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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蓝珊娓娓地诉说着，宏成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三月的婺源，想起了在思溪村敬序堂那一晚的倾心交谈。那一晚，她剖析他与蔚韦的情爱和婚姻是那样的清晰理性，在与他亲热时又是那样的缠绵感性。她的观点，他认同；她的感性，他喜欢。今晚，这种感觉又浮上了他的心头。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女人呵！他从内心赞美。
“但是，宏，我本想从我们的爱中得到快乐，但我收获的快乐是这样的短暂，而得到的痛苦却是绵绵不尽。我不知道，这种痛苦是来自于我们之间爱的本身，还是来自于我们爱的环境。”
“哦……”宏成闻言已触摸到了蓝珊的意思，但一下子还想不清晰。
“你说，爱不是神圣崇高的吗？但为什么我们却要爱得如此偷偷摸摸？为什么要躲在宾馆里像贼一样地*？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对不起，这是因为我……”宏成的内疚感受又一次泛上心头。
“你又是因为什么？”蓝珊尖锐地打断了他。
“也许社会道德……”宏成嗫嚅道，在蓝珊的逼问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底气。
“你不要提什么社会道德！我觉得，成年男女的相恋相爱不是社会行为，而是个体行为。如果讲道德，相爱的人两情相悦与不爱的人同床异梦，到底哪一个更道德，哪一个更符合人性？社会道德的设计到底是为了人性的舒展还是为了压抑人性？如果道德是用来限制爱的，如果这种道德支持同床异梦而不容许两情相悦，那道德的意义又何在？”
宏成默默地听着，陷入伤感之中。
“对不起。当我和你在一起时，我是快乐的。”蓝珊转过身来，摩挲着宏成脸上的胡须茬子。他并没有因她的安慰而从自己的心境中摆脱出来。她又往下说：“可当我们分开时，我又是那样的痛苦。相逢时的激情，填充了我空虚的沟壑，驱散了一切痛苦的阴霾。但是当激情过去，就像现在，我感受到的却是现实的残酷无情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痛苦和空虚。”
蓝珊的话句句如子弹，击中了宏成的心脏。伤感总在*之后，在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蓝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在说：“在我独处的时候，在我痛苦的时候，在我想你的时候，我常常问苍天，问上帝，问这个世界，这是为什么？既然不让我们相爱，那为什么要让我们相识？既然让我们相识相爱，又为什么让我们分开？情人间滚烫的泪珠为什么感动不了冰冷的上帝？现实为什么不相信爱缘于心灵而固守于那纸上的规则？我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是一个个只有一次生存机会的生命个体啊！在生活和爱情的万花筒里，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独特的幻想、希求和个性化的爱情选择？”
“蓝珊！”宏成激动叫了一声，想阻止她说下去，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蓝珊移开宏成遮掩在她嘴上的手，反过来安慰他：“你也不要为我难过。我这样说说，也只是发泄发泄而已。在你面前说这些，我会好受一点。你放心，我知道没有没有尽善尽美的世界，现实对每个人所能享受的快乐都有它的约束，也都要或近或远或大或小地付出代价。爱情是依附于文化的。在一个以以购买欲和交换为基础的文化里，在一个把物质成功看得高于一切的文化中，在要求人规格化、模式化的文化中，许许多多的人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读着同样的报刊杂志，追逐着同样的享受，有着同样的思维模式，感情模式也统一匍匐于利益交换原则。在强大的现实中，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渺小的，只有适应现实的规则，才能换取在现实生存的资格。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的一生中真正的爱情也只有一次。我实在是于心不甘啊。”
……
夜已很深。
这一次，却是蓝珊主动劝宏成回家的：“现在是零时零一分，是第二天的凌晨了，你该回家了。”
“那天我欠了你，今晚我要信守我在白天对你许下的诺言，我陪你。”
蓝珊忧郁地看着宏成，说：“你陪我，还能陪到什么时候？但你能这样想就已宽慰了我的心了。这样其实已太难为你。你还是回去吧。你能陪我到这个时候，我已经满足了。”
宏成还在犹豫，蓝珊又说：“宏，你说奇怪不奇怪。那天我在这里，也是在这个房间，也是在这张床上，我一切的心思就是盼你来陪我，当你不能前来我又是那样地恨你。可是，今晚你陪着我，我却担心起你来，怕你回家迟了，怕你为难。我真怕我对你的爱，真的成了你的一种负担。”
见宏成还没有走的意思，蓝珊拉起他：“真的，我已很感激你了，你已经陪我到凌晨了，也就是说你已陪过我一天，又陪我到新的一天了。那天你欠我的，你已还清了，真的。你不走，反会加重我心里的负担的。”
宏成终于被劝走了。
在没有宏成的405室里，蓝珊哭软在床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九章（3）
3
上午，宏成先去设计院去现了现身，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去了锦江之星。
蓝珊她还没睡够，听到门铃响，从床上下来，从猫眼向门外张望中看到了宏成，便啪地打开了门锁，又很快转身上床钻进了被窝。
宏成坐到床沿上，欲去揭被窝。蓝珊不好意思让他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嘴里“讨厌讨厌”地叫着，头直往被里乱钻乱拱，这情状像煞是一头可笑的驼鸟。
宏成哈哈地笑着，依然不依不饶地去揭被……
蓝珊猛地自己揭开被子，跳下床来，踢踢踏踏地逃进洗手间，并砰地一声扣上了门。他一下悟到了她的心思，会意一笑，顺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档。
从洗手间出来时，蓝珊已把自己收拾得有条不紊了。披上一件薄毛衣，又坐进了被窝。宏成靠上去拥住了她，谛视着她红红的眼眶，关切地问：
“昨晚没睡好？”
“昨晚没睡。”蓝珊见宏成惊讶的样子，又咯咯地笑出声来：“傻瓜，你不是今天凌晨才走的吗？”
宏成这才会意到蓝珊的意思，不禁也笑了。
“你回去有没有跪搓衣板啊？听说上海女人都有这厉害一招。”
“哪里哪里啊，她不擅这种招术，再说她也不是上海人。”
“这就好，你走后我真替你担心呢，不说这些了。哎，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么吗？”
宏成摇摇头。
“你呀，就不知道人家的心思——”蓝珊拖着长声，以示她的不满。
“什么心思？”
“说出来你可别吓着，”
“哪能呢！”
“好，那我就说了：我在想着和你结婚！”说着，猛地转过头来，与宏成面对面，像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样地审视着他的反应。
宏成先与蓝珊对视了一阵，有点不自然起来，后来索性闭上了眼。在她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很无奈，很无能，很懦弱。他听到她在问他：“我有这样的想法，你觉得很俗气，是吗？”
宏成闭着眼摇摇头。
“那你现在后悔了，是吗？”
宏成又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因为我无法看清我们这段情感的方向。”
蓝珊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是你还没有像我这样的勇气。”
宏成无言，睫毛缝里已渗出细细的晶莹。一边是蓝珊，他对她是如此之爱，不忍舍弃；一边是蔚韦，他对她既满是怨恨，又对她存有挥之不去的感激和内疚。此刻，他的内心世界正受着这种矛盾心理的撕裂、折磨。自己真的缺少勇气吗？是的。又不全是。那又是什么呢？他又理不清。
蓝珊倏地抱住宏成，脸贴在宏成的胸膛上……
过了好一会，蓝珊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宏成的耳朵，一边又娓娓诉说起来：“宏，你知道吗，自从我的初恋幻灭，我就决心奉行独身主义。当然，独身并不意味着不恋爱，只是恋爱不再是为了婚姻。恋爱与人生有关，与婚姻无关。人生可以缺婚姻，但不能缺爱。没有爱的滋润，人生是干瘪的。我以为，真正的爱并不存在于婚姻，并不存在家庭。在家庭和婚姻中，有的只是责任和义务。而有的人就把这些当成了爱，其实这不是爱。爱是激情澎湃的，是熊熊燃烧的，是始终充满新鲜、充满刺激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是一句老话，我却以为是对的。只有那些目光短浅的小女人，才一心追求所谓完美的婚姻，其实完美的婚姻是不可能存在的。你看这世上，有多少婚姻是真正完美无缺的？有多少家庭是真正圆满幸福的？你的婚姻家庭也是如此。我不屑于那些把婚姻当成爱情归宿的芸芸众生。我以为我的这种想法是难以改变的，我是坚定的。即使在遇到你的前期，我仍然是这样的。我只把你当成我生命旅途中的一个情人，不管怎样发展，只能是一个情人。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爱情降温了，我会无法忍受，而这无法忍受的结果是我会选择分手，再去找新的情人。我说过，我的生命中不会有婚姻，不会有家庭，但不能没有爱，不能没有情人。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从婺源回来之后吧，我却变了，我好像变得不是原来的自己了。我时不时地想到，要与你厮守一生，幻想在红地毯上与你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我恨自己怎么变得这样了，怎么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宏，我真的变得很矛盾！”
宏成听着，心里也乱成一团麻。爱到了这一步，已不再单是两情相悦了。也许，爱到深处总是痛，是谁也逃不脱的归宿吧。如果是这样，那爱的意义究竟何在？
蓝珊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抚摩着宏成的脸，问：“宏，有时我在想：有一天我们分手时会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呢？”
“别瞎说！我们不会分手的。”
“与你分手，我真是不忍啊！可是你说，世界还有哪一种东西是永恒的？高山耸立着，但它会风化，会崩塌；大河奔流着，但它会改道，会干涸；草木生长着，但它会凋零，会死亡；大海茫茫，辽阔无边，但也有沧海桑田之变……分手后我们会变成一对什么人呢？继续是朋友吗？大概不会，因为分手总会伴随着彼此的伤害。我们会反目为仇吗？大概也不会，因为我们彼此毕竟深爱过。那么我们会变成什么人呢？我不知道。宏，你知道吗？”
宏成的眼角已闪烁着泪花。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去回答蓝珊的话，因为他还从来没去想过这些。
蓝珊也没有等宏成的回答。她继续顺着自己的思绪说下去：“相爱是一种感觉，当我们能守着它是一种幸福；但当相爱而又不能互相拥有的时候，这是一种痛苦。而痛苦的痛苦在于痛苦着却又舍不得、放不下。我们都是这样痛苦着却又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她在宏成的脸上摸到了泪水，于是收住自己的话头，换了口气：“好了，你也别往心里去，说了这些，我心里也轻松痛快多了。怎么样？你也听累了吧，我给你再唱一次歌吧。”
蓝珊就在宏成的耳边轻轻地哼了起来：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歌声中，宏成油然记起，那次在南京，在蓝珊的家里，他也曾听她哼过这首歌。那时的她一边厨房里为两人煮着鸡蛋面，一边轻快地哼着这首《萍聚》，那是一种内心自由自在、无羁无绊的表白。而此刻，这歌声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深深的哀怨和无奈，同时也包含着她对他煞费苦心的安慰成分在内。他臂膀一曲，无言地搂紧了她。随之，他感受到胸膛上有一块变得热哄哄、湿漉漉，并不断地浸洇开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九章（4）
4
宏成算是体验到了恋爱中的女人的变化无常。
蓝珊在锦江之星那晚的内心表白犹在耳边。但在回到南京后的日子里，她仿佛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会突然半夜发来短信，甚至打来电话。问他“你在哪里”、“想我吗”、“与她在亲热吗”等等。有时候，又宣布决定要与他分手了，可当他一天两天没有与她联系，又打电话过来数落他忘记了她。有时候，她打电话说有急事，让他马上到南京来，而当他已驾车驶入了沪宁高速，她又说她只是闹着玩的，让他快点掉头回去……这些，让他越来越担忧，也越自责。虽然双方都是成年人，但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他给她的只是一种无望的感情。由于这种心理，他更加呵护她，但是这样一来她却变本加厉，对他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