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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般若喊:“你不要听他的!他会杀死你的!你死了,谁来保护我呀!”
她的喊声让梁夏心乱如麻,老鲍的匕首又扎来,梁夏胳膊也开始流血。宋般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嚷嚷个不停。
梁夏几乎是哀求她:“你别喊了行吗别喊了行吗?”
老鲍失去耐心,在梁夏身上连续不断扎来扎去,仿若深宫怨妇在幽室中拿绣花针咒杀布偶,梁夏有些视线模糊,坐不稳倒了下去,宋般若的乱喊乱叫让老鲍无法专心在布偶身上扎针,于是他抬手就是一枪,烈马惊嘶,扬蹄狂奔,梁夏绝望地闭上眼睛,但很快又下意识睁开。
宋般若被马拖了出去,在草地上颠簸两三下,突然一跃而起揪住马尾,马负痛,前蹄直立,马缰垂落,宋般若趁势攀住马缰,烈马尾巴得到自由,继续狂奔,宋般若双脚被缚,无法翻身上马,只用捆在一起的双手紧紧攥住缰绳,身体吊在马的一侧。
宋般若的外婆在宋般若八岁时就说过:蹬里藏身。
激烈的动作令宋般若满头长发尽散,衣不蔽体的她悬在马身上,令梁夏联想起闻名遐迩的加拿大太阳马戏团的马术女郎。老鲍目瞪口呆只是看,梁夏回过神,夺过匕首便刺,人肉很软,刺进去和猪肉没区别,再彪悍的汉子,血肉都同样不堪一击。梁夏压在老鲍身上,老鲍被扎得浑身是血。
梁夏问:“车祸策划人是你还是沈谦?”
老鲍这次很有担当:“是我。”
用力过猛了,梁夏几乎连刀柄都扎进老鲍胸口。
他从地上拖起老鲍的尸体,打开SUV后备箱扔进去。又从地上找到手铐的钥匙打开锁,驾车去追宋般若。
眼看离马越来越近,车斜插到马的另一侧,他把手伸出车窗,M1911对准马蹄。
枪响之后,马失前蹄,宋般若摔在地上。
梁夏停车跑上前去,掏出水果刀割断绳索。他把西装脱给她,宋般若套上,用手整理凌乱的长发。
“老鲍呢?”
“他知道计划泡汤,跑了。”
宋般若点头:“我给兽医站打个电话,让他们给马治伤。”
“我先送你回家吧。回你们自治州地头。你在家里住几天再说。”
宋般若答应了。她没有鞋袜,赤着脚,西装虽然大,可只能遮到大腿,她的腿上有好几道划痕。梁夏抱起她上车。宋般若轻软如云,难怪苏杭那样清秀的男人抱她都毫不费力。
梁夏伤势很重,血流得满身都是。宋般若要带梁夏去医院,他不肯,于是她只得找来家中的草药给他消毒和包扎。用手打结时,泪珠滴在他身上。
梁夏问:“我身材好还是你老公身材好?”
宋般若哭笑不得。
包扎完毕,梁夏说,得回去看看菱角和苏小若她们。宋般若已和她们通过电话,大家都平安,可梁夏执意要回。
他开车去那片令他联想到红军吃皮鞋的沼泽地。到达时已近凌晨。梁夏把车头对准沼泽,然后下车,用力推车后盖。这车跟了他好几年,但只能舍弃。后盖箱里太多血,无论如何清除,对刑侦队来说都有蛛丝马迹可查。
SUV的两只前轮渐渐吞没,沉重的车身以优美的慢动作潜入泥泞,沼泽上浮起巨大的水泡,半透明,映照出完整的月轮,月光将水泡染成灰蓝,水泡如魔法水晶球,影影绰绰仿佛有座城堡,梦幻般静美。安徒生也许曾见过这样的美景,所以才写出那篇《沼泽王的女儿》。水泡被夜风吹得颤了几颤,倏忽破灭,沼泽归于宁静。
星星很少。辛晓琪唱过,□裸的天空,星星多寂寥。
梁夏走回公路。这种时间和地点打不到车,过路车辆都极罕见,即使有,司机也未必敢载一个鬼魅似冒出来的单身男人。
梁夏吹起口哨散步。
沈谦说老鲍有个缅甸老婆,还有个唐氏综合症儿子,从今以后,这娘儿俩得找下家了。老鲍的老婆会是对他死心塌地那种吗?不可能。老鲍没有让女人死心塌地的本钱。老鲍感激沈谦,除了沈谦,大约再没有其他人对他好过。没被爱过的,通常也不懂得爱人。就像梁夏自己,他就学不会苏杭那种轻言慢语,甚至也做不到艾北那样平心静气,他的语气总是充满愤怒,感动时也好,快乐时也好,表达亲密也好,永远是愤怒的,除了流利的表达愤怒,他不擅长流露别的情绪。
他没那么好涵养:用绳子把老鲍捆起来,交送司法机关,然后经过漫长的审理,经过老鲍无数次狡辩和翻供,极有可能像老鲍预料的,坐几年牢便完好无损继续出来作恶。即使判处极刑,最后押去了刑场,也不过是由与老鲍素无恩怨的法警执行枪决。
他看不到行刑过程。而艾北是在他眼前被桑塔纳铲飞的。他目睹了他从抽搐到停止的全部过程,目睹了那些散发着热气的血和脑浆。这种创痛,除了亲手将匕首插入老鲍的心脏,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化解。
今夜,他的愤怒终于随那只破灭的水泡化为乌有。很多书中都写:瞬间长大。其实长大是那个结果,就像瓜熟蒂落,之前已孕育得足够。梁夏现在平静极了。老鲍和SUV在沼泽里呆上四年,就可算得上终场。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是为了验证警察的智慧呢?还是考察法律的严谨呢?或是单纯履行老鲍在游戏开始前的那个约定?似乎都不是,他没想那么多。毁尸灭迹是本能。
如果四年中的任何一天,SUV被人从沼泽里掘出来了,那也没什么可怕。苏杭最小,他走得最早。艾北比自己小,也离开了。自己多赚好些年,够本。梁夏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被老鲍忽悠了一道:良民失踪,四年为限。可老鲍不是。老鲍负案在逃,对于逃犯来说,追诉期可能远不至四年,得视乎他涉嫌的罪行而定。
法律最重的惩罚是死刑,看来,普世价值中认为剥夺人的生命是最严厉的惩罚。那么,生命的好处在哪里?梁夏停止吹口哨,他记起来其实大家都会死的,为什么迟死比早死好?
艾北说:没好处。多吃点多拉点多哭点多笑点。
梁夏找到法律漏洞了:对于不想活的人来说,死刑不构成惩罚,判处他继续活着才残忍。
法官们都太幸福,所以想不到有人生不如死。
44 乱骨
云南是分不清四季的,因为树总是绿色。大观商业城道路旁多的是海棠花,每年看到它们开花就知道春天越来越近了。昆明的花儿总是在身边绽开着,平时不觉得,偶尔离开下就会突然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因为别的城市没有昆明这些美丽的花儿。从90年代初期开始,昆明冬天已经极少见过下雪,绝大部分时间阳光普照,最冷的时间是每年一月,有时天气变坏也刮北风,可这种时候少之又少。
虽说穿羽绒服的时间最多半个月,菱角还是给苏小若买了件红羽绒服,带粉色毛线帽,外出时可将帽子罩在头上。粗针脚将苏小若脸儿衬得花蕊一般。苏小若皮肤越来越白,五官也日益精致,性格内向的苏小若托腮沉思时,看上去倒真像苏杭亲生女儿。她的小书桌上摆着苏杭照片。不知小妮子出于什么心理,挑了张单人的,然后在另一处摆放苏杭和宋般若的合影。
苏小若习惯跪在桌子旁看苏杭的照片想心事。那是苏杭在实验室时宋般若拍的,并没有看镜头,专注于桌上那架天平,所以只是侧面。苏小若特别喜欢这张照片,她能看很久,她的眼神让宋般若怀疑她是否正在逐渐理解死亡。她有时也提起想见爸爸,因为幼儿园小朋友都有。为此,梁夏去接过她几回,苏小若却没对他改变称呼,不过她常常会建议小若姐姐和梁叔叔结婚。
还是艾北说得好,结婚得有所图,哪怕只图有个伴。宋般若也好,梁夏也好,他们都失去了图谋什么的愿望。
有位先锋作家写道:也许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自己所爱的原本就是一个幻像中的人,我们想爱的其实只是梦里自我的虚无。
当自我也如沼泽地那只水泡破灭时,爱何以为凭?
宋般若不悲伤,也很少快乐。她说她熟了。
梁夏常常悲伤,也常常快乐,他说他懂了。
过去种种都留下了痕迹,当所有一切看上去水到渠成时,却往往无疾而终。
有件意外加惊喜的事:菱角在股市找到了自信。她每个月都能赚差不多好几千块钱,远远高出她这种学历给人打工所能获得的报酬。
“我就拿这个当职业。”菱角说,“又不用求人,又轻松。也不怕退休。我总算可以养活自己了。”
大家都为她欣慰。
梁夏对宋般若说起艾北建议开饭店的事,宋般若很赞同。开间云南菜馆挺有优势的,地头上关系她爸爸能捋顺,业务上现成有一拨人,她把管理做好就成。
她只有一个要求:“开素菜馆。”
她不想再见到火把节那天戴红色头箍的小猪。
从办理各类执照、到选址、到装修、再到开业只花了不到两个月。
这样的效率只有宋般若这种官小姐能完成。没了苏杭和艾北,梁夏唯有打游击,宋般若首战告捷,让梁夏觉得自己颇识时务。
饭馆主营蘑菇。口蘑、松蘑、猴头蘑、榛蘑、肉蘑、青白菌、羊肚菌、鸡枞菌应有尽有。蘑菇和素食肉配在一起可烹调出许多美味。
饭店不很大,员工也不多,宋般若从自治州请的几个少数民族大厨手艺很好。饭店人气靠积累,好在离研究所和附属医院近,熟人们常来光顾。崔颖也时常带开发区的客户过来。菱角白天在饭店帮忙,闲暇时炒股,下午四点多钟去接苏小若。
日子有条不紊。
但梁夏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根据他的经验,凡大变动来临前总是风平浪静,生活总是显得格外美好。他对这种平安的生活深感恐惧。沈谦二审死刑已执行,还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呢?他担心宋般若哪天突然暴病身亡,又担心苏小若哮喘复发,还担心菱角毒瘾再犯。毁掉精心维系的一切太容易。
他的噩梦也多起来。常梦见老鲍。这个矮小的人出现在梦中时,梁夏每每惊骇万分。白天时,他拣起《水浒传》重读:李逵杀人完全不需理由,杀人性起时,一对谈恋爱的农村男女也碍他眼,乱斧砍之,骂人家在做见不得人的事,砍之后,还放火烧屋。梁夏觉得李逵是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孙二娘更是索性把杀人升级为经营性生产,梁山所谓好汉几乎全犯有反人类罪,要怎样的冷血和唯我独尊,才能对刀斧下瞬间消失的鲜活生命无动于衷,甚至沾沾自喜?梁夏只不过杀了个老鲍,已夜难安枕。
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但噩梦令他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
最根深蒂固的恐惧来源于对自己命格的怀疑。他特地去了趟东新村,村长带他找到了村里算命很准的高人。
村人称王瞎子。生来便眼盲,算命的本事是祖传的。王瞎子劈头便问生辰八字,梁夏一概不知。他连生日都是乱填的,何况具体时辰。王瞎子说,不知八字也可以,摸骨吧。
王瞎子可能很少活动,所以身量瘦小,脸像大多数盲人那样朝天昂起,双目深陷,似掏空瓤子的丝瓜皮,牙齿东一颗西一颗寥落,还算洁白,很像刚开始长牙的婴儿。他把梁夏从头摸到脚,继之从脚摸到头,往返数次。
王瞎子把头一摇,再一摇,复一摇。接连三次。伸出根瘦嶙嶙的食指:“骨相依次有麒骨、狮骨、豹骨、鹿骨、熊骨、猫骨、鹏骨、鹰骨、雀骨、鲸骨、鱼骨、龟骨。你混七杂八长了周身,别人虽说多半是混长,也没混成这种样子,总有那么一两根大骨头可定乾坤。像你这样浑身乱骨,命相必定变怪陆离,大吉大凶相间,至吉可富甲一方,至凶则死于非命。”
这个梁夏不在乎。他想知道另一个问题:“我克周围的人吗?”
王瞎子吟出四句:“初年必主能豪富,中主卖田刑及身,丧子丧妻克亲友,官杀兄弟不由人。”
梁夏久不出声。村长觉得这命凄凉,让王瞎子给圆圆,王瞎子说:“所谓,造物不能两全其美,五行和气,无煞,只是寿命长远,常人衣食而已,一旦煞权聚会,万人之尊,又不免刑克六亲,孤独终老。”
梁夏听到这里就开始笑,对村长说:“你让王瞎子算算苏杭和艾北。我看艾北肯定五行和气,苏杭嘛将来必有万人之尊。对了也算算老周,老周已是万人之尊啦。”
村长耳语:“这样不好,算命讲究心诚,你作弄他会有报应的。”
梁夏已无心再算,问给多少钱?村长说五块钱就行。梁夏听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