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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波被噎了一噎,随后咬紧牙。不管今儿姑娘吃错什么药,她认栽了!她握着茶杯,放话道:“姑娘是来看笑话的?看完了,就请回吧!”
林代面色一凝:“姨娘怎么会这样想?姨娘到底有什么笑话让我看?”
蓉波待说,又不好说。
她跟易知争夺办丧事权力落败的整个过程……不,再往前,被易苢莫名其妙捣乱的那一晚……还要往前!自从灵堂里被姑娘压了一头,蓉波就处处不顺心、事事不顺手!
蓉波真想迁怒于姑娘,可又挑不出姑娘什么错来。她心中杂陈五味,出口化为一声长叹:“我要被赶出去了,你好歹多留几天,被赶之前吃香喝辣多享受几顿。”
林代讶然:“姨娘这是如何说起!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居所,我是我爹娘留下的女儿。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按部就班,谁能赶我?”
她说得俨然正大光明,蓉波正要冷笑,林代又道:“——姨娘伺候先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姨娘该留在这里,与我如今该留在这里一样。我竟不知道谁能赶姨娘,若真有这么荒唐事,我也绝不会坐视。”
蓉波怔住:姑娘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肯保她?
她向来视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小心眼儿的废物,只会哭哭啼啼,全凭了出身幸运才能在小姐的宝座上锦衣玉食……这小冤家,竟肯出手保她?
林代看看她,暗想也到火候了,面色一整,问:“大嬷嬷跟邱嬷嬷商量到哪儿找那封书信时,姨娘可是在旁边听了?”
听壁角是很不光彩的,尽管它是必要的手段,被人点出来,难免脸红。
蓉波着林代点破,顿时老脸一红,先是羞,既而成了恼,再往后,就该变成怒了。
林代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便叹道:“那经书,姨娘找到了,里头却没夹着什么?”问得好生凄惋。
蓉波一怔,被勾动心头酸楚,声音也哀凉下去:“是大公子拿下来的,里头啥也没有。”
林代点头:“真是命啊。”
蓉波发了一会儿呆:“姑娘不怪我?”
“说老实话,姨娘,从前我是怪过你的。”林**诚布公道。
蓉波垂首默然。
林代接下去道:“可是爹爹过世之后,在世上也不过留下我们两个。这府里,也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也不知能相依到几时去?唇亡齿寒!我怎能不亲近姨娘?”
说出这段话,要忍住肉麻,很难啊、很难……可是林代必须这么干!所谓亲情牌。上一次,蓉波就想用这个招数来打动毓笙,威力大到什么程度?毓笙尽管与蓉波衔怨,但风雨凄惶之时,仍然禁不住被蓉波迷惑,叫了声阿母。如今,林代以彼之道、还诸彼身。换了蓉波六神无主,听林代温情款款,也不觉心动。
林代后头还有一招更狠的。
三十五 新科孝子大不孝
更新时间2015…2…14 16:31:16 字数:2100
当蓉波春心萌动(划掉)心猿意马(再划掉!)铭感五内(这是个什么鬼!?)的时候,林代又给了一发重量级的情感炸弹——
“我们两个女流,再不相互照应,还有谁照应?”
所谓“我们都是女人”,这种感情认同作用,是受过时间与实战检验的,可谓摧枯拉朽,蓉波心防被击溃,眼泪滚滚而下。
林代并且自责道:“从前,父亲就叫我跟姨娘好好相处,总是我太小性子。如今我可得尽改了。”
“不不!”蓉波再厚脸皮,也听不下去了,“实在是我、我……唉!姑娘,早知有今日,我……”
意思到了就行了。林代懒得再看她结结巴巴憋悔改话,轻轻一句带开:“父亲那张字,找不到,也好。”
“怎么说?”蓉波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父亲既然有了安排,而且还写下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也不给姨娘,反而放到一旁?说不定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又说不定……”
“怎样?”蓉波急坏了。
“说不定,”林代道,“那里面的安排,对姨娘和我,未必很好。父亲觉得不好意思,就没拿出来,后来想想,总是不忍心,就毁掉了。”
蓉波五雷轰顶:“你是说,那张字条,老爷说不定也是安排立嗣……”
林代就是要让她这么想。她说出来,林代反而摇摇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可不是么?纸条无影踪,嗣子则已定,再空口谈论,又有什么实际作用?蓉波想想,心一懒,四肢都软了:“那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她竟问姑娘讨起主意来。
林代正要温言软语安慰她,英姑奔进来:“嗣少爷又出事了!”
——咦,为什么会来个“又”呢?
林氏恐怕真是哪块地上风水不好,犯了太岁,把八辈子霉都挤在这几天里出尽了!新科孝子易知,做出大大不孝的事儿:亡父灵棺犹未入土,他就偷支亡父大礼的用度,拿去接济外人!
——以上,冒号之后的措辞,来自礼部大儒。
如果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其实就这么件事儿:林存诲让儿子易知掌管林如海入葬事宜,借着丧葬费支出的名义,暗地里叫银子流进了林存诲的腰包。
易知诚然孝顺得不得了。林存诲是他亲生爹爹,林如海只是名义上认下来的父亲。易知当然俯首帖耳听林存诲下的命令,顾不上考虑棺材里死鬼嗣父林如海的感受。
可是照礼法,行了奉灵大礼之后,易知的父亲,就已经是林如海。所谓亲生的血缘关系,反而要往后靠。
道理很简单:如果立嗣之后,这儿子还是把亲生父亲看得最重要,那么人家凭什么要拿你当儿子?如果嗣子认为血缘比礼法关系更重要,嗣父方面当然也会这样想。于是所谓嗣子继承的礼法,就失去了合理依据。
契约是双方的。身为嗣父的一方,把家产的继承权给了嗣子,那么嗣子也要抛弃原来的血缘,全身心的融入嗣父的家庭中,把嗣父当作自己的父亲,尽心尽力孝顺嗣父。如若不然,他将失去嗣子的资格。
这正是易知犯的错误。
离城太守惊诧莫名、痛心疾首向云剑讨教:“太守,这可怎么办?”
哦!太守这次是真的头痛!林氏继嗣怎么就会如此之不顺?而林氏族人又怎么会这么烂污!一而再、再而三犯下大罪过。开玩笑!别说他们族灰头土脸,太守身为父母官,都觉得脸上无光。如今这烂摊子摆在这里,太守还真不知怎么收拾,他盼着云剑:别客气啦!来这里是想吃一口的对吧?想怎么吃?说一声好了!都是官宦人家,有交情!我情愿帮你们,大家体体面面的分肥,也不想偏袒林氏那群不要脸的了!
云剑作沉吟状。
如今林氏最有力的候选人都被整残了。剩下几个小头小脸的,也想拣这个便宜,唧唧哝哝的,却谁也压不过谁,更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如海立嗣之事,陷入胶着,实际上等于就此搁置。
云剑徐徐道:“姑母早逝,姑父多年来孤身经营不易,身后留下不过一女,及这份家业。晚生想,财帛动人心,若家业交付给不合适的,闹出笑话不说,惊动地方、烦扰父母官,万一再令晚生那表妹妹有何不幸,莫说姑父姑母在天之灵不安,晚生家中的老祖母也要心痛。”
说得入情入理。离城太守连连点头。这是很漂亮的开篇!太守想。所以后面的建议是——
“晚生恳请。”云剑说到这里,又停住。转而道,“晚生原没这个资格,惟出于赤诚——”
“公子但讲无妨!”离城太守急切道。
既然他如此诚心诚意恳求,云剑就大发慈悲告诉他了:“恳请太守主持公道。但凡有人选,请太守先把关,宁缺勿滥,切莫再令姑父身后出笑话了。”
离城太守连连点头:“这是正题!”
林氏出笑话,是林氏自个儿的事么?本朝以礼治国。官员如果家里女眷们闹矛盾,会被言官参一本“一家不治,何以治政务”,丢乌纱帽去也!地方官,如果被赞许“治内民风醇朴,百姓知礼让、有古风”,那就可以等着升官了。但如果被人讥笑“什么大宗族,想钱想疯了,出一个笑话、又一个笑话,喏,就在某某人的治下!”——那这个官员可以回去反省了。
离城太守为了自己官声,也不能让林氏再出丑了。
可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至于晚生,淹留已久,恐怕家里大人惦念。”云剑道,“晚生不日将回程,在此预先向太守辞别了。”
这句里所谓“大人”,指的是家中的长辈。圣人有训“父母在,不远游”。长辈惦念,孩子是必须赶回去的。云剑抛出这个古意盎然的借口,离城太守根本就挽留不得。他大出意外,直着眼:“可、可是、公子——”
“太守有何吩咐?”云剑谦恭的请问。
三十六 公子妙计安天下
更新时间2015…2…15 14:56:38 字数:2257
离城太守胸闷,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可是林氏……林易知被举发之后,又有人送来一些林氏其他族人不礼、不法的证言证物,该如何处置的好?”
那些东西,有相当一部分是云剑送的。现在已经是亮剑的好时机了!如何处置?云剑胸有成竹:“其实这些天来,晚生也眼见些非礼犯科之事,若从大道计,不敢不报太守知道,转念又想,作为晚辈,亲缘相连,总愿大家和睦才好,所以不敢多事。太守既已知情,晚辈还是斗胆劝您引而不发。如今,事情做到这般地步,有几位尊长,委实太不像了些。晚生愿谏一言:凡事以和为贵。何不以此把柄,暗里示意他们注意大局,做事莫太过了?”
离城太守醍醐灌顶:“有理啊有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云剑连连辞让:“太守过谦,晚生愧甚!”
离城太守双手齐摇:“闻道有先后。前贤云:‘村童牧竖,一言一笑,皆吾之师。’前贤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公子莫再谦逊!”
太守是真心欢喜。云剑给的点子,可说是有理啊有理、大妙啊大妙!——拿证物拿捏着林氏的那几个,他们就不敢闹。大佬不闹,下头的也不敢蹦高儿。他们选的人,真要德才兼备、家人贤良的,也还罢了。如若不然,太守就不答应!没嗣子,岂不也就没丑闻了么?拖个几年,按本朝体制,太守很有可能就调到别处当官儿,不用再管这份烂摊了哪!
离城太守眉花眼笑,自诩得计。而林氏立嗣之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拖了下去。
接下去,云剑便该提议接玉妹妹到锦城去住,散散心,也满足一下谢老太太对外孙女儿的想念。若搁在林毓笙身上,得此邀请,自然羞涩低眉,无有不允,从此羊入虎口。林代么?什么“羞涩低眉”的白莲花标配,学一学倒也无妨,最要紧的,却是暗地里拨弄人与事,给他添乱。
孝子易知前脚被废,林代携英姑后脚就给蓉波报喜去了。
蓉波也是喜从心涌:“阿弥陀佛,总算送走这尊神!”回头又转为忧虑,“送了一尊,他们不还得再送进来一尊?”
林代抿了抿嘴角,道:“姨娘!我说的喜事,可是另一件事。”
“哦?”蓉波吃惊问,“是什么?”
英姑看看左右。蓉波会意,连忙门窗一圈检视了一番。
其实林代和英姑哪里怕人看!只不过故意做这个腔调,要诱蓉波死心踏地上当的。兵法上给这招术取了个名字“虚张声势”。化用在商场上,你请国际超模披红挂彩、珍而重之捧出来的一块石头,就是比桌上随便拣起来的一块脏石头好卖。
蓉波检查完了环境,确认清净安全,伸着脖子等着看石头——哦不,听秘密。
林代不负重望从袖里掏出一块帕子,帕子打开,是个很精致的信封,信封里取出一张纸。
“难道——”蓉波心里狂跳。
“是从棋盘里找到的。”英姑禀告道。
这个棋,还不是一般的象棋、围棋、弹子跳棋什么的,大名比较拗口,所谓樗蒲,又有个通俗点的名字叫“五木戏”,玩法大约类似于飞行棋和斗兽棋的组合,有木制的掷具、棋子、棋盘等部件,不用的时候一起收在盒子里。林汝海生前玩过这个,正好方便林代她们找出来栽赃。
蓉波连忙展开纸张看,耳边听林代说:怎么无意中拿这个玩,怎么发现盒子里塞着这张纸,又是怎么连忙藏进信封、用帕子包好,带到这里给蓉波看。
林代说完这些,蓉波的目光在纸上已经来回扫了几遍,结果是——看不懂!
蓉波的文化,限于能算帐目、能认几个大字儿。若笔划稍复杂些、见得比较少些的字儿,蓉波瞪着它,可就不认识了。
更何况,有些文绉绉的句子,就算里头的字单独拿出来能认识,合在一起,那意思也就费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