使他愤怒地吟出:“凭栏无限忧时泪,如此湖山号莫愁。”为了中华民族,为了祖国,他愿意牺牲一切,所以他大声疾呼地喊出:“国如用我何妨死!”这种掷地做金石声的诗句,就是父亲心情的写照!
1937年8月15日,日军飞机空袭南京,南京城内100万市民陷入了战争的灾难之中,人心惶惶,人们开始疏散逃难,报纸的销量骤然下降,报纸没有人看,更没有广告,但是报馆的日常开支又必不可少,父亲身为社长,已无积蓄,又无收入,怎么办?幸亏印刷部的全体工友和编采部的全体同仁,体谅父亲处境,主动表示,为了抗日,同舟共济,只要几个钱维持生活,工薪全免了,大家还说,就是维持费发不出来,也要坚持,这是大家的报,不能让这“伙计报”先垮,而被“老板报”所窃笑,“玩命儿”也要“苦撑到底”!这一番表态和精神,父亲被深深地感动,也受到了巨大的激励!他咬着牙,硬是把《南京人报》办下去。
那时我家已搬到南京郊区上新河,他每日下午到报馆办公,处理事务及照应版面,一直到次日太阳东升,才可以下班,回到家倒头就睡,醒来之后又匆匆进城,从上新河到城区要步行十几里,每每行到半路,空袭警报就来了,南京郊区根本就没有防空工事,敌机一来,父亲就趴在田坎下,或是掩伏在大树下,抬起头,飞机扔下的炸弹,高射炮的射击,全都看在眼里,炸弹、炮弹的轰鸣,房屋倒塌的惨状,他都亲眼目睹。他把这些记在心里,写在纸上,既是向日本侵略者控诉,也是留待后来算账作证明!一待警报解除,父亲立即奔向报馆,马上着手当天的稿件。更重要的和最困难的则是筹措当天报社的开支。在那样的非常时期,向朋友借钱自然所借非时,即使是有钱存在银行里,也受着提款的限制,每日只能取几十元,父亲只有四处告贷。一天24小时,他都是在这种高度紧张、焦虑、恐慌中挣扎着,不到一个月,他就病倒了,一个从不得病的人,一病就是大病,而且来势凶猛。这次是疟疾、胃病、关节炎一齐袭来,只好卧病在上新河家中。人在战乱之中,即使是病了,也不能“养”,这一时期,他担心全家老小的安全,也惦记着报务,他既不能写作,也无心看书,生活一下子乱了套,也完全打破了他几十年来的生活习惯。为了父亲的身体,全家建议他到芜湖去养病,报馆的事务,暂时交给友鸾叔和我的四叔牧野先生。就这样,《南京人报》一直坚持到12月初,即南京沦陷前4天方才停刊。父亲自己办报的一页历史,就这样“翻”过去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自己办过报。而我那卷“海内孤本”的《南京人报》,自从“下落不明”后,我多方寻觅,始终也没获得一页,但愿得,我的“为伊消得人憔悴”,会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南京人报》留给我们的就只有那本《中原豪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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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如用我何妨死”(1)
父亲于1934年冬由北平到南京有感而赋诗云:
不必功名等白头,早将心迹托浮鸥。
国如用我何妨死,事总因人大可羞。
腹俭已遭家室累,卖文还作稻粱谋。
凭栏无限忧时泪,如此湖山号莫愁。
诗言志,这些掷地作金石声的诗句,就是父亲的心志,为了国家民族,他愿意牺牲一切,情愿投笔从戎,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这并不是书生的浪漫情怀,而是父亲身体力行真正去做的事!《南京人报》被迫停刊后,父亲于1937年底,把全家迁往故乡安徽潜山,安顿好了以后,他抛弃了全部家产和事业,还有他多年精心收集、视如珍宝的书籍和资料,停办了北平华北美术专门学校和《南京人报》,为了抗日,他毁家纾难,手提一只行李箱,只身入川。途经武汉时,我的四叔张牧野先生押运着装有《南京人报》的机器、铅字的木船,也到了武汉。父亲原来的计划是入川到重庆,或是复刊,或是把机器卖掉还债。可是在武汉,他看到许多爱国有心而又报国无门的人,内心充满愤慨和无奈。这时又传来了南京大屠杀的消息,父亲在震惊中更感到无比的愤怒!他虽然是无权无势的布衣,“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他有爱国的赤诚,浩然的正气,他要用可以调动的一切,投身到抗日洪流中。我的四叔劝父亲,干脆把《南京人报》的机器扔了,回故乡大别山打游击去!我的四叔虽是学艺术的,终日和点、染、皴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