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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宫中发生的一切他们都还知道吗?
那个戎王荣,也看得见益侈,还有蝶吗?
“王。”一个高鼻深目的臣子在门口鞠躬。眼珠子本来是浅蓝的,却因眼眶太深、阴影太深了,那蓝色蒙上了浓浓的阴郁。
益侈转向他。他走近来,劝谏益侈,不能让蝶侯进戎京。
“他带来了康平将军。”益侈道。
“让别人把康平将军解进京就好。”蓝眼睛臣子道。
“你不怕交接过程中让康平将军逃脱?”益侈道,“而且战局的推进,蝶有功。我怎么能说出我们不许蝶进京?”
“给蝶侯严厉的命令。总比让王受伤的好。”蓝眼睛臣子道。
益侈不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蝶笑花对于西戎的胜局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军民中也算有了较高的声望。你作王的,对他太严厉,叫其他军民们怎么想?就算其他军民们不至于为了他而起来跟王闹意见,那蝶笑花自己闹了意见呢?出工不出力怎么办呢?人跟金银的不同就在于,金银是随便你用怎么方式获得、怎么熔铸,反正到了最后都按你的意思办。该足赤的足赤、该九成的九成、该作为一根金条的就不会变成一根铁棍。总之就在那儿了。而人如果不配合的话,他真正的实力是发挥不出来的啊!
益侈现在还想用蝶笑花,可不想让蝶笑花出工不出力。
蓝眼睛臣子的顾虑也算是为益侈好。但显然太幼稚了。益侈试图跟他说明这个道理。
蓝眼睛臣子却觉得益侈太幼稚:“王座只想着蝶侯的好处,没想过蝶侯的危险吗?”
西戎规矩没有中原大,臣子想说什么就可以直接说。但这次也太直接了,益侈只有冷笑了:“你说他能篡我的位?”
蓝眼睛臣子道:“他是王荣的儿子!他声望越高。对王越不利啊!”
益侈的王位是从戎王荣那里来的。但不是戎王荣自己双手把王位交给益侈,而是戎王荣跟小国公主一起横死、他们新生的孩子失踪之后。益侈才得既位。有时在宫殿里踱步、感受到先王们的影子时,益侈很心虚,就因为他并非正常即位。他怕那些先王们不认可他。
其实只要他能坐上这个王位,就说明神允许了他。神不允许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在戎人们的信仰里,存在即合理。
这种信仰使戎人们在汉人们的眼光中太没有原则、太以实际利益为导向、太拜金、太看得开。反过来,它也使得汉人们在戎人们的眼光中太好笑、太死板、太古怪、太讨厌。
益侈坐在王位时。还是很喜欢这个信仰的。他屁股坐上王位的一瞬,就知道神允许了他。他为了坐上来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谅。此后他只要努力的治国、奉神、尽一个王的义务就好。
但同样的。如果有别人把他推翻,坐在他的位置,只要成功了,岂不也变成了“存在即合理”的一个新例子了呢?
益侈恼恨的盯着蓝眼睛臣子:“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益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过蝶笑花!毕竟,从蝶笑花出生起,益侈就已经试过谋杀他了。
雪山上的那场雷灾中,戎王荣和小国公主都死了,蝶笑花可没有。是益侈授意别人干掉这个呱呱啼哭的婴儿。如果不干掉的话,这个婴儿是血统最纯正、即位最名正言顺的戎王。
但从西戎的实际利益而言,这个结果可糟透了!
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要怎么治理一个国家?还不是权臣们说了算。都不用多强大的预言能力,人都可以看见一场权力纷争的好戏了嘛!从臣子们抢着做摄政王、到婴儿长大之后不满傀儡身份而与权臣们的斗争,腥风血雨在所难免。更何况,这婴儿是谁的孩子?戎王荣与那个亡国的小国公主!戎王荣的为人可真叫人难以夸奖,就连一向习惯于把王像对神一样崇拜的戎民们,对他都实在夸不下口。大家之所以还服从他、甚至对待他比对待贤明的君王更恭顺,就像旱灾时人们会更起劲的哀求龙王、生病时会更虔诚的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老病缠身时会更笃实的念叨佛号,是一个道理。正因他给戎民们的伤害太深了,戎民们才更用力的跪拜他。
但是,打心眼儿里,戎民们可不希望接下去的戎王像他。
这个婴儿有一半的血缘来自于戎王荣,这叫戎民们长长叹息。
另一半的血缘,就更别提了!那个小国公主,**的声名可是远播在外的!据说这都是戎王荣害的……谁知道呢?谁知道呢!总之这一半血缘也并不让人很期待就是了。
益侈下令把这婴儿悄悄的抹杀,好让他自己坐上王位。这是顺乎民心的。他即位时,戎民们奉上的贺礼异常丰盛。戎民们叩谢神明的声音也格外浩大。益侈听了,心里很舒袒。
然而蝶笑花并没有死。仍有戎人相信“正统”,不愿意看着戎王荣的血脉被斩杀。他们想尽办法保蝶笑花逃出生天。
在逃亡的过程中,他们相继因为各种原因死了,其过程也可以写一部武侠小说。但描写这种事情的小说已经太多了,大同小异,几乎不必再重复。总之最后,蝶笑花流落中原民间,因其貌美,被唱戏的师父看中,收为弟子,雕琢为一名熠熠生辉的优伶。
再之后,益侈发现了蝶笑花的行踪。
但这时候,形势的变更,让益侈不急于杀掉蝶笑花了。
蝶笑花不知道身世、对益侈没有仇恨;蝶笑花也没有受过任何治国的训练,很难跟益侈争王位;戎人都已经习惯益侈的统治,蝶笑花很难回来;而西戎想更大程度的攫取中原财富,益侈需要一名间谍,蝶笑花太合格了。
这是益侈将蝶笑花收为干将的过程。
在这过程中,蝶笑花渐渐成长起来,展现出过人的计谋与才干,难道益侈就没有警觉吗?
益侈觉得谁敢向他提这种问题,绝对是侮辱他!
益侈当然警觉!但蝶笑花身上有一件致命的弱点,使其根本不可能跟蝶笑花抢王座!
在流亡的过程中……呃咳,蝶笑花没有自保的能力,而他又这么美丽,所以……
益侈都不太好意思启齿。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让一些脸皮比较厚的家伙,把这事儿添油加醋,悄悄宣扬了开去。
被这样污辱过的男性,简直都称不上是男性了,怎么可能还有资格问鼎王座呢?没有人会愿意支持这种人的啦!
就好像七王爷公然出柜之后,对崔珩的皇权就不构成任何威胁了。崔珩就可以让他当上大陵最有份量的王爷了。
益侈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才敢放手使用蝶笑花的。
蓝眼睛臣子居然还要问!
益侈真想骂他:“你傻啊?这个你都想不通!你傻你想不通,也要相信我的智商啊!相信我的做法一定有理由就够了!”
蓝眼睛臣子跟他大眼瞪小眼,还是想不通,而且摆出一副坚持不相信益侈智商的样子。益侈只好挑明了告诉他:关于蝶侯的致命弱点……
“可是有个流言,蝶侯有个双生子?”蓝眼睛臣子打断益侈。
“那是为了迷惑中原皇帝的。”益侈口气随意。
那么粗糙的谣言,真是只有中原皇帝才会相信。听说有句老话:天高皇帝远嘛!他们皇帝离得那么远,听到什么都当成是真的。
“咱们戎人也有关于双生子的吟唱了。”蓝眼睛臣子双眉紧锁。
所谓“吟唱”,在戎语里,跟“唱”有很大的不同。戎人都爱好音乐,动不动就唱起来,那些都不要紧,但“吟唱”的,却是史诗。
戎人无史书,所有的历史就靠口口相传。吟唱出来的故事,人家就要当真的!益侈不得不珍重对待:“岂有此事?我们是编了段歌,只为迷惑中原皇帝,岂有我自己戎人当真吟唱的?”L
☆、第六章 吟唱诗人
“当真有。”蓝眼睛臣子躬身,“并未指明道姓,但微臣以为,不可不慎重。”
“吟唱怎可没名姓?”益侈非常困惑。毕竟“唱”与“吟唱”的区别,就在于后者是史嘛!你见过没名没姓的史吗?
蓝眼睛臣子至此确实气短:“不是很正式的……”
“不正式的叫吟唱?!”益侈诧异极了的盯着他。
蓝眼睛臣子想说,尽管不够正式,但是防微杜渐,要预防就要从苗头抓起!可是“防微杜渐”是汉语,他不会,戎语这方面的字眼没汉语那么丰富,害得他就有这个想法都说不出来,空把脸涨红了,劝益侈:“王先听听看就知道!”
劝得太硬气了,简直就像逼宫。
益侈比中原皇帝好说话得多,不但没有当场把他拖下去斩了,就连板子都没打他一顿,居然还真同意听一听吟唱,尽管脸拉得比驴还长。
那“吟唱诗人”只是个毛头小子。益侈看了的反应是:“这种小子懂得什么是吟唱!”
蓝眼睛臣子试图告诉益侈:这种谣言史歌就是在这些年轻人中间流行起来的!这正是“微臣觉得最可怕的地方。要知道……”
“行了。”益侈打断他,“先唱吧。”
毛头小子行了个礼,就开始唱了。
他唱的腔调并不是正统的史诗腔调,倒更接近某种民间小调、以及很不尊重传统的新花腔。
他唱的很多字眼,益侈则根本没听懂,不得不几次让他停下来解答,原来是年轻人之间流行的新字词。
每个朝代、每个民族、每一代人,总会有自己发明创造的新字词的。通过这种方式。“玻璃”才会取代“琉璃”,成为那种透明化工制品的新名称。通过这种方式,“美女”才会取代“某娘”,成为对年轻姑娘的普通恭维。所谓“然并卵”、“喜大普奔”之类的新词,几乎任何地方任何时间点都可能发生,不然你以为,“潇洒”这个词是自三皇五帝时就有的吗?“幽默”难道在三千年前人们能听懂吗?
这毛头小子唱的。正是他们的流行语。也许其中的一些会真的流传下去。也许几个月之后就会过时、被新的流行语所代替。年轻人喜欢玩这种游戏。他们的时尚用语,益侈这些老一辈们听不懂。
而且,更要命的是。不屑懂。
益侈视线从毛头小子扫到蓝眼睛臣子身上,充满了不屑。
蓝眼睛臣子还想垂死挣扎,可惜都没有用了。他已经绝不可能再说服益侈重视此事了。
在益侈心目中,这就只是一个白痴的流言。被一些白痴的小年轻拣起来乱唱。戎人的唱,就跟汉人的说话似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天不知道要出来多少。完全没什么大不了。
蝶笑花押着谢云剑,已经接近戎京。当今戎王益侈会亲自接见他们。
蝶笑花幻想着,益侈会披上他那件最正式最昂贵最崭新的礼袍。当然的!金黄色的底子上。有火红的焰舌在燃烧。
那金黄是真正的最纯正的黄金纺成线。那火红是琢得极细小的红宝石珠串缀而成。那么纤细,所以整件袍子也没有想像中的沉重。而它在阳光下时,激起如此的光彩。叫人感觉真有活生生的火焰在烧。
而他身边最碎嘴的、那个蓝眼睛的臣子,想必又要絮絮叨叨了。益侈他应该是不会听的吧!蝶笑花这样确认着。益侈那张脸上。一定又显出那种很不耐烦、很想赶人打人杀人、但一下子又拿不定主意真的这样做、只能心底暗挫挫不爽的表情了。
本质上,益侈是个非常优柔寡断的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不吝于马上行动,采取雷霆般的打击措施,那就是对手像一个婴儿一样柔软、而好处又像一个王座那么大的时候。
蝶笑花幻想着益侈暗挫挫不爽的对住蓝眼睛臣子、想揍又下不了手的时候,蓝眼睛臣子忽然僵住了,一小段尖锐的东西从他胸前突出来。是宝剑从他背后刺入,胸前穿出。鲜血涌出。蓝眼睛臣子用最后的眼神对益侈道:你看,我是对的。
“是啊。”蝶笑花可以优美的鞠躬,告诉益侈,“真的,这是刺杀。”
益侈会转身就跑吗?还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呀!最好不要尿裤子。蝶笑花不想闻他的臭味。
当你很讨厌一个人,你就不希望他身上的任何气味进入你的鼻腔。那可以看成是他身上分离出来的微小颗粒——尽管那么微小,但是到底通过呼吸系统进入了你的身体,从此与你生活在一起,你都无法定位它们、更无法把它们分离。这怎么能行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蝶笑花屏住了呼吸。一直屏着,像一个想看看自己能憋气到多久的淘气孩子。
直到这种尝试显得太过荒谬的时候,他才重新恢复了呼吸。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不管你在屏息前最后一个动作是呼、还是吸,你恢复呼吸之后,身体第一个动作,一定是忙着喷出一口气,而不是吸进一口气。似乎对身体来说,排泄永远比索取更加重要。
从这个角度去看,“辟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