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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
路上既不太平,他当然不能一个人走,就带上了子弟兵,一路见到反贼可以打。也算是勤王嘛!
消息一传出去就走样了:余老将军带着一队人马杀奔京城,路上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这是去逼宫的呢还是去造反的呢?
有些江湖人物就乐了,主动过来投诚:老将军拿到宝藏了?要自己作皇帝了?带上我带上我!我不跟您抢宝藏。我只要跟着您混就好。您吃肉。我喝汤嘛!
余秋山二话不说,挑之于马下。斩之于刀下。
他本质上来说是个很忠烈的武将。
还有些江湖人物比他还要忠烈,拦路跳出来:呔!你图谋不轨!看我替天行道,杀了你!
余秋山试图好声好气解释:我是勤王的,我也没藏宝图。我是被冤枉的。
人家不信:谁冤枉的你?为什么要冤枉你?你是清白的你有证据吗?
余秋山无言以对——他哪知道是谁为什么要冤枉他?他到哪儿找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那所谓的藏宝图?
人家叫道:呔!老贼心虚了吧?吃我一剑!
余秋山只好继续斩他们于刀下。
这么一路进京,披荆斩棘、血雨纷飞,动静可大了。真是换谁作皇帝听了都要胆战心惊。
崔珩在京郊,觉得还不放心。有栋勋将军守护还是不放心。他打算把谢云剑也叫回京来,跟栋勋一起,作二虎护龙之局。
余夫人据实而谏:谢云剑在京北,对胡人及关外土匪有极强的震慑作用,叫回京中,那北方一块几乎可以放弃了。唇亡齿寒。北方土地不稳,京师也保不住。武将之所以称为虎,又是要有山头依托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将星手里没土地,再将星也没用,单枪匹马,能护得甚主?
——以上都是实话,但是不好听,更重要的是不能给皇帝提升安全感。余夫人自己也知道。所以她接下去的一句就是:皇上不用害怕,看我带一支人马,去把那造反的老匹夫给杀了,以谢皇上。
她肯大义灭夫,其志可嘉。问题在于,她如果不是去杀丈夫的,而是跟丈夫会合、好一起反了的,那怎么办呢?
崔珩沉吟未决,恰此时出了一件紧急事儿,他就可以把余夫的提议搁一搁,集中注意力处理此事:文太尉试图潜逃!
文家在京城算很牛逼的一家门阀。文家还有个很美丽的小姐,不久前太后还打算着是不是介绍给崔珩、让他散散心呢!
藏宝图纠纷一起、西戎再次入侵,文小姐入宫之事也搁置了。三帝姬本来亲手作绣品,要送给文小姐的,也搁置在一边,忙其他更要紧的事儿去了。
文太尉看着京城形势紧张,外头秘而不宣,他在内里知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眼看就要开了锅!他可不想被一锅儿煮死在里头,因了如今西、北、南都有动乱,就东边还算平静,就盘算着举家逃到东边。还没动脚逃呢,他就被皇上的探子发现了。
皇上的探子,可比南宫大爷的混混们耳目更灵敏,能放得过他?
崔珩下了狠心,批道:斩!
而且不是斩他一个。
他逃是想逃全家。斩也便斩他全家。按崔珩的意思,非如此不足以惩诫他动摇京心的重大罪状。
可怜那娇滴滴的美丽小姐,也就跟着被斩了。崔珩到了这个年纪,他自己的安危才最重要,其他一切女孩子,不管多美丽贤惠,都没有他自己本人这样重要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说不定他会跑到山里,跟谢小横一起修道养身的。
他还算理智尚存,不至于真的求什么长生。他也知道人固有一死,纵皇帝不能逃脱。否则那些皇陵都埋了谁呢?先贤圣帝们若是不死,他也轮不到这时候来做皇帝。
崔珩只求自己在位的时候能久些儿,但愿能执政个半百吧?之后精力不济,他可以把政务交给皇子,自己在太上皇的位置上,指点指点皇子、其余时间享享清福,这才是人过的日子!等百年之后,他到阴间去,见了列祖列宗,也不脸红。而且,照他的预计,皇帝的英灵在阴间,比其他鬼魂的待遇肯定能高一点吧?重入轮回是不至于了。他做过圣君的,还有什么其他人生适合让他轮回呢?他一准是在地府或者天廷里搞个什么职位了。那才叫永久的悠游。
亡国之君或者昏君死了之后则未必会有这样的待遇?为此,崔珩也不能让大陵在自己手里亡了。
他特别的委屈,想自己即位以来,兢兢业业,做过什么昏庸的事吗?没有的!连稍微过分一点的享乐,他都不允许自己放纵!这样克己,比大臣们都辛苦,换来了什么呢?大陵风雨飘摇!
这都是臣民们做得不够的关系!崔珩恶向胆边生。
对了对了!他这个皇帝已经只有这么做了,要再敬业都没有了。可是下面臣民跟得不够紧、还有那么多吃里扒外的背地拆伙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那就完蛋了不是?大陵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大陵!他一个人辛苦撑得起来吗?
这几天崔珩的脸色都臭到了一定水准。他用很强的克制力才按捺住自己,不要大开杀戒来出气……不不,他杀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出气呢?他是要找些不称职的、祸害国家的蛀虫来杀掉,以祭大陵!
这阵子太监宫女们都屏着呼吸走路,生怕一不小心踩到雷,被炸得尸骨无存。争宠的妃子们也不那么抢着往崔珩面前凑了,生怕惹一鼻子灰。
这会儿最害怕的是一些本来就背负罪名的家伙们。他们只怕崔珩忽然想起来了,跟他们算帐,把他们斩了。
譬如唐静轩。
他亏得是七王爷以断袖之癖的名义救了他,让他苛活到现在。他就一直躲在王府里苟延残喘。现在七王爷跟周孔目随皇帝“北狩”去了。他还躲在王府里,很害怕,又胆战心惊。外面有个风吹草动,他就怕是别人来赶他走了。再有个鸡飞狗跳。他就更怕是朝廷想起他这个余孽来要把他砍了。
奇怪的是,他倒不怕京城被攻破了、敌人进来杀他。
大概战争离他还是太远,他想像不出来。L
☆、第三章 盆栽青松
一个诗人最重要的是拥有丰富而鲜明的想像力。唐静轩的诗一向不太好。他想像力去不到那么远。
有人进他房间的时候,他像泡沫顶开的香槟酒瓶塞子一样跳起来了!但借他一百年他也想不出进来的是谁、干什么来了。
来的是两个仆人,属于在仆人中也比较健壮的那种,专门负责干体力活。这次他们抬进来一个花盆。
一个很大的花盆,简直像个鱼缸了。
花盆里栽着一株青松。
仆人默不作声的退去了,唐静轩惊魂甫定,来看这棵青松。
盆里是沙子,而不是一般的泥土。微湿。沙面上有好几枝松枝。考虑到青松的主干本应该是笔挺的一枝,而不是分岔,唐静轩想,这沙子一定是把青松的主干都遮没了,所以露出分枝在外头。
但是这几枝分枝的姿态也太美了,寥寥数笔,勾勒出苍凉漠外松林的风味。
而且……虽然唐静轩不太懂植物。这花缸的深度,难道就足以藏下青松的全部根系和所有主干了吗?
唐静轩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了:这不是一株松树,这是松枝的插花盆景!
谁会想到不插花,而插松枝呢?
谁能将几枝松枝插出这样的风韵呢?
用沙子而不是泥土,因为沙子松软,比泥土容易插。
用沙子而不是用水,因为沙子毕竟是固体,可以固定住松枝的姿态。
尤其沙子微湿。因为稍微打湿后的沙子就更不容易移动了,这样即使在搬动的时候,松枝盆景的美也不会被破坏。
谁有这么好的插盆手艺、而且能动这么大的心思来保护自己的成果?
唐静轩只想到一个名字。
于是他开始沏茶。
茶香氤氲开时。廊外终于有裙摆姗然。彼时冬月静远,枝影参差。唐静轩举杯敬道:“王妃。”
这里是王府,名义上她是这里的女主人。而她身着大裙摆水墨花的雪缎裙子,静静站在廊下的风意中,并不进来,似乎有什么无形的界限挡住了她。
而她出于无尽的客气与友好,并没有任何闯界的意愿。这才在那里站住了。
“一别良久。近来可好?”她与唐静轩寒暄。
“不能更好。”唐静轩道。
正是不可能到更好的处境去,只好安于现状。他说得含蓄,她听得明白。道:“你用的是你房间里的茶叶。”
“……是。”唐静轩的确认中带着疑问。
“今天早上,有人刚给你换过茶叶。”云舟又道。
唐静轩想了想。他只离开过一次。时间很短。这么短的时间里有人给他换过了茶叶。为什么呢?他都没有发觉。
“我知道你怕什么。我向你保证,饮下去之后,你就不用再害怕了。”云舟一字字道。
她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但唐静轩突然发觉。这张没有笑容的脸,比任何笑容。都更叫他安心。
他举起茶杯,像是要仔细看看这个杯子。而这个杯子在他和她的眼睛之间,就好像他在充满敬意的给云舟敬一杯茶。
云舟敛袂。
唐静轩举杯齐眉,然后一饮而尽。
随后他就沉入甜蜜的酣睡中。
皇宫的人来了以后。看见唐静轩已经畏罪自杀。
也是崔珩翻锅炒冷饭,因文家小姐身上,想起有这么个余孽何以能独活?留着终是个祸害。就叫人来斩草除根。既然他自己识趣,那也就算了。
唐静轩跟易澧一样。鼻息全无,被抬出去了。
七王爷在京郊,还全不知情。
他还没有重要到崔珩非叫他知情不可的地步。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够重要,就先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保护得牢牢的,譬如周兰芝。
可惜周兰芝现在精神头儿也大不如前了。“你怎么像草儿一样蔫了呢?”七王爷大表诧异,“我先前还当你是穿女装太丑了,还没男装好看……”
“谢谢。”周兰芝翻他一个白眼。
“——可是你现在穿回男装也没以前精神了。”七王爷悲伤道,“怎么会这样呢?”
周兰芝也无言以对。
此时,北边忽然也乱了。
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谢云剑失踪。
这一次失踪,是崔氏皇族受到的最后一次重击。就像人头上受到的一次重锤。这一次之后,整个人头骨都碎掉了。这个人性命已定。之后的零剥碎割,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栋勋将军承诺会立刻想办法搞到真相。但是崔氏皇族元气已失。他们龟缩回京城时,一个个如行尸走肉。
说起来不是不好笑的。一开始他们嫌京城不安全,这才避到北郊山中。现在他们又被吓得要滚回京城的壳子里去!这种情况好有一比啊:
一姑娘先觉得甲男不够好,想往乙男那边去,结果又不得不滚回甲男这里。掉价加三级。
京城的壳子已经不够坚固了,他们还要躲回去,能不灰头土脸的吗?
要从京郊山里出发回京城的时候,周兰芝来见七王爷,却突然精神起来了。七王爷很诧异。周兰芝坦白:我想了又想,还是不跟你回京城了。你先别跳起来,听我说。我知道你爱护我,我也挺喜欢你的……好的先别抱我,听说我。但是我在这里不开心。为什么呢?因为觉得好无力。都不知道能做什么。我还是自己走走看看吧,也许能做什么呢?
七王爷做个狰狞的表情:“碰到土匪,吃了你!”
“我往东边走。”周兰芝道,“那边听说平静一点。”
七王爷就不作声了,片刻,道:“你在山里先躲一阵子。这里山大。有把握了你再出去。”又道,“山里有猛兽,我教你怎么避。”
周兰芝不是不感动,但意有未足。因为他没有提出来要跟她一起走。她也知道不该问,忍忍没忍住,还是问出来了:“你一起跟我走吗?”
“不。”七王爷露出他那柔软、温和的笑容,“皇兄在这里。我这辈子总算是七王爷。总要尽一点七王爷的责任。”
人待我以士,必以国士报之。
我无救国之能,却还有殉国之力。
周兰芝发现七王爷其实是个很重感情、很能坚持、也很能牺牲的人。
“喂你……”她碰了碰七王爷的脸,“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胖子。”
“呃。”
“其实你不胖。你只是脸大。”周兰芝叹口气,“有下辈子的话,我们再换个方式相遇哈?”
“好啊?”七王爷笑,“幸亏我们相信投胎转世。我们有这么多个辈子可以期待。”
“是啊。”周兰芝低了头。
崔珩从来没以国士待她。这个国家从来没以国士待她。她不留下来也是情有可原。
但七王爷在。本来,为了七王爷,她也该留下来。
但她仍然不能忍受王爷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