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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澧也给放了出来。好好儿交还剑影。他在被关的时间里,一毫没受伤。倒是憋闷,拿木头刻了些小物件儿玩。巴西村人连这些小物件也一古脑来全移交剑影了。剑影验过人无碍,便交给东滨人护送于林代。林代乍见易澧死者复生,惊喜不消言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宠他纵他,连蝶笑花都吃起他的醋来:“噫。这个小屁孩儿!莫宠坏了他。”
易澧还看他不顺眼呢,在林代面前老想说他坏话。林代只好替他们两头周旋。拿了易澧刻的小物色儿拿给蝶笑花看,夸道:“瞧他刻的,是不是活灵活现?这孩子有天份。”
蝶笑花将身一拧:“他有天份,以后由他陪你玩。我手笨,白不过刻个晶钿,还是另有所图的,你不用来找我了。”
林代好气又好笑:“喂,喂!这话是从哪里说起的?我不恼你,你别招我的恼!”
蝶笑花曼声道:“那是!林大老板如今吃得香、混得开,一呼百诺,自有人千里来投、上赶着奉承,哪里好招恼呢?”
“喂!”林代顿足,“你休养好了,要做什么生意不行?再不说正经的,我真不同你说了!你吃哪门子醋!”
她要不跟蝶笑花说话,蝶笑花又是寂寞的。他翻回身,望着林代道:“说正经的,你不知道我吃哪门子醋?”
林代道:“人家一个小孩子……”
蝶笑花正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只以为他小,想着他长大自然就会改变了?万一他不变呢?你难不成到那时才推辞:‘我当时不知道’!这反而害了他。再说他与你又不是亲姐弟,避嫌你难道不知道。就算心里有愧疚,要照顾他。你做得也够了。现在条件好,让他到其他地方学习成长去,何必非要在你裙下。”
林代听得也有理,只索沉思。蝶笑花推她:“你怎么说呢?”林代道:“老在我身边也不好,我找个地方让他历练历练去。可惜邱嬷嬷不在了,不然可以照顾他。英姑又忙,我另找个和善的女人,肯把他像儿子一样疼的,这就放心了。”
蝶笑花喜逐颜开道:“你但凡找个稍有母爱的女人,多多给银两,人家就把他像儿子一样疼了。”
林代欲言又止。
为何是给易澧另找个“母亲”,不是蝶笑花另外找个女人?因他们都觉得易澧好糊弄,而蝶笑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感情的事上千年铁树开花、再不好移转的。更因林代肯接受易澧去粘着别的女人,却不能接受蝶笑花去别人身边。
说来说去,总是她看他太重,看易澧太轻。
一个人心里,只有这么点位置,精力只有这么点可供分配,难免要做聚舍。不管经商还是经营感情,都是一个道理。处处占手,只怕处处失损。
她既答应下来,便替易澧找去向不提。易澧也疑蝶笑花弄鬼,问着林代,林代便道,这般这般去处,对你有益,又好玩,为什么不去?这个慧天哥哥、那个洛月姑姑,这几日陪得你不好么?我有空走不开,叫他们陪你。你前些时还说要慧天哥哥多陪你玩玩的,现在遂了意啦?
易澧有口难言,愤恨难消,要想个法儿伤一伤蝶笑花,且得赶快,要在他出发之前。
时间紧张、能力有限,一时也安排不出太妙的主意,就找了个最基本的:拿碗水搁在门上头,蝶笑花一推门,好浇他个兜头透!
要把水搁稳,那门就只能虚掩,不好关紧的。蝶笑花推门时,心中一动,手是伸出去,人却没往前走,且一听响动,就往后退了。因这一份小心,没被浇个正着,只溅上了些水。
东滨这个天气,略溅些水算什么呢?易澧大为可惜,林代的反应却是大为震恐,忙忙的问拭水了没,看他里面的衣服湿了没,要不要换一身,招呼暖炉暖茶,又是试额头又是呵手。蝶笑花自己都觉得过份了,道:“喂,我是溅了水星子,又不是寒冬腊月被推进了冰潭里。”
林代道:“我怎知你不是替那小混帐遮掩,说得轻些来哄我?”说着,眼圈抑不住都红了。
蝶笑花奇道:“你放心。我不设计陷害他就算好了,怎还会替他遮掩?”
林代方才无话,出来要找易澧算帐,拿了藤条。她一向讲究智商比体力重要,从来不是打人的材料,但如今,这熊孩子也该打两下了!
易澧不平到了极点,手被绑在椅子上,也不敢硬挣,但那身子已扭得跟绞股糖似的了,嘴里也没闲着,哭林代把他从家里带出来,说要照顾他,却在京城害得他被人扣在山里,好不容易重见了,又要为人家沾的一点水星来打他,一颗心偏到胳肢窝下头去!
林代听他哭诉,怎的这样耳熟?
唉呀!在她经薄命司那儿穿到这世界之前,她不是一直怨怅她亲生母亲不好好照顾她,只忙着照顾别人,一颗心偏到宇宙之外?
易澧哭得气噎身抖,一点都不觉自己有错,只是深深愤恨。这时候要是抽他,他也转不过弯来的,心里的黑洞反而会更深更大。
林代暗叹了一声,将易澧拥进怀中,同他絮絮说话:你知道我着紧蝶笑花。他也确实是个好人。
易澧的反应是:我不管你着紧谁,只要你着紧我。凡是碍着我跟你的,总不是个好人。
林代责他糊涂孩子,终把那秘密告诉他:你可知蝶笑花活不了多久了?
易澧一愕。
原来年前南北东西肆虐的昏睡病,蝶笑花不幸也染着。这时候的医生,都诊不出这到底算什么病,更无药可治,无非是好好养着,能多拖些时候而已。林代是这样给他拖着,每一刻时光都是末日的瑰奇。这种时候,还能分一些时候给易澧,已属难得,怎还容易澧给他堵心?更怎么能答应易澧玩恶作剧叫蝶笑花受伤?
这一伤说不定就把已经稀罕的最后时光,更缩短了。
易澧知道了真相之后,果然老实多了。他毕竟只是调皮和爱闹别扭,没有真的那么坏,跟一个快死的人过不去。
他表现好一点,等很快蝶笑花死了,林代的关心就全归他啦!他这么一想,就觉得更有动力了。
动身离开的时间,就是明天了。
蝶笑花忽然请他前来说话。
那屋子全是洁白的木头裁开来搭成的,清香细细,屋外沙如金,海铺碧,屋里蓄着一缸清水,水上漂着莲花样的灯。L
☆、第四十五章 物竞天择
蝶笑花歪在旁边软榻上。
易澧再不待见他,也得承认他是美的。世上也只有他跟林代两人的风姿,能相互匹敌了。然而林代是坚韧而昂扬的,如泥潭里也要抽节向上的某种植物,蝶笑花却是柔漪婉腻的,如无骨的泥,不知多深,靠近些都要被吸下去的。
易澧离他远点儿。
蝶笑花道:“怎么你怕我?”
易澧胸一挺,就离他近一点。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激将就上当。
他怎么是蝶笑花的对手。
蝶笑花含笑问:“怎么你最近对我客气起来了?”易澧先还是左右支吾,不知为什么,没交锋几句话,就被气得脱口而出:“你快死了,我不欺负你!”
蝶笑花这才知道他自己快死了。
他原也有些疑惑,如今从易澧口里问出来,是细节确凿,再无疑虑了。
易澧说出来之后,又心虚气弱,觉得是有哪里不对了……
蝶笑花却道:“谢谢你告诉我,我要还你一个礼。”
“我不要。”易澧嗫嚅着,眼角朝门口瞄,想走了。
“你这么喜欢的玉姊姊啊,”蝶笑花仍然说下去,“她被你拖累得可惨了。”
易澧小眉毛高高扬起:“你说什么?!”那意思是不信。
蝶笑花说得清楚一点:“人家把你送回来啊,是看在你玉姊姊面上,出了高价,她也付了。以后这边的经营,有一半是白做了,都是给别人做嫁衣了。做嫁衣你懂不懂?就是自己辛苦缝的衣服,要给别人穿。你玉姊姊给人家捆住手脚。要服侍人家啦。”
易澧听了,如五雷轰顶。蝶笑花还要给他加踩一记狠的:“我很快就要死。我死后你就一个人看着她被你连累。你补救不了,因为你就是这么个没用的小屁孩。你最可怜的地方,是还不知道自己没用。”
易澧踉跄跑走,好一会儿都觉察不出自己是什么地方疼。咦,并没有伤口啊!
可见那伤是铭进了骨髓里。
蝶笑花不是好人。他报复起来,从来不管什么敬老爱幼的戒律。而且他还总能盯着人最软弱的地方打击。
邱慧天他们这一晚。明显感觉到了易澧魂不守舍。邱慧天还当他生病了。提醒月姑:“你要不要给他好好看看?”
月姑已至中年,风韵犹存,人聪明。尤其知道怎么照顾别人,是林代给易澧挑的新“妈妈”人选。听了邱慧天担心,她摇手嗤嗤笑道:“不用瞧,瞧不好。小阿澧是要离开大掌柜的啦。舍不得!”
邱慧天哦了一声。
月姑又道:“你先别管阿澧啦!到了那边,看到双双姑娘你要怎么说啊?还没成亲。怎么给她带了个娃去?”
邱慧天臊得背身走了。
他对林代的倾慕仍在,但他总要活下去。他对双双的感情没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人家开他们的玩笑,他也……不算特别恼。
没法子。我们出生起,就血肉模糊,没有任何人应许我们。今后的道路会得偿所愿。恰相反,我们一路行来。一路破碎到不堪,不知在哪个路段就被什么划开一道口子、把重要器官拖甩了出去,一开始还会哭,后来只会尽力往前狂奔逃命,包扎伤口第一要紧,回头论理都在其次。伤口愈合的能力也越来越强。有时候回头看,都忘了什么东西丢在了哪里,咦,重要吗?
重要的只是继续活下去而已。
也许很早以前,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麻木的。在很古早很古早的时候,说不定有个毛茸茸的家伙,坐在枝干上忧伤的看月亮。不是这棵树结的果子?那就不吃。不是那道泉眼涌出的水?那就不喝?不是这只手递过来的温暖?那就不要。
人家笑话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当自己是凤凰蛋哪还是龙王仔哪?就这么金贵?看谁谁谁,多懂得省时度势啊!
它根本不听。也许听了,也改不过来。还是这么固执。于是它就灭绝了。
所以说,现在的我们,都是那些聪明的、懂得妥协的猴子们的后代。老祖宗给我们这样好的基因,让我们能延续生命,这是最大的好处之一,其次……
我并不知道,其次还有什么别的好处。
如果这就是物竞天择的法则,我不知道这法则是为了什么。
不管什么原因,太阳也仍然要升起,月亮也还是要落下。
天亮之后,易澧跟着邱慧天他们出发。
易澧这一晚做了无数恶梦,跟真的一样,蝶笑花告发他,林代气得不要他了。不过太阳升起来之后,什么都还是老样子,林代一点都不知道他曾经跟蝶笑花大嘴巴了。
易澧不知道蝶笑花为什么昨晚为什么不告发他?如果换成他,肯定要告发蝶笑花!
总之,林代送他走的时候,还是依依不舍、对他很好。这神态不是装出来的。易澧不觉有些感激起蝶笑花来,但又怕蝶笑花随时会跑出来告状。他宁肯快点走!走了就不是那么怕了。躲得远远的,就没有站在林代面前那么害怕了。
林代回去跟蝶笑花说起来,有点诧异:“这孩子真的要走,倒不拖延,就走了!我看他倒很喜欢离我远点呢。”
蝶笑花道:“男孩子总归愿意出去跑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林代奇道:“怎么你现在倒替他说起话来。”
蝶笑花牵牵嘴角,问:“如果没有我,你喜欢谁?”
林代责怪的望他一眼:“你说什么!”
“总要喜欢个什么人的。”蝶笑花道,“不一定有喜欢我这么喜欢……”语气里透出自负。
林代与他相视一笑。阳光在碧波上金光粼粼,晃着了蝶笑花的眼睛。蝶笑花垂了垂睫毛,林代立起来,把窗叶合拢。
这里没有玻璃用,窗子还是古式。方方的窗洞,装了木头的窗板,要合的话,就把光线全拦在外头了,于是又有百叶窗,可以调整窗叶的倾斜度,适量筛进阳光,还有风。
人类太脆弱,多些不行、少些不乐,总要刚刚好,这才适意。
今日的刚好,在明日、甚至今日还未结束之前,就已经又不对了。人类是这么善变的动物。
林代拢了窗叶,回过身,对蝶笑花道:“曾经有一个人,年纪比我大很多,但是皮肤还好,身体保养得好,外表也会打理,看起来很干净。又靠得住。很有人生智慧。”
说的是杨律。
奇怪,这是她第一次承认,她是喜欢过杨律的。一开始像当个父辈一样尊敬,后来就喜欢上了。从心理学上大概有据可依。林代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