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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
他二人赤着足走在宫殿的地砖之上，不觉寒凉，倒是有几许暖意丝丝缕缕地传到身上。正殿当中既无王座，也无高台，只有七彩的纱帐帘幔层层叠叠。走到最深处，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对着棋盘而坐，他用一根素银簪子将发束起，唇边有淡须微髯，身上穿着素白色的宽袍外衣。
陵铭只看一眼就觉得这人格外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上前抱拳躬身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伯虞看他一眼，不再对着棋盘，“敝人，伯虞。”
“那这里是？”
“不落峰峰顶，梦境之城。”伯虞起身，撩起身前的纱幔，“有人用回梦仙法欲将你们送到过去，但是你们需要在这里陪我说说话，这是我不落峰的规矩。”
“我从未听说过不落峰这样的名字，难道这里是四国之外？”
伯虞笑着回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这里是梦境之城，当然是不存在于你们的世界当中了。我是看守这里的仙人，终年对着棋盘，长日无聊。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就凭你这一面之词，我们就会相信你么？说不定是什么阴谋呢！”安梓墨瞪着双眼，他赤红的眼睛刺的伯虞心中一惊。当年将赤炎之瞳作为君王的印记传于西之沧国，现在看来好像是个错误呢。在那样让人绝望的国家里，赐予这样猜疑和暴戾的印记，还真是考虑不周呢。
伯虞长舒一口气，“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的话？”
“我要知道这里的位置。”
“那你们随我到宫殿之外。”伯虞在前引路，安梓墨与他保持着适中的距离，陵铭则跟在他身后。宫殿之外的长阶上，眺望远去，一望无际的云海。伯虞站定身形，双手五指相接，中间空出一个圆形。随后他两手渐渐分开，眼前的云海也在随着他的手势打开一个圆形。
安梓墨和陵铭顺着那圆形朝下看去，只见五块大陆悬浮于大海之上。正中间的大陆上四周是黑色的岩壁紧紧包裹，陵铭的目光转向伯虞，“中间的那片大陆可是鹤兰岛？”
“正是。”
“那这里便是九霄天外了？”
伯虞摇摇头，“这里只是不落峰，存在与梦境中的高峰。”
安梓墨转身走向殿内，边走边说道：“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所在，也可以安心的陪你说话了。”
伯虞淡然一笑，这个安梓墨似乎比陵铭有意思的多。
他将二人引入内殿中，只见上座摆着两把座椅，下座却只摆三把。座椅的材质不似普通木材，泛着白色珠光，却又带有木材的质感。伯虞示意他二人在右侧的两把下座坐下，抬手间，手里多了副茶具。
“我有一个疑问不知仙人能否解惑？”陵铭端详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伯虞把茶具放在他二人之间的桌案上，“请说。”
“为何这里的下座只有三把椅子，而且是左一右二。多数人家摆放厅堂座椅之时多选双数，而且以左为尊。仙人这里的左尊位居然只摆一把座椅，想必是有特殊之意吧。”
“你知道这个世界因何而起么？”放好茶具，伯虞并没有立刻烧水泡茶的意愿，反而是负手而立，只留背影给他二人看。
“是天帝天后以自身修为开天辟地，化土为疆，分划四国，中立鹤兰。”
“那你又知道天帝天后由何而来么？”
这问题当真怪异，不仅陵铭摇头不知，就连安梓墨也是半带惊奇地看着伯虞。
“四国向东，百万里之外，有一片大陆，自称玖国。国中人人都习仙法，且修为高尚，长生不老，安平盛世。因此，玖国中未设王座，无国界束缚，无党派之争，人人以礼相待，相安无事。可是唯有一点，这玖国中并无婚配之事，也无新生之人，只有千名居民，岁岁年年，如斯而已。天帝与天后便是这玖国中最普通的两人。”
听得伯虞描述的这个世界，陵铭的思绪不由得跟着一起远去，仿佛顺着东方一路而去就能看到碧蓝之海上的这片大陆。“听仙人的描述，这地方当真是仙境。长生不老，安平盛世，又有几人真的求得来？这玖国，想来就是如天界一般。”
伯虞哦了一声，回首细看陵铭的表情。那双目中似有星光，应是被他形容的玖国牵引而去。他叹了口气，“你这样的语气与羡慕只因为你从未去过那里，你若在那里生活了百年之久，想必也是会厌倦的。而且，你遇到过心动之人么？两情相悦，却只能守于国规，不能靠近，不能相见相守。那是怎样的痛苦。”
不知为何，陵铭与安梓墨默契般的相视一眼，两人眼中似有火光闪过。相识不能相见，相见亦是无缘。即使有缘相见，也是无缘相守。可能是突然被这个问题费了心神，内殿中只有一片寂静。
☆、第一百零二章 玖国
玖国。茫茫大海中唯一点翠绿之色，无人知道它的起源。若说玖国是从海底突出地面的岛屿，想必是不妥的。玖国所在的整片大陆都是浮于海面之上，并且与海面隔着数十丈的距离。
一座浮岛，从天地初开，便有居民。玖国境内处处可见仙草仙果，灵气充沛，仙雾缭绕，使得岛上居民各个身体康健，自带仙法的根基，再经过后天的自行调和变成道法高深的仙人。长生不老，变成了玖国人最基本的能耐。
不知从何时开始，玖国出现了国规。因只有千余人口，又通通修习仙法，不需设立王座来管理人民，只在四位长老的决议下小立一些国规，也算是稍稍约束行为。
当时的伯虞算得上是小有成就的仙人，日日闷在家里参透天地之道。得了仙道，更是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只饮些清水除去体内的浊气。他不知道玖国的现状，也不理会又多了什么新的国规。在他出关之时，仙法已精进到长老的地步，国中其余人见他之时都要行礼慰问。
玖国的最后一条国规，也是那时候公布的。“凡我玖国子民，安心修习仙法，以长生之事为重。从今后，勿谈儿女私情，勿行嫁娶之事。断情绝欲，是以玖国之事为大计。”
之后的百年里，再无人提起嫁娶之事。玖国人皆认为国规定的极好，不必再为适婚的子女寻一个安定归宿。反正人人长生，是否后继有人，早就不再重要了。
伯虞将烹好的茶倒入茶碗，递给陵铭与安梓墨，自己也不落座，仍站着。
“那时候玖国的人里，想必没有几个人是再想嫁娶的，他们一门心思的研究着仙法道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天帝也是如此，成日的冥想苦思，就想让自己的仙法能更进一步。直到，他出门时在海边遇到了她。碧海蓝天之下，她穿着一袭青色的衣裙好看极了。两人一见钟情，奈何拘着国规，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最后他二人痛下决心，离开了玖国，行至这里，将荒芜大地转为现在的四国。因仙法超群，也就居于九重天上过上了逍遥的日子。”
可能是回忆的东西太多太远，伯虞一时间还沉浸在远方的记忆里，无法自拔。久久，他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何这内殿里的布置不合常理，左尊为一么？你可知道我这里的一切都是依照天帝天后的居所布置而成的，左尊为一，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女儿。”
“女儿？仙人是说天帝天后是有子女的？”这个消息似乎让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但安梓墨还是淡然地端着茶碗，仔细听陵铭问下去。“那为何凡间没有他们的传说呢？”
“因为除了天帝天后和五大上仙外，本就再无他人知晓。天帝天后育有两子一女，因随玖国旧俗，以女为尊。女儿为合星，两子分别为勇星和战星。”伯虞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他两人。
“合星为幺女，性格偏像天后，明媚无垢，多愁善感，可是性子极倔，很多事情上都不愿服输。再加上是独女，以女为尊，宠得她有些失了分寸。勇星是长兄，性子敦厚老实，温润谦和，与他言语，就算是长辈，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次子的战星则与勇星恰恰相反，乖张放肆，急躁冲动，有时真是要气得人七窍生烟。”
安梓墨听伯虞说了这样多，放下手里茶杯，嘴角一抹狐疑的笑。“既然是天帝天后不为人知的往事，仙人又因何知道呢？”
“我不是说了么，上仙们也是知道的。”伯虞心知安梓墨不好糊弄，继续说道：“只是天帝天后当时不希望自己的身世被凡人议论，只邀了几位上仙一起，常常逍遥作乐。不过那些都是千年之前的情景了，现在的九重天上，只有天帝与天后两人而已。”
“为何？”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态，他二人对视一眼，又分别扭过头去。
这一幕看的伯虞心中一暖，他撤了茶杯，轻轻一挥衣袖，安梓墨和陵铭就紧闭双目，似是睡的香甜。“至于原因，还是等下次相见时再做解释吧。现在你二人要回去的是过去的世界，只盼安梓墨能重新拾起初心，让赤炎之瞳破除诅咒吧。”
一道白光围起二人，眨眼间就消失不见。空荡荡的内殿里，只剩下伯虞单薄的身影，这个曾经充满欢歌笑语的屋子，让他觉得千年前的一切真是太美好了。如果，如果不是合星的性子那么要强的话，现在也不至于骨肉分离吧？
伯虞在心里问着自己，转身后看着那把摆在左尊位置上的座椅。仿佛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女坐在那里，她的头发那么长，滑落在座椅之下。她的笑脸可以感染在座的每一个人，她的歌声还是那么好听，就像出谷的黄莺。她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梓祁，就连倔强的性格都一模一样。
不愧是母女呢。
梓祁从后殿里缓缓走出来，她也同伯虞一样只穿一套素白色的衣裙。她见伯虞长身直立，那背影真是让人看得眼酸。
“看到他们二人，心中有何想法？”梓祁的声音冷淡平常地从身后响起，伯虞的身躯稍稍一颤。
“时光荏苒，真是历练沧桑啊。”
“你仍旧不变初衷么？”
伯虞转过身，眼中泪光闪现，“梓祁，就算棋局是你我之间相互较量的赌局，可他们转世再生终究还是他们自己的主意。是合星太倔强，非要与你我斗法，也是勇星和战星太护着她，让她忘了这事情的高低。如今，已过两世，她已尝尽世间冷暖，下一世一定会重回七星宫的。”
梓祁摇摇头，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伯虞，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们，太看轻他们了。”
☆、第一百零三章 心之过往
安梓墨醒来时早已忘了之前在七星宫里发生的一切，他轻推了两下旁边还昏睡着的陵铭，认真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是南之燚国吧，从这种潮湿的环境，还有手心不断沁出的汗珠，还有茂密的灌木丛来判断，想必是不会错的。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应该待在北之茫国的他们，被什么人瞬移到了这里么？
“喂，别睡了，快醒醒。”安梓墨见陵铭还睡着，不耐烦的又推了他两下。“你这样毫无防备的睡着，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么。”
陵铭睁眼对上安梓墨厌弃的眼神，他以手扶地坐起来，感觉到身边坏境的异常，不解的问：“这是哪里？”
“南之燚国。”安梓墨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不是施法之前所穿的单衣，而是穿戴整齐的黑色布褂，“我们可能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不是正常的时间流逝。我身上的这套衣服，大概是百年前的装束吧。”
陵铭听他如此说来也忙观察自己身上的变化，青衫短褂，不见厚裘加身。百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东之岚国游历，准备在之后回国继任。他的目光在一瞬变得黯淡，望着某一点，痴痴地发着呆。
“你在回忆什么？是君慕珏的记忆么？”
陵铭摇摇头，站起来与安梓墨并排，“你我两人被一起送回这过去的世界，我想是有什么深意吧。”
安梓墨并不回他的话，而是反复回忆起施法之前竺馨的表情。决绝，并且不舍。他心中默默叹道：竺馨，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南之燚国我从未来过，想必是你旧时的记忆。”陵铭走在前面，回头看他，“待在这里也是没有出路的，不如去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事吧。”
徽郡之外，安梓墨想起两天前自己还在这里与庆岚一起，两人回顾了过去的种种，那些不为人知的曾经。如今，回到百年之前的徽郡，难道……他被自己的想法吓的不轻，忙摇摇头，换作依旧镇定的神情。
周遭是丝毫不受他们干扰的百姓，他二人如同虚空一般穿行其中。
陵铭轻哼一声，对上安梓墨不甚明了的眼神，“这种幽灵一般的存在，真是让人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