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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
惜春瞥去一眼,但见在一个箱子底下铺着层金灿灿的金元宝,一个十两重,共计二十个,又铺了两层银子,共计一千两,旁边还摆着个红漆小箱子,里头全是新打的金银锞子,专为赏人用的,可见也是费了心思。虽说若惜春正常出嫁,这点子东西根本和打发要饭的没差,但这回远去和亲,嫁妆本就由朝廷做主,宁国府甚至还会得赏赐,由此还能为惜春准备一些实用的现银子,到底也算有丝情谊。
惜春却是越发觉得讽刺,若非和亲之事,东府里何曾想到还有位姑娘呢。
没几日,南安王府就派了车马仆从来接惜春。
已是八月,南安王府上了折子,朝廷默许了惜春作为和亲人选,下了一道圣旨,赐封惜春为宁和县主,和亲外藩大王子。亲王之女称郡主,郡王之女只能称县主,静仪郡主乃是为安抚南安王府所封,因此哪怕同为郡主,静仪却比不得惠怡这个正宗的皇室郡主。至于安乐的册封,则是因大公主乃是皇后嫡女,因当初指婚之事非皇帝心意,皇帝弥补而已。即便是弥补,也只弥补孙女儿,对陆鸿却无任何封赏,因为一旦封赏陆鸿,便牵涉到更多的传承与朝政。
内务府派出了四名嬷嬷教导规矩礼仪,也是将来和亲陪嫁,外藩也派了人来,正是见过惜春觉得满意,又知乃是国公府嫡女,这才点头。毕竟外藩来京,并非没有任何消息渠道,想要打听总能知道。
和亲的嫁妆由南安王府一力承办,为着王爷平安回来,南安王府也是下了血本,嫁妆备的十分丰厚,绝对比得上郡王娶亲了。及至九月,和亲使团启程,贾琏果然被点为和亲副使,又因和亲者乃是贾家女儿,朝廷准许贾家前去送行。
林青筠肚子大了,便没去,对外称伤心过度,身体不适。
贾母年纪大了,又恰逢近两年多事之秋,一时身上也不舒爽,只命鸳鸯代她送送惜春。贾府里备了车,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贾珍尤氏、贾蓉贾蔷、王熙凤平儿、探春湘云宝钗,连着出嫁的迎春与借住的邢岫烟、宝琴都来了。
和亲使团从水路南下,因此众人在渡口送别。
一艘宝船披红挂绿,装扮的异常喜庆,但从船上到岸上,没一个人脸上带了喜色。贾政王夫人满面愁绪担忧,乃因宝玉强闹着要为惜春送嫁,甚至偷偷瞒着府里向朝廷上了呈情折子,皇帝读后感念贾宝玉一片为兄之心,特准其随使团南下,由此王夫人再如何也不敢拦了。王夫人为此恼怒至极,定要查出究竟是谁给宝玉出的主意,她的宝玉向来码做官的是国贼禄蠹,更何况哪里懂得官场上的事情,怎么会写折子?怎么能将折子送上御案?
结果查来查去没个结果,贾宝玉看不过王夫人责罚屋内的丫头,便主动说了:“是我求了北静王爷,王爷替我递了折子。”
王夫人顿时哑声,她想过或许是宝玉求黛玉,黛玉转求了纯亲王府,却没料到是北静王爷。不论哪个她都惹不起,只是若真是林家那丫头多事,她还能发作一番,若是北静王爷帮忙,她又能说什么?
宝玉正是料着这点,因此没说出实情来。
实际上,帮忙的还真是林青筠和徒晏。
林青筠也着实惊讶,没想到贾宝玉会亲自登门来求见徒晏,为着能给惜春送嫁。据徒晏后来说,宝玉当时神色十分平静,虽对惜春远嫁痛苦不舍,但似乎又更多的东西。或许贾宝玉想走出贾家,去外面看看。
林青筠也不知贾宝玉将来还会不会出家,亦或者彻底放纵,或有所改变,但能下定决心走出一步十分不易。
惜春到底年纪尚小,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穿戴下来十分累人,特别是那沉重的头冠压得她脖子酸疼,偏这会儿船没开,不能取下来。立在船头,望着岸上的亲人,哪怕知道自己还会回来,可这会儿竟被姊妹们的眼泪哭的心酸,张了张嘴说不出安慰的话。
这时宝玉轻声疑惑道:“姊妹们都来送四妹妹,怎么林妹妹倒没来?”
惜春淡淡笑道:“二哥哥还不知道呢,林姐姐有喜了,哪里受得了伤心离别。”
黛玉是中秋时发现怀孕的,现今还不满两个月。
八月里已知惜春要远嫁,黛玉本就伤心愁闷,加之中秋饮了两杯酒,一时身体反应上来,请了大夫一诊脉才发现怀孕。林青筠本来没告诉黛玉实情,结果听闻黛玉怀孕,吓得赶紧去看她,又细细与她说了实情,黛玉这才舒缓好些。现在这些日子,黛玉只在府里静养。
宝玉听到这消息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似乎才清醒,笑着点头:“这确实是喜事,林妹妹有了好结果。”
“二哥哥,你没事吧?”惜春觉得宝玉方才的神色不大对。
“我很好,从没这样好过。”宝玉突然对她说:“那天我在街上走着,突然见到了刘姥姥,我这才知道,原来晴雯嫁到他们村里去了,过的很好。大家都是因着我才沾了是非,离了我个个都好,她们也该早早出去,别因着我都耽搁了。”
这又像是疯话了。
“开船——”
随着这声喊,岸上船上哭声一片。
这里头不仅是贾家的人,南安王府的人,亦有不少陪嫁者亲朋好友。她们不知和亲□□,以后此一去从此亲人再难相见,怎么能不伤心。便是王熙凤平儿两个,又哭惜春,又担心贾琏,毕竟西海沿子才打了仗,万一到了地方又打起来怎么办?以往也不是没这样的例子。
贾琏亦不知内情,只以为纯亲王看重他,让他去历练一回,除了害怕便是踌躇满志。只是眼下王熙凤怀孕,家中又有幼女弱子,贾琏着实不放心,只能一再叮嘱平儿,又再三拜托自己的乳母赵嬷嬷多为照看。
眼见着船只消失于河上,一行人才回转。
探春回到府里,瞥见放置在角落的绣架,上头是那件未完工的粉色嫁衣,自得了南安王爷被擒的消息,她便一针也未动过。南安王爷生死未卜,王府哪里有心情办喜事,等到王爷回来,必是年后了,那时有何变故也未可知。
却说南安王爷被擒,朝廷上下震动,有一家亦是十分紧张,便是临安伯府家。
临安伯府与南安王府是姻亲,他们家老姑奶奶嫁给了南安老王爷,如今是南安王府老太妃,娘家自然得了很多实惠。两家向来紧密相系,南安王爷常年不在京中,但凡有事都是临安伯府出面,因此老太妃待娘家越发亲热,姜聪这个娘家侄孙儿小时候大半都在南安王府过的。眼下虽说南安王爷被擒,但朝廷已同意了外藩条件,王爷被赎回只是时间关系,偏偏临安伯府担忧日盛。
姜聪虽是个横行贪色的纨绔,但其父却有几分精明,特别想到去年连同甄家在内被皇帝连根拔除的世家,心里头就发虚。
太上皇不在了,当初的四位异姓王,除了南安王爷把持兵权,其他三个早早以各种理由自动上缴,做了闲散王爷。临安伯府一度也觉得那三位王爷过于胆小如鼠,有权和没权区别大了,况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南安王爷一直镇守西海沿子,乃是朝廷之屏障,便是皇帝有心收权都得顾虑,但此回南安王爷出事却是一个极好的契机。皇帝一旦名正言顺收回兵权,南安王府失势,作为依附的临安伯府只怕是最早遭殃。
当今的皇帝可不似太上皇那般仁慈。
临安伯思前想后,唯有与承平伯府的亲事或能挽救自己一二,再不济,其子姜聪或能躲过一劫。可惜眼下都盯着南安王府的事,两家亲密,断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娶亲办喜事,只能暂时压下。
转眼已是十月,王熙凤正与平儿说着和亲使团该是抵达西海沿子了,结果没几天就听说打仗了。王熙凤赶紧打发旺儿出去打听详细,半日功夫旺儿才回来,站在门外一边喘气一边回道。
“二奶奶,奴才出去打听了一圈儿,都说西海沿子的确是打仗了。朝廷和亲的队伍到了地方,提出要先见了南安王爷才办和亲以及签订文书的事儿,结果外藩竟交不出人,朝廷再三逼问下,外藩竟然直接偷袭开战了。后来朝廷去的人才从当时一起被擒走的一个副将口中得知,王爷早在那天被擒时就受了重伤,失脚掉下海了,外藩派了好几只船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外藩只是为得朝廷好处,又怕朝廷追究,这才说要和亲,想着和亲后两国成了亲家,朝廷就不会打仗了。”
王熙凤与平儿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又问:“哪天打起来的?战况如何?可有说和亲的人怎么样?”
旺儿忙回道:“奴才也打听了,只是消息才传回京里,外头知道的都不详尽。”
王熙凤琢磨了一下,赶紧命旺儿去备车:“咱们去一趟纯亲王府,或许王妃知道一些。不打听明白了我实在不放心,不止二爷在那儿,四妹妹还是和亲的县主呢,又有宝玉在,也不知如何了。”又交代道:“别让老太太知道,省得老人家担心。”
近来贾母的身体一直不好,太医诊过说并没大毛病,人年老了精神不济,身体衰退,都是常见的。又说,不能令老太太动怒伤心,不宜大悲大喜等等。
还没等出门,却见王夫人急匆匆的过来,迎头就问:“凤丫头,你可听说外头的事了?宝玉、宝玉这孩子……当初我就不让他去,他偏要去,现在打仗了,他还不知怕成什么样子,偏京里一点子消息也没有。”王夫人说着就哭起来,她只剩宝玉一个命根子,哪里能不挂心。
“二太太别慌,我正要去打听呢。”王熙凤听了这番话心里不大高兴,虽说宝玉确实天真不只事让人担心,可还有贾琏和惜春呢,作为婶子竟问都不问一句。
王夫人见她确实是要出门,忙道:“你这是要去问你叔父?正好,一起去。”
“姑妈去问叔父,我找纯亲王妃打听打听。”王熙凤早先就没过去问王家,
听闻王熙凤登门,林青筠立刻猜出来意,命将人请进来。
如今王熙凤有四个月身孕,些微能看出痕迹,兼之因着担忧的缘故,脸色有些不大好。林青筠免了她的礼,命人看座上茶。茶是红枣生姜茶,里头加了点子蜂蜜,自九月底天气转凉,这便是她平日里喝的茶。
王熙凤也渴了,喝了两口觉得不错,又品了品,这才笑着说:“到底王妃讲究,一个茶也有这些花样儿。”
这哪里是她花样儿多,都是徒晏安排的。
林青筠没兜圈子,直接说出她的来意:“你是来问和亲使团的事儿?”
“我就知道瞒不过王妃,四妹妹、宝玉,还有我们二爷都在西海沿子,好好儿的和亲突然打起仗来,听到消息时我都吓死了,哪里还坐得住,只得来王妃这里打听点儿消息。旁的我也不敢多问,只是想知道和亲的使团有没有乘船出海?”王熙凤家祖上就是管各国朝贡贸易,对海上来往的事儿多少知道点儿,但和亲还是头一回经历,摸不准现在贾琏他们人在哪儿。这种牵涉到朝事的东西很敏感,况且皇帝为安全考虑,使团管理的十分严密,贾琏等人都不能同人私自联系。
“和亲使团很好,他们如今驻扎在广州,并没乘船出海。要和亲,总得先见到南安王爷,人没见着,其他的哪里会谈。外藩着实想的太简单了。”林青筠轻描淡写的说着,这其中的惊险却不为外人所知。
皇帝为着此回的事,连御前侍卫都没用,而是启动了暗卫。在和亲大船尚行驶在京杭运河时,暗卫们已快马兼程抵达广州,自广州乘船去了外藩。在和亲使团到了广州,暗卫们已摸清外藩关押南安王爷的所在,在外藩毫无防备时调虎离山,劫走了南安王爷,并将其带回京城。当然,回到京城的南安王爷只是一副身体。这还是好的,若南安王爷仍旧活着,将来的某天,皇帝会彻底铲除南安王府,如今好歹其母、其妻,其子女都还活着,且享受尊荣。
其实若要南安郡王活着回来亦可,毕竟打了败仗,亦可以此为由收回兵权。只是南安王府党羽亦多,极有可能以将功折罪恳请重掌兵权,况满朝上下,确实没人比南安郡王更了解西海沿子,皇帝不愿看到那样的情况。另则,西海沿子这几年越发猖獗,皇帝又得了一批好枪,希望可以趁此机会打的外藩再不敢生出狼子野心,一劳永逸。
王熙凤闻得和亲使团并没卷入战火,心下一松。
瞥见林青筠懒洋洋的坐在暖榻上,身上搭着波斯毯,腹部高高隆起,屈指算算,已有七个多月,便道:“王妃这胎怕是要生在腊月里头呢。瞧王妃面色红润,精神亦佳,可知小世子健壮。”
“怎地都料定是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