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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传来细微的衣袂摩擦声。这足够我判断刚刚敲桌子的是高杉,他并不庄重地换了个坐姿。
“喜春雨是朋友不是么?”高杉问。
他在看着我。我的直觉这样提示我,他在看着我,用近乎凌迟式的目光。准确来说这好像是他的常态化眼神,但我就觉得他恨不得活劈了我。他不会真的对小姐做什么,但是我呢?他会直接拔出刀把我劈成两半也说不定。他不会杀我,我很清楚,因为我只是他口中的“朋友”,他从没把我这么一个猥琐的家伙放在心上。
我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巴望着我家小姐。她端着茶杯,闭着眼睛嗅了一口升腾的白雾,皱着的眉头在水雾中有些阴晴不定,眉心的那点红色更显得高深。
“你坐吧。”小姐眉头锁得更深,上身优雅地前倾,双手把茶杯奉回桌面,“他有话要同你说。”
我照着小姐所示意坐在高杉身边,他那只相对来说眼白更多的眼睛与我有一瞬间目光交汇,他时刻紧缩绿色的瞳孔更是散发着神经质的危险。
四、平白使用双关语的人多半神经质
你知道么?我多希望你看不到隐藏在我绮丽外壳下积年的自卑,可这样的话,我的委屈又该找谁诉说呢?
*
“高杉先生。”
我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杉正看着我,但是从他病态地缩着的眼珠中难以寻找他目光的确切轨迹。我只是害怕,什么都不敢多做。高杉是个激进的人,我非常清楚。
“嗯。”
我把这个单音快速在心里琢磨了几遍,但到底是没发现什么门道。我们的话题刚刚开始,没人会说出特别有暗示性的话,因为其他人会听不懂。是我太紧张了,只因为对方是高杉。但是,如果是高杉,对方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就在我思虑诸多的当口,高杉毫无预兆地对小姐表面温和地喝令起来:“我觉得你在这里会让喜春雨有所顾忌。”他特意拖长鼻音来等待小姐的眼神回应,这时候高杉的眼神显得非常肆无忌惮,他接着说:“毕竟,你是他的主人。”
小姐没说什么,她其实不常皱眉来表达感情,那是有损美貌的。她起身行了个礼,步履慌乱地退出了房间。当然这里的慌乱也只是相对于平时的极度沉稳。
我家的木质地板是小姐特别挑选的,肉足踏在上面的声音会极为好听,小姐小巧的脚踏着木板离去时的清脆响声更是引人遐想。一个美妙的人儿迈着细细的、羞怯的小步走来或是走去!不得不说,这是身为艺术家的小姐的一个非常美妙的构想。
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小姐离去,高杉还是没有转过头,而是盯了早就连小姐的影子都看不到的门好久。如果不是高杉,我说不定会觉得他是个为小姐的身体着迷的男人。
“好久不见了,喜春雨。”高杉终于说。
“是的,”我尽量让自己表情轻松,“高杉先生,上次一别,没想到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您近些日子的变化也很大。”
“变化很大么?”高杉似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还是看着我。
“刚刚那个,”高杉看起来本来是想努嘴的,但是一半不到又变了一副说不清是厌弃还是玩味的神情,他自己俯下身,完全自在地把耳朵贴近地板,手指敲着倾听它的响声。但是又好像那个声音并不让他满意,他兴致缺缺的表情表露无遗,甚至直起身的时候耸了耸肩膀,“很不错的地板,这是谁的主意?我记得以前的青空老头可不喜欢这吵吵闹闹的。”
“小姐的安排。”我顺着他的意思答下去,因为没看到他露出满意的神情,于是提了提劲接着说:“小姐说,男人的话,一想到这些就会不自觉地失去部分理智。毕竟小姐也没吃什么亏,只是引起男人的遐想罢了,”我小心地窥视着高杉的表情,但是只能看见高深莫测的独眼微微闪动,我硬着头皮接着解释,“‘就算只是这一点点理智,喜春雨,我们能做的就很多了。是的,我们需要的只是这一点点,多一点点利益。’小姐就是这么说的。”
“确实是很像她会说的话。很聪明的想法不是么?喜春雨,你在害怕什么呢?你该为你家小姐的聪明感到荣耀。她就是靠这些,”高杉曲着手指再次敲了敲地板,看上去很重的动作却没有带来相应的响声,“就是靠这些迷人的地方,成为江户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的吧?别那副样子了,喜春雨,我们谈点平常的事。”
高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我的表情,说:“最近才刚刚回到江户,还能见到你们真是让我惊喜。”
“是啊,大家都能在战争中活下来,这真是万幸。”
我想或许我得把高杉想象成哀秋风,那样我的态度就会稍微接近正常的朋友。因为高杉几乎要把我看穿的那种注视,我觉得自己流了不少汗。
我其实不知道高杉在看哪里,但是我想起几天前照镜子时发现的额头上的新皱纹,我四十岁了,不长皱纹也不可能。我觉得高杉就是在看那里,这个想法一经自己所觉,我就越发肯定它是真的。于是,高杉就那样盯着我的皱纹问我:“只是,这次到江户有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
盘坐着的高杉竖起了一条腿,并随意地把手臂搁在那条腿曲着的膝盖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总去猜测他的每个动作的深意是否有必要。
“我看了最近的报纸。”高杉说,“最近在广告专栏里居然没有花大价钱追求你家小姐的家伙么?”
“这个……”我尴尬地笑了,“可能是被拒绝的人多了,大家也知道这是没有用吧的。高杉先生您怎么能拿这种事情说笑呢?我家小姐可是还没有结婚的。”
嘴唇和鼻子动了动,高杉分明是不屑地嗤笑了,却没有出声。
其实我也知道。因为我家小姐也在渐渐老去啊,曾经轰动全城的那种声势浩大的求爱都变成历史了,如同我家小姐过去喜欢的蹦极滑翔之类的活动,现在的话,即使被小姐迷住的人也会因为她的年龄而担心名声有所保留吧。但是其实上个月也还有个大阪来的富翁看上我家小姐,当时求爱的声势也是惊人的,甚至还扬言说要剜去其他追求者的眼睛什么的。
“你家小姐身上的药味比以前重了很多啊。”高杉若有所指地又提起一件事。
这个我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的,为了保持美丽的容颜,小姐有很多方子,多是用些草药的。有的是让头发更有光泽,有的是让皮肤更细致的,还有美白牙齿、明亮眼睛,甚至还有一些是作为男性的我不能启齿的。高杉所说的药味变重,也就是在提醒小姐的衰老,和之前的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拿出电视里那些发言人的气概,官方地回答以最大程度地维护我家小姐的尊严:“小姐比以前更注重养生了,这不是件好事么?”
但是自己心下细细想了这些,我忽然有种后怕的感觉。
“你家小姐的弟弟,还没有回来么?去别的国家游历也不能太久啊。”高杉单手握着茶杯,只像是解渴似地喝了一口。
“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嫡子,有些事情不能忘啊。”
他的另一只手反扣着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是在提醒我,青空家现在的家主是小姐。我知道的,像惊风少爷那样只是一心研究自己艺术,从不在治家的大少爷根本撑不起这个贵族家庭。小姐,已经在衰老了,更可怕的是,她只是女人,而非惊风少爷那样那样正经嫡子出身的男子。
“不过,倒是有个对你家小姐来说也许算是不错的消息。”高杉话锋一转,阖上眼皮,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那天我有位朋友似乎是见到了你家的少爷,据说,他已经在筹备回国。”
这又是什么意思?眼珠乱转了几圈,我都没有准确会意,与其说是那样,更不如说是高杉一脸老神在在的表情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表现得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把我的脸挤得像是菊花的褶子,我身心做好双重准备地迫不及待道:“你告诉小姐了么?”
高杉眼皮抬也不抬,让我有种做了无用功的感觉。他淡声道:“她已经知道了。”
高杉站起来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这间茶室因为陈设极少,总显得有点空旷的。只有正中摆着小姐收藏的一副青空老爷留下的山水画还算是亮眼。高杉似乎对墙角的一个装饰花瓶忽然起了意,停下来俯身摸了一下。竟然就在那里摆弄着研究起其上的花纹来。
高杉忽然说:“这间茶室很少来客吧。”
我眼尖地注意到,他刚刚用来摸花瓶的手指的指尖沾上了灰尘。
这是管家的失职。
我浑身一颤,动了动嘴,即将出口的解释的话却总觉得不是最好的。
“你不用紧张。”高杉说,“毕竟现在的江户,真正能与之喝茶谈玄之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高杉望了望正中那副老爷亲笔所绘的山水。开阔的江水向外延伸,两岸青山辽远清淡,正中是寂寥的星天。
“青空大老爷也是很寂寞的吧。”
若无其事地,高杉说出了作为小辈而言非常不敬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杉忽然又烦躁起来。
自从老爷去世后,确实这间茶室很少做为会客使用了,平时就一直闲置着。而老爷当年的旧友,近年也鲜少交往,更遑论登门,自然不会特地好好打理这间茶室。
高杉自言自语地说:“你家小姐不让人在家里抽烟还真是讨厌啊!”
说实话,那似乎是从青空大老爷在世时就有的一条家训。但是,现在这个宅子里,包括小姐本人在内都没把那个当回事了。来这个宅子拜访的客人太多了,怎么能事事限制他们呢?
其实你可以的。
不知道为什么嘴唇颤抖,这句话始终说不出口,我看着高杉那张还很年轻的脸,半晌无语。
“好了。”高杉有点疲倦地坐回茶几前。
“你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吧。”他吩咐道。
穿过庭院迂折却有着精致景观的回廊,我们回到客厅,小姐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看着家里的那个大鱼缸,透明的玻璃罩内有五尾游鱼,要么是纯黑的,要么是纯红的。
那些鱼是小姐把上一批少爷买的鱼全部养死之后新买的,也不能说是养死,其实是我们离家太久,没有人照顾的鱼都饿死了。现在在缸里悠闲吐泡泡的都是锦鲤,养得很肥,色彩鲜亮的鱼鳞在缸内设有的冷光灯管的照耀下如珠似玉。
似乎把养这些鱼当成了爱好,总之喂鱼这件事小姐绝不假手于人。
小姐刚刚伸出手指隔着玻璃点了一下游近的鱼,就忽然发现了我们,她看着高杉,微微一笑。
“你们谈完了?”小姐问,她还斜倚在沙发上,伸出来的那只修长剔透的手指依旧点着鱼缸。透出玻璃缸的些微淡紫色冷光让她面色略显寡淡。
“嗯,”高杉随意地点头,又漫不经心地笑着问,“这已经不是你弟弟之前留下的那一拨了吧?”
“什么你弟弟、你弟弟的……”小姐慢条斯理地说着抱怨的话,声音清脆好听得仿佛自带回音特效,半点没有那句话本来带有的粗俗,“小风他比你年长,明明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伙伴,不肯叫名字就算了,这样的叫法听了好像很生分似的。”
“嗯,”高杉不置可否,从事实角度说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这些鱼是不是新买的?”
小姐也不深究高杉是否要怎么称呼自己的弟弟这个问题,她大方地回答:“对啊。”
“从小就喜欢养这些东西……你也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地专一着,从来不觉得腻啊,”高杉终于把眼光投向那些鱼,但似乎有点怜悯,“这一次呢,准备养多久?”
小姐一反常态地鼓起脸,像小孩子一样表示不满:“晋助这样说可真是好过分啊,当然是……”她说,“越久越好啦!”
随后我又被打发去了厨房帮忙,高杉会留下来用餐,当然马上就会走。我估计他也不会停留,所以刚才一结束和他的单独对话我就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心里隐隐已经成型了一个决定。
五、小心明处窥探你的那双眼睛
你知道么?那些我自己也不愿认同的,那是个黑暗的昨天。因为是昨天,所以永远都不会再放晴了。
*
高杉的消息果然很准。
半个月后惊风少爷果然叩开了自家的大门,也算是学成归来。其间,高杉来过三次,但都是在茶室和小姐单独谈话的,我根本没有探听的可能。小姐平时也守口如瓶,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仿佛高杉的到来根本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我知道,最近小姐的心境变了。
如果非要简单概括的话,大概就是急功冒进了吧。
就这样与高杉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