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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湮没已久,无迹可查,凭琼华堂堂数百年基业都没得到半点风声。或许你师父的师父也不知道,你师父的师父的……”
“什么你师父我师父,叫掌门!”
玄霄在原则问题上无可退让,嗓门当即跃升了一个八度。一边晚儿听见“掌门”二字,就像八音盒上了发条似的,应声一歪脑袋,语调像是被熨平了一般毫无起伏:
“掌,门?大哥哥,你们跟长别哥哥一样,家里,也有掌门?”
玄霄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透了底细,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心再瞒,只一意要与这山中装神弄鬼的妖魔做个了断:
“不错,我的来意也与……长别前辈相同,定要除去山中邪祟。姑娘若知那位‘神仙’现在何处,还请勿要相瞒。”
“掌……门。邪、祟……”
然而,上一刻还同他们有说有笑的晚儿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浑身发颤,瞳孔像滴入水中的墨汁一样涣散开来,口里格格作响,不住有语义不明的杂音迸出。夙沧愕然看去,只见她嘴角猛烈抽搐着,有一线白亮唾液正如某种爬虫般缓缓垂下——里面大概掺着修仙子弟的骨血。
“掌、门。掌门,坏人。骗子。杀掉。坏人,又来了。骗了娘娘。娘娘、没有回来。爸爸,妈妈……全都……!!是他们……把神仙娘娘,把所有人……杀掉……了。杀杀杀杀杀掉。把那些,修仙的人、全都给……”
“晚儿?”
夙沧只来得及唤出这一声,剩余的话语便尽数前仆后继堵在了喉头。
因为伴着她这声惊疑不定的问话,晚儿突然仰面朝天大大张开了嘴,从瘦小的胸腔里迸发出一长串刺破夜空的凄厉嚎叫:
“杀掉他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然后——席卷整座山村的异变开始了。
“什、这,什么情况?!”
夙沧只觉脚下大地仿佛在与晚儿的尖叫呼应一般轰鸣不已,下意识就伸手去拽一旁的玄霄,不料却扑了个空。
“师姐!还愣着做什么!”
不知何时漂移到门边的玄霄一掌击开了已在咔咔作响的房门,向夙沧怒目而视道:“出来,要等这里坍塌吗?!”
“啊?喔!”
夙沧腿脚动得比脑更快,话尾还含在嘴里就一个箭步纵了出去,反将守在门外的玄霄撞了个趔趄:
“……师姐,看路。”
“不用!!”
夙沧反手摔上房门,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一样扯着喉咙大吼大叫,尽力盖过身后晚儿用小巴掌疯狂拍打门板的声音,“我看你就好!你比他们帅多了!!”
“此情此景,师姐竟还有心说笑。”
玄霄抬眼四顾,万语千言在胸中辗转糅合,终于酿作一口恶气自微颤的齿缝间逸出,牵动他嘴角半弯,做了个杀气腾腾又不可一世的冷笑。
“——人间炼狱,想也不过如此。”
夙沧整个人呈大字形紧贴在门板上,心口如一地表示同意:“我的妈呀。”
他们眼中那番情景,的确已很难用常世的语言描述了。
打个比方的话,如果将一根鸡骨头放在蚂蚁洞口,很快便会有大片黑压压的工蚁倾巢而出,化作食物表面一层蠕动的黑色颗粒状外壳。
而现在两人所面对的,正是将这幅蚂蚁围城的画面放大了成百上千倍、或者说是将人缩小上千倍再扔入蚁群中的景象。(之所以不用更为形象的某种白胖蠕虫作比,是考虑到也许有人正在吃饭。)
“五灵仙术竟无法催动……这结界着实棘手。也罢,对方数量虽众,终究只是以凡人炼就的行尸傀儡,不足为惧。”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好怕。”
玄霄长剑离鞘勾出一道青芒,夙沧也将裹成两个白粽子的拳头擎在胸前,冷肃了眼光朝着四面八方逼来的狰狞面目一一审视过去。
那毫无疑问就是白天在村中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山民,夙沧还能清楚指认出其中几张脸孔:
这位面容浮肿的大娘当时正蹲在门边拣一箩枣,红艳鲜亮的光泽引得她馋涎拖了半路;
那个骷髅般的干瘪大爷在日光下看着还有些人色,他曾经豁开漏风的嘴连连夸赞夙沧玲珑秀气、有佳人之相,让她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
还有那个眼窝空洞的光屁股娃娃……
然而如今的他们,无一例外皆是枯枝朽叶般的灰败脸色,有面目而无表情,五官都像拿炭笔涂抹上去的,夙沧想这一定就是琴姐所说的寄生兽脸。
“黄发垂髫,并怡然……这可乐不起来啊。”
夙沧低低叹了一句,随即一步跨到玄霄身后同他相背而立,五指如钩扣住了迎面扑来的活尸咽喉:“呔,吃我一招掐脖子!”
“师姐,休要嬉闹。”
玄霄横剑当胸护住心门,间或闪电般地挺臂一刺,包围圈中便有一两具人体应声而倒。寒光过处不见血花飞溅,唯有笨重的残肢落地之音不绝于耳,转眼周遭就多了不少寄生兽脸的维纳斯——论实战玄霄不过初阵,但他待非人之物自有种堪称果毅的冷酷无情。
(看来下回买买买停不下来的时候,找师弟帮忙剁手也是一计……)
夙沧近乎麻木不仁地这样想着,手腕一旋便将提在半空的活尸仰面朝天掼入了土里,又在满地扬尘中干脆而准确地一脚踏了上去。
“琴姐说的没错,掐脖子这招确实没啥用。”
然而她游刃有余的话音刚落,便觉脚腕上一阵抽筋般的剧痛袭来,低头只见那尸首两排焦黑的牙齿已穿透她鞋袜嵌入皮肉,血腥味迅速在沉滞的空气中扩散开来。尸体的颜面都在她一摔一踏之下溃烂变形了,却还能隐约辨出个笑模样。那并非恶意的狞笑或讥笑,分明就是——
“怎么回事……”
夙沧瞪着那副诡谲的笑容茫然自语,一刹那竟忘了处境危急伤口疼痛。
——这些活尸,为什么笑得这么幸福。
“留心!!”
玄霄始终在夙沧身上寄着一线余光,见她发愣还以为师姐经不住疼给咬懵了,当即抢步上前一手抵住她后背,剑锋一荡便将地下那具活尸断作了两截。
“师姐,站得住么?”
“啊?嗯,没……大概没事……”
夙沧兀自魂游天外聚不起神,玄霄正不明就里,忽觉头顶夜色愈发的晦暗幽深起来,仿佛满天星光都被天狗吞没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谁知不看则已一看卧槽,这一眼几乎将他也逼得魂魄出窍,至少脖子是无论如何缩不回来了。
“那、是。”
那是个,什么杰宝玩意儿啊。
夙沧也察觉到了凌驾于他们头顶的庞然巨物,但她远不及玄霄震惊,只是跟路遇变态裸奔一般不痛不痒又满脸厌弃地“噫!”了一声。
——骸骨。
从形貌上来看,应该是某种古老巨兽的遗骨。
之所以说其“古老”,是因为那具骨架上一点肉末没留,反而里三层外三层爬满了形形色|色的藤本植物。那藤蔓葱郁繁盛,苍翠披离,迎风招展开一片空中碧海,绝非一年半载所能长成。有些藤枝上还不识时务地开出花来,把好好一副素净骨头装点得大红大绿,倒像是给哥特风雕塑披了件东北老棉袄。
之所以能认出那是“巨兽”,是因为这骨头的形状很有标志性,两只翅膀两条腿,一个屁股不长尾,怎么看都像是肉铺里一溜儿挂开的鸡鸭架子。
而除了体型尺寸之外,这副东北骸骨唯一与鸡架子不同的是——它在胸脯以上生了一二三四……乍一看还真数不清几条脖子。由于脖子实在太长,从他们的角度也看不见脑袋长在何方。
“……”
“……”
玄霄与夙沧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鸡架子是几时出现在村庄上空的,它悄无声息地来,一如它从来都在。
“…………白骨生花,凭空浮现,实乃异象。这村中果然谜团甚多。”
夙沧觉得玄霄大概是不知从哪儿下口吐槽了,所以才决定假装没看见那些槽点。于是她也有样学样,抱着伤腿以金鸡独立之姿站直了身子,慨然叹道:
“的确奇异,我想这肯定就是琴姐说的花千骨——”
“师姐,你闭嘴。”
要知道琼华所藏典籍浩如烟海,其中所记载的奇闻轶事何止千万。但如他们今日所见这般,深山老林里住着个百八十年前的僵尸部落,村人平日举止得体、热情好客,独独爱把修仙者活剥煲汤,村子上头还凭空飞出个疑似吃多了激素而畸形的大鸡架子……这等奇葩怪事,只怕前人福薄,有生之年都不曾见过。
这山沟沟咋就这么猎奇呢,夙沧想。
但事实即刻证明,鬼车岭中的猎奇事件是永无止境的。
随着大鸡架横空出世,方才还冲他们张牙舞爪的尸群突然像遭了电击,一个个站立不稳,膝盖一弯就直挺挺地躬身倒伏下去,双掌与额头都低入了土里,是个虔诚的朝拜姿势。
先是一个两个,再是一片两片,最后遍布全村的人影都接连不断迤逦不绝地伏低了身子,像是一波死灰色的潮水漫过海滩。无论男女老幼,这些形容丑恶、肢体残缺的死尸统统把自己蜷成了羊水里的婴儿,看在人眼中真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道不尽的触目惊心。
夙沧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惊觉这些活尸也同方才咬上自己脚踝的那具一模一样,呆板的脸孔上仅能做出一副表情:
充溢着无限幸福与满足,仿佛身在桃源仙境一般的——微笑。
然后,“村民”们像是排练好了一般,猛然间又齐刷刷挺起了上半身,朝向头顶那具畸形的大鸡架子举出两臂。他们就这样跪着,笑着,保持着求抱抱举高高的奇异姿势,从早已干裂的喉咙里抽出了犹如一百个破风箱齐拉的嘶哑声音:
“——————————”
“哇?!”
夙沧被裹挟在穿云裂石的立体声海洋之中,感觉脑浆都要沸腾。抱头蹲伏了好一阵,她才影影绰绰听出这曲僵尸大合唱的填词。
“他们、是在叫……‘神仙娘娘’?”
“在我听来亦是。”
玄霄点头,声线里有种不出所料的漠然。
“如此一来,山中‘神仙’的真身倒是明晰了。”
“啥……”
夙沧眼中的失望浓烈到几乎遮掩不住,那种感觉就像是亲眼目睹了男神去约炮,女神没洗头发卸了妆。
“所以说什么?这个大鸡架子……就是所谓‘天底下最好看’的神仙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文字并不能传达多少恐怖氛围啦,大家意会就好。正好赶上中元XDDDD
表里世界的切换开关是“被村人判定为修仙者”,比如霄哥这里耿直地自爆,而之前静静第一句话说“我们听说有妖怪来看看……”就GAME OVER了。里世界下的村民非常生猛可以手撕鬼子,而他们回到表世界之后,并不会记得自己活撕过人,一般都会以为是庖丁了个野猪(……
总的来讲鬼车岭结界内的副本难度非常高,debuff全场覆盖,封仙术御剑,基本就是修仙者的坟墓。想想鸡架子这个场景还真是蛮吓人的,就跟我们看天花板上的恐龙化石差不多吧……机智的人也许已经知道神仙是啥了
☆、刚出新手村就想打最终boss年轻人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有那么一刻钟,夙沧一会儿抬头看看那副花枝招展的东北老排骨,一会儿低头环顾满地顶礼膜拜的僵尸信众,过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侧着脸去瞟玄霄,恨不能生出三副眼睛来。嘴是自打张开就没合上过,回过神来上下颚都麻木了,口径足够塞下两个鸡架子。
玄霄也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僵在当场。他再怎样博学,毕竟是读正经书做正经事长大的,而眼前这一幕分明是将他读过的书、修过的道尽数颠倒,每一个角落都丑恶扭曲得不成样子。他说不出这副静默无为的骸骨恶在何处,只觉得它在那里,即是恶业本身。
“师弟。”夙沧先他一步扳动了舌头,但语气仍是木然的,“我们咋办。”
玄霄一怔,条件反射就挑起剑尖指向了头顶的鸡架子:“邪祟真相已明,自是要除妖。”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夙沧想也不想就跳起来照他后脑一巴掌撩过去,玄霄错愕之下机敏不减,急忙偏头闪避,但侧脸仍被她掌风带起一片红印。他还未及责问,却见夙沧纵身一个筋斗从他头顶翻过,落地时双臂已跟老母鸡一般大大地张开了,是个滑稽的保护姿势。
“师弟,你走。”
她张着两臂挡在玄霄身前,突然就不唠叨也不闹腾了,言语间显出一种惜字如金的逼格。太简单的几个字,落地有万钧重量,仿佛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玄霄愕然凝视她的背影,眼里有一闪即逝的恍惚,手中长剑却是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