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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拓跋晃并不起身,只是叩首不止:“请我主重立佛教,请我主重立佛教。”魏主今日行猎见白鹿,本来心中十分喜欢,却被拓跋晃一番言语,将好心情都坏了。魏主盛怒,挥鞭夹头脑毒打不止,直打得拓跋晃血流满面,又叫左右:“将此逆子拿下。”
且说魏人为妨外戚干政,有子贵母死之制,每立皇太子,必将太子生母赐死。魏主焘生母杜氏,便是因为此制被魏主之父明元皇帝赐死,魏主由保母窦迦陵抚养长大,视同亲生,所以继位后才不顾礼法旧俗,尊窦氏为皇太后,又封窦氏堂弟窦漏头为辽东王、太尉、大将军,位在诸王之上。拓跋晃生母贺兰氏亦是因此赐死,皇后赫连氏并非拓跋晃的母亲。
赫连氏听了魏主吩咐,厉声叱道:“左右,速将逆子拿下。”怯薛歹听得帝后同声发令,应声欲上,不料拓跋晃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抓住魏主马鞭。魏主微微吃了一惊,用力回夺,那鞭竟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魏主怒极:“逆子,你当真要谋反!”只见拓跋晃眼中有火气一闪,阴恻恻的说道:“陛下执意不肯复佛,恕儿臣不孝了。”——与平常口气大为不同,魏主听了,全身都生起寒意。怯薛歹已经围上,便欲上前擒拿,但见冷光乍现,自拓跋晃袖底翻出,插入魏主胸臆。事起仓猝,怯薛歹竟未能阻止,急忙扑上,都来按压拓跋晃,但觉他身躯便如铁石一般,撼之不动。
拓跋晃不理身周怯薛歹,抬眼看拓跋焘,眼底似有一抹悲哀之色,短剑猝然回抽,魏主胸中鲜血如箭一般飙出,尽数喷溅在拓跋晃脸上,一张脸血淋淋的如恶鬼一般,魏主倒撞下马背。拓跋晃眼中又似有火气一闪,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红光自他顶上逸出,霎时升上高空,去得远了。怯薛歹齐声呐喊发力,拓跋晃身子忽然软倒,众怯薛歹毫不费劲,将他擒住,押在一边——却无人注意到方才微细征候。
皇后赫连氏惊得呆了,纵身上前抱住拓跋焘:“陛下,陛下。”——却哪里还有气息?
魏太平真君二年,唐贞观十四年,七月初三日,魏主焘崩于白头山开府金莲川,年三十三岁。
角声呜呜,响彻天际。
幕府大乱,马前队、马后队、二十八宿前后队、黄旄队、门旗队、青龙队、白虎队、刀剑队、骑射队、步士队、步甲队、护尉队、甲骑队,往来奔驰,诸王大臣、八部大人,齐集金帐。
“一心观礼,净宗初祖,以念佛心,入无生忍,都摄六根,净念相继,不假方便,自得心开,入三摩地,斯为第一,与无量寿,现居此界,作大利乐,于念佛众生,摄取不舍,令离三途,得无上力,无边光炽身,大势至菩萨。”
瞿摩帝伽蓝无常院内,经声梵唱,兀自不绝,窦太后起,白衣尼拜。
“一心观礼,诸天之首,从闻思修,入三摩地,返闻自性,成无上道,修菩萨行,往生净土,愿力宏深,普门示现,循声救苦,随机感赴,若有急难恐怖,但自皈命,无不解脱,大圣大慈,诃利帝母菩萨。”
“呜——呜——呜——呜……”满天号角声随着南风,飘入云中金城。
数百骑自金莲川上驰来,风烟一道,驰入云中金城,城中数千万百姓被号角惊动,都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魏宫附近的一处府第中,承乾披散头发,赤着上身,坐在大柳树下,流水之畔,将一柄长剑放在山岩上,手持铁锤,反复敲打。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名家人,青衣苍头,依稀却是大力牛王模样。
听得号角声起,承乾忽而嘴角微微含笑,看向东北,片刻,复又低下头去,提起铁锤,在剑身上悠然敲打,一举一动,一起一落,初看毫无节律,却莫不暗合天地之道,隐含莫大威力。
那剑正是轩辕剑,原本苍黑的剑身此时已变作青琉璃色,如春冰一般隐隐透明。剑身之中,青气茫茫,仿佛有一龙蛇,急速游动,发出无声咆哮,又有金火炽焰,从龙蛇身上发出,映得轩辕剑内外莹透。
号角呜呜,连续吹鸣,传入瞿摩帝伽蓝无常院白银堂,苍洌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无常院四角颇黎钟却兀自清韵声声,诉说世间诸事,本是无常。
窦太后瞿然自蒲团上惊起,“这是,这是……这竟是大丧的号角。难道……”与白衣尼急步走出无常院。
橐槖声急骤如铁鼓,铁甲铿锵,将瞿摩帝伽蓝内的寂静打得粉碎,抚军将军斛律明月率众怯薛歹奔入瞿摩帝伽蓝,见了窦太后,单膝跪地:“启禀皇太后,皇太子凶逆,御前怀刃行刺,我主崩于金莲川幕府,八部大人请皇太后主持朝局。”“啊!”窦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佛狸——”佛狸乃魏主拓跋焘的小名。只觉脑中一阵晕眩,不禁踉跄跌出一步,白衣尼连忙抢上扶住。
窦太后满头白发颤动,推开白衣尼,踏上一步,厉声喝道:“斛律将军,你所言可是实情!莫不是奸臣作祟,假传凶信,好乱我魏国!”斛律明月叩首道:“微臣岂敢欺瞒皇太后陛下,今有辽东王与司徒亲笔书信与符节在此。”双手将符节与书信奉上,窦太后接过书信,一看之下,老泪滚滚而下:“菩萨!不意我以衰朽之年,又见此事。”——心中又是哀恸,又是疑惑:晃儿也是我抚养长大,他性子仁厚,甚而可说是怯弱,怎会做下这等悖逆之事。深吸一口气,对斛律明月道:“传我的令,着八部大人于原地安住不动,不得擅自引归,老身亲往金莲川,奉迎今上英灵;着宫中不得惊动,左右龙武卫将宫门尽数锁闭,俟我归来,有敢擅入者:斩!着城中百姓,各回本处,有敢惊扰生事者:斩!”
斛律明月听这老妇临大事而不乱,处分有条,心中不禁钦服,高声应道:“是,微臣谨遵皇太后敕令!”留下二百名怯薛歹护驾,自与其他怯薛歹前去传旨,又会合左右龙武卫大将军,将宫门闭锁,一应人等不得出入。
窦太后发号已毕,脚下又是一个踉跄,白衣尼扶住,窦太后道:“妹妹,你我速往金莲川,迟恐生变。”白衣尼默然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窦太后与白衣尼各乘骏马,数千怯薛歹随扈,蹄声急骤,出了云中金城西北小门,向金莲川急驰而去。
积雷山,摩云城。
雷云如盖,诸般怪物依旧于城中买卖营生,街道上熙熙攘攘,倒也颇有一番太平气象。
西方有鹤唳之声,众人抬头看时,只见悟空、小山与二名童子各执一大鹤之足,衣袂飞动,自空中荡然而至,降下大招补陀落宫。
“夥颐!城主却好生潇洒也!”由来世间魔王怪主,必是云来雾去,风烟滚滚,妖火满天,却不曾见过似悟空四人这般写意的,因此众怪物不免惊叹,只见那四鹤四人,落入宫中去了,众人收回目光,依旧来去吆喝,不提。
四人入宫,大金鹏王、袁福通、白眉鹰王、青翼鹰王、紫羽鹰王与宫中群妖上前拜见,乙事主与群猴、群猪也哼哼唧唧,围上前来,见了二童,问道:“这两名小哥儿却是谁也?好俊俏,好精神。”二童听了,不禁得意:“我二人乃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大仙高足清风大仙、明月大仙也。”——万寿山好大的名头,只是群猪群猴无知无识,却不知万寿山有何特殊之处,群猴只学人言:“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其实虚词而已,却把二童喜得抓耳挠腮,奔入猪猴群中,玩闹不已,不亦乐乎,小山不禁抿嘴莞尔。
原来悟空在万寿山与镇元一夕同修,已明至道,悟空却要回摩云城,清风明月却不舍小山,便要跟来,镇元却也不以为意,答应了,适逢观中人参果熟了,镇元摘了五枚,一枚与悟空、一枚与小山、一枚带与乙事主、二枚与群猴、猪分食。
且说群妖拜见已毕,悟空见大金鹏王立在一旁,面色萎败,眼中似有恨意——万寿山中,镇元说破源流,悟空将阴阳二气瓶炼入己身,以为呼吸之门,却将鹏王主瓶真灵粉碎了,主瓶真灵与鹏王心血相连,真灵粉碎,鹏王元气大受损伤,法力陡减四成,非数年之功可以恢复,心中怨怼、愤恨不问可知。悟空情知此意,点手叫鹏王上前,鹏王恨意满腔,但神通不及对方,无可奈何,走上前来。悟空从袖中取出一物——就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咸备,郁郁灵气冲盈而出,一城俱有奇香浮动,正是人参果。五枚人参果,小山吃了一枚,悟空却不曾吃,此际身上还有四枚。
鹏王、猿王虽不曾见过人参果,早已耳熟能详,此刻见了真物,不由两眼发光。悟空道:“鹏王,我收了你的宝贝,应有补偿,这一枚乃人参果,原是镇元道兄与我的,我不曾吃,便与你罢,你元气受损,有此一枚,足抵你数千年苦功有余。”此言不虚,吃下这枚人参果,运功炼化,鹏王不但元气恢复如初,法力更要平添三成。
鹏王眼中喜色闪动,却又有些踌躇:如此宝物,寻常人闻也闻不得一些儿。这猴子却好生大方,自己不吃,却与我吃?世间岂有这等好事?
悟空道:“你何必犹豫,我这果子也不是白吃的,你恢复元气之后,须得奉我为主,不得再怀二心。”鹏王被悟空制服,原本心中不服,常欲寻机远遁,只是乙事主盯得紧,自己法力未复,故此不敢擅动。
此时见悟空这般气度,方始心折,倒身下拜:“谢大圣恩德,愿誓死为大圣效命。”接过人参果,咕嘟一声,吞下腹中,却把袁福通勾得馋虫乱动,涎水几乎流出口外。
悟空道:“袁福通,前番我为你疗伤,不曾复你元根,你将这枚人参果吃了,用功炼化,元根自可复生。”又从袖内取出一枚人参果,袁福通激动万分,接过人参果:“大圣万寿!”跪倒在地。
悟空教鹏王与袁福通起来,分任二人为左右元帅,统领摩云城妖众,二妖领命而去,自此兢兢业业,再无二心,不表。
且说悟空分派已毕,小山心中暗笑:借花献佛,且是大方得紧,却也是个狡狯的猴头。悟空又取出一枚人参果,走到乙事主跟前:“乙事主,这枚果子是镇元道兄着我带来与你的。”乙事主摇头,哼哼有声,忽奇#書*網收集整理然口吐人言:“我元身将复,此物于我无用,叫儿郎们分了罢。”悟空也不勉强,转过身来,向地下一指,大地裂开,便有一汪碧水,须臾生出,足有百十亩方圆,悟空将剩余两枚人参果抛入水中,那人参果遇水而化,霎时间池上仙气萦绕,异香馥郁。众小猴,群猪纷纷奔至池边,随意饮用。却把宫中一众妖物急得,又不敢上前,只在原地磨脚。悟空笑道:“无妨,你们也可饮用。”众妖姬妖童听得,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去饮那水。——此番便有数千妖物借神水之力,脱去妖身,转入仙道。
群猪群猴都去饮水,撇下清风、明月二童,两童撅嘴道:“两枚果子而已,有何稀罕,好生无趣。”小山微笑,上前道:“不要埋怨啦,随我去城中走走。”两童霎时将不满抛在一边,拍手道:“那敢情好!”一左一右,拉着小山衣袖,出宫游逛去了。
悟空一笑,正欲进宫潜修,九霄空里,有人作歌而来:
“智能男儿,速悟尘劳,勿将性疲。但此身彼物,皆名幻化;多虚少实,不可追随。万种缠丝,千般汩没,荏苒光阴老却伊。争如向,太玄真教法,讨论希夷。
乾坤荡荡无依,似一片闲云出世奇。悟性宗合道,恩山易挫;神舟得岸,苦海难迷。行满功成,仙游羽化,物外何如土底归。无他事,要升天入地,俱在心为。”
悟空心中一动,抬眼看时,见一老者,白须飘拂,身形瘦长,肌肤黝黑,古铜色脸上皱纹层叠,拄着一根残旧木杖,自空中走将下来。
“九公!”悟空喜道,又自己摇头,“不对,不是九公,是多宝道人。”
九公拄着木杖,上前笑道:“多宝即是九公,九公即是多宝,你今心性大通,如何还拘泥于名相皮毛?”悟空笑道:“是我差了,请九公入内,小山记挂得你紧,她不久回来,你我三人大可一叙别来情怀。”
九公笑而扶杖不言,就听得虚空中三处钟声发动,自天外之天传来,凡三界入品之仙,皆得听闻,钟声浩荡,弥满十方世界,久而不止。
乙事主于钟声中立起身来,举头向天,低低吼叫。
钟声激荡,九公在钟声中悠悠道:“悟空,你可知此钟何意?”悟空面色亦是为之一肃:“知道。此乃一千七百年,杀劫发动,凡三教门下,都要赴劫,谓之大较。”九公道:“你既知道,我亦无须多言,我去也,小山回来,代我向她致意,日后自有相见之期。”悟空道:“也好。”多九公跌足而起,乘空而行:
“世事纷纷,似水东倾,甚时了期?叹利名千古,争驰虎豹;丘原一旦,总伴狐狸。枳棘丛中,桑榆影里,乱塜堆堆谁是谁?君知否,谩徒劳百载,空皱双眉。”
苍凉悲迈的声音荡然而去,瞬息已到天边,只见得渺渺沧海,波涛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