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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还算懂事,没告诉苏小若。
梁夏说:“阿普奶奶,您让我给菱角买房产养老,这事我办好了。我在北京给她置了两套房子,房产证和门钥匙都存在银行,银行开锁密码什么的都用信封装好,夹在我那本里。保险箱里存的有我那个断掉的指头,火化前记得帮我放回原位,我要凑个全尸。千万别忘了。”
宋般若点头。
阿普奶奶说:“想吃什么,就和公家提,他们跑再远也会给你买的。吃点好的上路,别委屈自己。”
老太太没哭,宋般若也没有。她带了张四个人的合影,请旁边的狱警递给梁夏。
“这个你带着走,我们四个永远在一起。”她今天认真打扮过,睫毛比往日翘得略高,鼻梁线便更显分明,没用口红,因为她的裸唇比唇膏的颜色好得多。卷曲的长发似绸绢的暗花,卧在颈边,头部微动时便轻颤,隔着玻璃似乎就能闻见幽香。
照片是她婚礼那天,艾校长拍的,四个人意气风发。梁夏记起往事:“小时候你说过,我是你的西宫,可是你从没临幸过我。如果还有下辈子,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你的东宫?”
他以为她不会哭,却不知她早已忍了许久,泪水瞬间漫过眼眶,顺面颊直流下去,源源不绝。
她的样子让梁夏很慌,他不想制造这样的局面。于是他开始唱歌:“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大家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这首歌是能把宋般若逗笑的,他有多次经验。WWW。51ZW。NET书友上传但这次梁夏错了。宋般若用手掩住嘴唇,连头都低下去。她那样静止了约数十秒,还是抬起头来,对他笑。
她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多么惧怕感情,你总有那么多的借口。在他们活的时候,你的借口是我;当他们不在,你的借口就变成他们。沾上感情就好像和这人间有了纠缠,难为你坚持到现在。你赢了。一路平安。问我老公和艾北好。还有,转告我老公,他的遗愿我没帮他办,很是对不住,我已经填了捐献书,一定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自那间小屋的尴尬事件后,宋般若还是第一次这样对他注目凝望,她甚至像是不舍得移开视线,这种眼神有稍许爱怜,但并非爱慕,她目不转睛的眼神让梁夏脸颊发烧。
狱警提示时间差不多了。梁夏说:“阿普奶奶,我给您磕个头吧,谢谢您养了我这么多年,给您添麻烦了。”
阿普奶奶和宋般若都立起,梁夏把手镣攥在手里,脚镣很重,他费了点劲才跪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觉得自己真富有,富有到千金一跪。
推进焚化炉前,宋般若从瓶子里取出那截断指,仔细对在梁夏右手伤疤上,皮肤颜色相差很大。宋般若事先就考虑到这点,所以特地买了双黑色羊毛手套,全皮手套怕不够软,万一梁夏的手僵了就戴不上去。她将断指装进手套,然后轻轻把梁夏的右手套进去。现在很体面。宋般若俯下身端详梁夏的脸,他看上去比苏杭和艾北都健康,他的嘴唇甚至还是浅红色。宋般若用指尖梳了梳他的眉毛,他已经收拾得很齐整很干净,去吧,我们还会相见。
宋般若低下头,在他脸颊吻了一下。
梁夏被推进去,炉门关闭。
菱角苏小若都不在场。梁夏从刑车上抬下来时,菱角拔出匕首刺向守候的丁正阳,丁正阳反应够快,但还是负了伤,法警们齐刷刷举枪,丁正阳说,算了小孩子胡闹,给她打点镇定,回去休息吧。
菱角交给崔颖和张局看守,艾校长也去了。菱角曾和梁夏有约定,要替他送终。探监那次,宋般若提起此事,梁夏笑答,之所以约定,就因为很难成真啊,别送了,她没那道行。
宋般若捧着骨灰往山坳走,阿普奶奶和她闲聊:“听你婆婆说,菱角在北京那房子和你的挨着?还是小苏钱多,买好几套。”
宋般若笑笑:“房子不是我老公买的。是梁夏买的。我们家是我当家,什么证件存折的,都在我这,我的身份证离开自己唯一一次,就是艾北拿去给苏小若办领养手续,那时候我老公已经不在了。”
“这事你既然早就知道,最后那次和梁夏见面,你怎么不谢谢他呢?”
“不用。撒谎的人,最大的安慰就是他想骗的那个人被他骗住了。这样他更幸福。我婆婆挺高兴,所以也没必要告诉她。”
梁夏曾说过希望呆在苏杭和艾北中间,可是两个墓碑中间再挖一个坑,将来墓碑立起来会很挤,宋般若想了很久,她想把梁夏埋在苏杭身边,可是自己将来埋在哪里呢?还是阿普奶奶出主意,就让他们三个并排吧,女人家总该靠后一点站,将来你埋在小苏身后不就行啦。
现在三座碑并肩了。
阿普奶奶铺开《神路图》,把图上的鬼地部分朝着墓碑,向东北方向铺开。往东北方向铺的意思是死者灵魂将回归东北方向的纳西远祖之地。然后老太太开始念诵8册的《神路图经》。
老太太眼睛老花,将册子拿得极远,低而快速的纳西语念诵,宋般若听不懂。她双手合十站在那里。
春意正深。世界是绿色的。竹子、铁杉、青冈、鹅掌楸、黑松林……浓浓淡淡的绿,覆盖了逶迤起伏的群山,风一吹,林涛四起,像群山深深的呼吸,生出一种神秘幽远的感觉。从高高的山坳中奔流而下的溪涧,山泉澄澈得如同有了生命的水晶,喧哗着,打着旋涡,吐着白沫,蜿蜒流泻在堆满乱石的山谷里。
沿二十年前的路线漫行,又听到怒江雄浑的涛声,那时候宋般若也是独自一人策马而来,不时眺望远方的身影:两个男孩骑着赛车,第三个站在其中一辆赛车的后轮上,领袖般指路。宋般若生怕他们发现自己,总是嘱咐阿花小心走。天色蓝成水彩,云朵盛开,少年们骑上高原,逆风疾驰,越骑越远。
宋般若勒住缰绳,甩鞍下马。她仍记得当年三个男孩在怒江下水游泳的地点。来至江边,临江回思,乳液般袅袅的雾汽中,依稀看见三个少年如出水幼竹,从礁石堆中昂起脸来望着自己,他们鲜嫩的面庞花儿般美丽。青山倒进水底,令他们浸在水中的身体染上碧绿,水波清透可鉴,他们的眼睛比水波更纯净。少女的她硬起头皮看住他的脸。她的手中攥着他的衣服,后来,他是她的丈夫。
沧水东流,喷珠吐玉,俯下身,发丝便溅上晶亮的水滴,少年们已无影踪。她从怀中取出三人的合影,放入水面,照片像谢幕的演员,对着她深弯下腰来,又志得意满地立起,随江水跳跃而去。江水浪涛滚滚,日夜奔流不息,它穿高山,越平原,流经了千里途程。有时水急浪高,惊涛拍岸;有时平流和缓,水平如镜。但不管江水多么曲折,水势怎样变化,它总是奔向遥远的前方,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