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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林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阿斯哈尔兴冲冲地从靴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军刺,得意地说:“你看看,这可是杨场长抗美援朝的时候,从美国大鼻子手里夺来的,他小舅子要了多少回,老汉都没舍得给……”
古努尔撇撇嘴:“那人家怎么舍得给你了?”
“朋友么,有啥舍得不舍得的……”话刚说了半截,他便鼾声如雷了。
把熟睡的孩子放进摇床,熄灭马灯,古努尔钻进被窝正要去睡,刚才还呼呼大睡的人,却像一只饿虎猛地扑到她身上来了。
塔贴在睡梦中依旧时不时地“嚯咿嚯咿”地叫喊,小鬼头阿莱听到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小脑袋往被窝里一缩,就不见了综影。
第二章(5)
温和的晨光撒在地面上,形成无数条光柱,老屋里顿时亮亮堂堂的了。邻家的老猫在窗台上伸一个懒腰,又团成一个毛茸茸的球。或许是在那股体香的熏陶下,郭明达慢慢苏醒过来。一个清纯的倩影在视线里渐渐清晰起来,阿丽亚正坐在矮凳上,神情专注地缝补衣服,粉嘟嘟一张鹅蛋脸上,有几粒不易察觉的细碎雀斑,长而卷曲的睫毛不停地眨动。在刘海的遮掩下,一双眸子显得更加光彩夺目。随着抬臂引线的动作,那红润的嘴唇便一努一努,更增添了几份女性的妩媚。
凭心而论,郭明达打心眼里喜欢俊俏、聪慧、天真活泼的阿丽亚,从她身上或多或少能看到莉莉娅的影子。在孤寂的生活中,这个姑娘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他掰开揉碎地教她学习汉语,手把手地讲解常见疾病的诊断和防治。而阿丽亚除了时时给他讲解哈萨克族的生活中的一些禁忌和会话之外(像什么不要夸人家的孩子胖呀,洗完了手不能乱甩呀,不能从人家栓牲畜的绳子上迈过去呀……),还无时不在以她乐观的天性,感染着心灰意冷的郭明达。
阿丽亚一抬头,见郭明达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惊喜地叫了起来:“胡大!郭大夫,你可算醒了,这两天都把人吓……”话不曾说完,泪珠子就不自觉地滚了下来。
郭明达心头一热,便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没事的,郭某人的命硬着呢,哎!我说,有吃的没有?”
阿丽亚破啼而笑,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匆转身出了门。自打前天郭明达被车拉回来之后,阿丽亚便自告奋勇当了护理员,望着不省人事的郭明达,姑娘就跟掉了魂似的。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上卫校那阵子,姑娘是公认的校花,班里的毛头小子们整天跟苍蝇一样,围在她跟前大献殷勤,可心高气傲的姑娘,心里自有准主意,压根也不拿正眼瞧他们。不知有多少回,阿丽亚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勾勒心目中白马王子的模样,尽管那模样每回跟每回都不大一样,但仍让她脸红耳热,无法入眠。有意无意间,郭明达提起过莉莉娅,那个异国姑娘的照片,就摆放在桌子上,起初她只是觉得稀罕,倒还没往别处想,可越往后,她心里越就疙疙瘩瘩起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受就像发面一样膨涨起来,既甜丝丝又酸溜溜,不知到底是个啥滋味。
初到霍牧的日子里,郭明达是两眼一抹黑,既不认路,又不懂话,每一次外出巡诊,离开阿丽亚那是寸步难行。记得头两次骑马,郭明达的屁股磨破了,怕阿丽亚取笑,他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那一点花花肠子,岂能瞒得过马背上滚大的阿丽亚。起初,姑娘只是偷偷捂着嘴乐,可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姑娘还是忍不住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别硬撑着了,不上点药,时间长了会感染的。”
“没事,没事,就蹭破点皮。”郭明达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 有事没事你自己知道,还北京来的大医生呢,一点常识都不懂。”
“不蒙你,真没事儿。”郭明达还在逞强。
“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你就自己受着吧。” 阿丽亚再不理那个茬了。
每回巡诊少则几天,多则十天半月,而且多半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如此一来,郭明达可扛不住了,屁股只要一挨马鞍就火辣辣的,他索性两腿用力蹬住马镫,以减轻臀部与马鞍的磨擦,可时间长了腿又受不了。本来就没带多余的衣服,出门在外又不方便换洗,几天下来,结了血痂的*,与皮肉粘连在一起,稍一动弹,就钻心的阵阵作痛。最终,拗不过阿丽亚,郭明达还是撅着腚沟子,敷些凡士林药膏。阿丽亚心里好笑,这些城市里长大的人,怎么就跟泥捏的一样,骑个马居然也能把屁股磨破,嘻嘻……
待伤势稍好,两人按照既定线路,又打马上了路,阿丽亚特意将一张山羊皮,铺在他的鞍鞯上,山羊皮柔软光滑又透气,垫在屁股下面要松快许多。
那一日,走出几个时辰,也没见着一顶帐篷,郭明达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坐骑也呼哧呼哧地放慢了步子,就对阿丽亚说:“我说,阿小姐,咱是不是找个地方歇会儿?”
“再坚持一会儿,沟口有一眼狗刨泉,咱们就在那里吃点东西,让马也喘口气吧。”
“咦!怎么叫个狗刨泉呢?”
“噢!那是一个传说,说以前草原上荒无人烟,胡大为了解救穷苦的牧人们,就遣天狗下凡,在这里刨出这眼清泉来,于是,就有了这眼狗刨泉。”
刚出了沟口,便听到一阵叮咚作响的泉水声,郭明达欢呼一声,跳下马背,挑一块干爽的草坡,一屁股坐下去,刚坐下没一会儿,他又“哇”地一声蹦了起来,随手往后一摸,红稀稀的一片。他还以为屁股又磨破了。
第二章(6)
忙着给马上绊的阿丽亚,闻声转过头来,见郭明达一脸的窘迫,当下笑得倒不上气来了。她捂着肚子蹲下身,掀起几片锯齿状的绿叶,说:“唉!看看这是什么?”
低头看去,发现宽大的叶片下面,一嘟噜一嘟噜结满了黑红浆果,郭明达惊喜地大叫一声:“嘿!这是什么玩意儿?”
“大笨蛋,这叫山羊草霉,又酸又甜可好吃了,不信你尝尝。”阿丽亚摘下一颗递到郭明达嘴边,郭明达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便立刻眯起眼睛大呼过瘾。他索性爬在草坡上,连摘都懒得摘了,提溜起藤蔓,直接用嘴往下撸,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美味,真乃天下美味。”郭明达吃得正带劲,阿丽亚却蹑手蹑脚地绕到身后,撸一把草霉,猛地一下抹在了他的脸上。
郭明达一楞,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鼻孔全被糊死了: “你个疯丫头,哎哟!我的眼睛……”阿丽亚乐够了,这才跑过来掏出手帕帮他擦拭,无意之中,两只手碰到了一起,几乎就在同时,两人如同触了电似的,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如果说天狗给牧民们带来了幸福,那么,阿丽亚用她的真诚和热情,在郭明达心灵的荒漠上,也掘出了一眼清泉。
在情感方面,郭明达是个愚钝的人,当初,若不是导师巴甫罗夫点拨说:“小伙子,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家的公主爱上你了吗?” “噢?”郭明达又惊又喜,他压根想不到莉莉娅会钟情于自己,回过头来细细一琢磨,他才幌然醒悟。为了表示歉意,他冒雨跑了好几里路,买一束玫瑰花回来,手足无措地献给莉莉娅,期待已久的姑娘,激动不已地接过鲜花,只说了一句话:“你真是个傻瓜。”郭明达心花怒放,他一个劲地傻笑。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桑斯拜掀开门帘,先让进了端着搪瓷锅的阿丽亚。
“哟,我们的英雄醒了?”桑斯拜说。
“让您费心了。阿斯哈尔他们不会没事吧?”郭明达急切地问。
“没事?哼!老狐狸这回要是饶了他才怪呢,你没见这两天,那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谁都不敢招惹他。”
“会怎么处理呢?”
桑斯拜展开一张狼皮,答非所问地说:“拿着,这是林场张队长奖励你的。”
“哪个张队长?我不认识他呀。”
“嘿!你看你这个人,把人家胳膊都差一点摔折,这会儿又翻脸不认人了。”
“是我干的?”眼镜险些从郭明达鼻梁上滑下来。
“人家说是一个戴眼镜的干的,牧场还有第二个戴眼镜的吗?”
“罪过,真是罪过。”郭明达依稀记起了当初的情景,他连连摇着头说。
“昨天杨场长来牧场慰问你们,还带来一大堆慰问品,给你,这是你的奖品。” 桑斯拜嘀哩嘟噜地将一堆罐头摆到桌子上。
正在此时,一张娃娃脸从敞开的窗口探进来,大声嚷嚷起来:“妈呀!那么多好吃的,有我的份没有。郭大哥,你终于活过来了。”
“呸呸呸,乌鸦嘴。”阿丽亚不高兴了。
“哟!我又没说你,你激动个啥。”生生冲着阿丽亚挤眉弄眼。
“小巴郎子,送你的信去吧。”阿丽亚转过身去。
“不碍事的。”见生生两手空空,郭明达欲言又止,心里却甚是失望。离家将近一年了,家里人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大姨还指不定怎么着急呢。几个月前,他以桑斯拜的名义,给大姨去过一封信,可过了这么久,迟迟就是不见回音,是没有收到呢?还是另有其它原因?他不由担心起来。如今自己是监管对象,别再因为一封家书,让一家人跟着受牵连。从此,他打消了通信的念头。
生生撬开一瓶罐头,用指头夹出几个桔瓣塞进嘴里,呜噜呜噜地说:“屯马镇又干上了,一连三天,枪炮声就没停过,枪子儿嗖嗖地满天飞,大街小巷垒得全是麻袋……”
“都他妈吃疯狗肉了,又是谁跟谁干呢?” 桑斯拜没好气地说。
“除了工人敢死队,还能有谁。我的奶奶哟,要不是马跑得快,我怕早就见阎王爷了。”
“胡大保佑,胡大保佑,可千万别打到我们这里来呀。”不知谁念叨一句。
“嗨!你还说呢,外头都传开了,说牧场的人和林场的也干上了,光打死的人就拉了一汽车,说得那叫一个邪乎,不知又是那个在日哄人呢。”
“放他妈的狗屁,有些人就是惟恐天下不乱。”桑斯拜勃然作色,脸上突然青筋暴凸,他重重地跺一下脚,愤然离去。郭明达明显地感觉到木床震颤了一下,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个老顽童发这么大火气。
屋里的空气随之凝重起来。霍牧草原在人们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是不允许任何人亵渎的。他们珍视那种与世隔绝的宁静,唯一心祈求,那迫近的枪炮声,不要祸及草原。
阿丽亚舀一碗肉汤说:“快趁热喝吧。”
郭明达接过碗来,又放在了桌子上。生生的一席话,让他不免心惊肉跳起来,就仿佛霍牧也湮灭在一片红海洋里,自己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沉重的木牌在游街,挂牌子的是一根很细的铁丝,铁丝深深地嵌入肉中,几乎就要把脑袋勒下来了,他一遍一遍敲着破锣,不停地地喊:“我有罪,我是里通外国分子,我有罪,我是里通外国分子……” 真可谓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 。。
第二章(7)
也许霍牧太不起眼,也许有胡大的护佑,也许……总之,这股可怕的祸水,并没有蔓延到这里。
这一日,刚把裹着胶布的眼镜架上鼻梁,就看见梁爷一瘸一拐地从大门外进来,郭明达不由暗暗责备起自己:真该死,怎么就把老爷子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前一阵,梁爷给马钉掌的时候,稍不留神,就让马照着腿杆子尥了一蹄子。牧区条件差,没有石膏可以固定,郭明达就做了一副夹板,心想给老人把骨裂处固定一下。可还没来得及送呢,自个儿倒先躺下了。
梁爷七十开外,须发皆白,腰板却挺得笔直,他身着一件板板整整的黑色对襟上衣,脚下穿一双牛鼻子布鞋,手里提溜一个用桦树皮卷制而成的圆桶。
郭明达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紧出门搀扶着老人进屋坐下,一脸歉疚地说:“真是不好意思,粱爷,我这就把夹板给你绑上。”
老人坐下来,轻轻捋几下白须,慢条斯理地说:“不忙、不忙,你好些了吗?”
“不碍事,不碍事了。”郭明达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们这些楞头青呀,打得是哪门子架嘛,嘿嘿……”
“您快别提了,这回是丢人丢大了,都说我会铁头功呢。”郭明达忙从柜角里翻出茶叶罐,给老人沏一杯茶。牧民
们没有哪个喜欢沏茶喝,所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