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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书胭脂碎-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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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围坐着一群官员。他们或低头细语,或嗑瓜喝茶,或埋头浅眠,偌大的人群中竟无一人入戏。倒是伺候官老爷们的丫鬟婆子更懂戏意,随着戏中人物或喜或悲。

    我回头,对着流苏似笑非笑,“不知是请错了戏班,还是请错了宾客?”随后抹起云鬓,便笑意冉冉,娉婷摇弋地走上前去。

    官员们立即停下各自动作,纷纷快速起身,点头哈腰,“夫人安康。”我扫视众人,并未看到洛谦,前排正位上只有削瘦许多的上官毅之。对着群官,我微微笑道:“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大人。”

    “岂敢,岂敢。”这种声音起伏不断。

    直等到我在上官毅之身旁坐下,那群官员方才陆续回座。

    这时,我似乎突然间明白了,男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追逐权势?那种控制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的确让人迷惑。

    上官毅之轻微咳嗽数声,眼仍盯着戏台,低声,带着责备之意,“架子不小啊,姗姗来迟,洛相早已离去。”

    我亦瞧着戏中女旦情意绵绵秋波暗送,浅笑道:“不是爹特意嘱咐女儿要好生打扮一番?可女儿家要穿的得体肯定是要花费时间的。”

    “听闻你与洛相关系并不好?”上官毅之浓眉蹙着。

    他问得含糊,也只是想质问为何新婚月余洛谦不曾在我房中留宿半夜。或许此时在京城官员中已有传闻,洛相并不喜欢新夫人。所以上官毅之才费尽心思,想让我与洛谦成双成对的露个面,止一止传言,也好让他的手下们安心。

    我斜睨着上官毅之,浅笑道:“不劳将军费心,女儿一切安好。不过女儿却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了,其实爹也不必巴巴地让扶柳出来露面,大将军与丞相结为亲家,天下早已皆知。”

    “忤逆子!”上官毅之手筋暴起,却是低喝,旁人几乎听不见。他目光远游到天边,长舒了几口气,才又道:“洛相与几位朝中重臣商议事情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显是要我接话,我懒得理,索性看起戏了,咿咿呀呀倒是磨人。大抵是不耐烦了,上官毅之道:“前些年洛谦从不办寿,你可知为何今年大肆操办?”

    总不能太拂了他的颜面,我散漫回了一句:“不知道。”

    “你心里清楚的,人多好办事。”上官毅之沉声道:“他不过借着热闹宴席,招集心腹谋划一些事……”

    “他不信任我!”我生生掐断了上官毅之的话。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什么事情也别指望我为你探到!

    上官毅之望着我,一丝诧异,随后眉间蒙上一层忧色:“临时搭起的伙,到底不齐心……”

    你上官毅之又有几分诚意?我望着戏台女子断肠常道:负心郎,骗得我痴守半生——

    突得相府门口响起一个尖锐声音,“圣旨到,丞相听旨。”

    我不禁眉头打结,这声音尖锐地紧,恰似一把钢梳划过我的心,不深不浅,正好令我全身神经紧绷。

    见我纹丝不动,上官毅之沉声道:“还不赶快去接旨。”

    匆匆赶至门口,却发现洛谦不知何时已到府门处,我随即站在他斜后,跟着众人伏跪在地。

    最前面的一名公公年约花甲,瘦小精干,一展绣龙黄绸,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洛谦国之栋梁,德行兼备。今日生辰,朕特赐玉如意一对,谨为贺礼。钦此。”

    “臣洛谦叩谢隆恩。”洛谦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圣旨。

    规定的礼仪程序一结束,那公公顷刻间就换了脸,刚才宣读圣旨时的肃穆荡然无存,仅剩满脸堆笑:“老奴在此借花献佛,恭祝洛相福寿双禄!”而后从旁边的小太监手中取过一方锦盒,“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洛谦含笑接过锦盒,又递与洛文,道:“让张公公破费了。其实公公能亲临寒舍,已是洛某的莫大荣幸。”

    张公公瞬间变成诚惶诚恐的样子,“洛相可折煞老奴了。”

    洛谦莞尔,挥袖引路:“张公公请这边看戏。”

    张公公诺诺应答:“劳烦,劳烦。”

    这个张公公有来头,想巴结,却又气定神闲,不做刻意之态。我留意观察,锦服华衣,目光顺直腰间金牌,纹饰清晰,心下顿时了然。原来是皇宫总管,皇上近身公公张德子,难怪颇有架势。

    君臣假意之戏上演完毕,我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想被张公公唤住了:“这位便是洛夫人?老奴有礼了。”

    我微微倾身,还礼道:“公公有礼了。”

    “老奴离宫前,真贵妃要奴才将此物转交与夫人。娘娘说,上次见夫人喜欢,回宫便命人又打了一枚,送给夫人。”张德子伸手入袖,摸索一阵,方掏出一物。

    金莲花,珍珠蕊,是上官家女子特有之物。我婉然笑道:“扶柳上次随口说了一句中意,不想娘娘竟上了心。再麻烦公公回禀娘娘,扶柳很喜欢,谢过娘娘。”

    我欲与取过金钗,不料洛谦半路杀出,抢先拿走金钗。他微微眯眼,端详片刻,随后却将金钗插入我的发鬓,温柔一笑:“很好看。”

    淡定的墨香蹿入鼻尖,我知道那是洛谦身上散发的,一种飘渺的清水香,只有隔的极近,才能闻到。

    我轻抿嘴唇,这可不好,太引人注目了。

    环顾四周,众人皆侧目。

    戏台之上,铁板铜琶红牙拍板复又响,咿咿呀呀声渐浓。

    严妆雍容花旦步步生莲,婷立于台中央,扬袖起舞,行云流水。

    可这等美景佳人却留不住人们的目光,只因戏台角落的清秀少年。他在繁花落尽处,一身翩跹白衣,目光清丽如水,唇却艳似红梅。少年解下腰畔玉笛,横置于唇边,烟眉轻颦,似叹气,吹响玉笛。顿时,清越之声激昂破笛而出,隐隐含着金戈铁马之豪气,至中阙却急转直下,声若雪水初融,柔意缱绻,似女子闺房细语。

    一曲梅花落,淡愁绕心头。

    在潮水般的喝彩声中,我细声自言自语:“再过两个月,梅花就开的正艳了。”

    音刚落,洛谦就蓦然回首:“不喜欢梅花吗?”

    “梅花开时,菊花凋零。”

    “是吗?”洛谦笑着反问。

    望着他的如墨双瞳,我竟道:“其实,我只是怕冷。”然后笑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乏了,先回房去。”我转身静静地离开。在经过上官毅之时,我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今日洛谦当众为我插钗,是让你挣足了面子。

    快步行至和墨斋竹林中,我拔下金莲珍珠钗,旋转打开,从中拈出纸卷。细细展开,只有小心二字,但字迹凌乱,旁边还有不少墨团。想必真妃传信时突遇急事,来不及写完,便遣人送出宫来。

    “小心什么?”流苏皱眉问道。

    我轻摇头,我也不知。

    这时,竹林中响起笛声梅花落,呜咽之声越来越近,很快,我就看到那如雪少年飘然行来,似鬼魅般诡异。我立即叱道:“你如何能进入内府?”

    少年默默不语,却将横笛竖置,缓缓舒气,眼中无限惋惜,吹气入玉笛,却无天籁笛音,只有暗器破空低鸣,一枚绯红钢针激射而出,直取我的心脏。

    绯红钢针在极速之下,竟发出绚丽光华,像是一种魔咒,蛊惑人心,使人无法移目,也动弹不得。

    我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等着钢针穿透我的心脏。

    右臂被人强烈的拽了一把,身子陡移五寸,钢针恰好与我擦身而过,直入翠竹,嗤嗤作响。

    少年神色惊讶,望着我身旁的流苏,面白如纸。

    流苏一锁眉头,已拔出腰间软剑,欺身向前。银剑如吐信灵蛇,狠辣迅疾,直刺少年膻中穴。少年迟疑,向后疾退,才挥起玉笛挡于胸前。

    激战酣浓,百招过后,流苏的软剑方才抵住少年的咽喉,“是谁指使你的?”

    清秀少年依旧不语,反而清甜笑起,似不知危险的孩童。

    一丝黑血沿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滴在胜雪的白衣上,像是一团污渍。

    我略松气,却发现左臂麻痹,毫无知觉,遂低头望去。正红广袖染上一层黑血,血汩汩流下,顺至指尖,落地,浸透泥土。

    清秀少年笑得更甜,却软软倒下。

    我亦天旋地转,闭上了双目。

  
  

  第二卷:云重风满楼 风波恶(二)
  喉咙如燎火烧过般的燥,一声嘀哝,我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中,似看见了碧衫的身影,便干涩叫道:“水……”只说出一个字,再无气力继续,声音就断了。

    碧衫的样子懵懂,呆住好一会儿,方才惊声大叫:“小姐,活过来了。”

    尖叫连连,引得好些人破门而入,冷清的厢房顿时热闹。

    碧衫扑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吓死我了,还以为再也不能和小姐说话了。”同时头还不断地磨蹭,将眼泪鼻涕全抹在我的衣衫上。

    被碧衫压得动弹不得,嗓子哑得又无法言语,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桌上茶壶。我敢保证,如果我还有一丝力气,肯定会大吼一声,碧衫,扣你一年奖金。

    瓷杯,清水,洛谦的手很稳。

    碧衫这才吸吸鼻子,将我软绵的身子扶起,半躺在床榻。

    我虚弱浅笑,接过洛谦手中瓷杯,微微碰触到他的指尖,手轻抖,洒出几点水,却是暖的。

    洛谦细小的叹气,我不禁凝神望去,恍然间,宛如初见。他依旧俊俦无双,江南才子般气度翩翩,只是现在神情疲惫,眉峰中又透着焦急,血丝早已布满双目。

    我觉得心有些颤了,手却变得极稳,将瓷杯送至唇边。先抿上一小口清水,至双唇湿透,才缓缓咽下,如此重复数次后,问道:“我睡了几日?”

    “三日。”洛谦笑着回道,却带着一丝苦味。

    “好像是久了点。”我揉起酸痛的头,复又笑起:“我可真经得住饿啊!可以三天不吃不喝,也算是修成半仙了。”

    碧衫含泪扑哧一笑:“小姐最会说笑话了。”

    房内的温度开始渐渐回暖。

    我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粳米清粥,才慢悠悠地伸出手臂,搭在了秋香色的锦垫上。

    对面老医者长舒眉,脸上的皱纹也好似跟着平展,浅了不少。他狭目微闭,右手二指探上我的脉,即快又准。他的手保养的极好,如同少年般,修长,细腻,柔软,敏感,可以感受到最细微的脉动。

    半晌,老医者完全睁开双目,撤回右手,拈起白须,沉吟几许。

    不等他开口,我抢先说道:“有话直说,不必忌讳。”

    老医者悠悠然道:“夫人豪爽,只是老夫无法做主,还需相爷同意。

    我转头,望着身旁洛谦,嫣然笑语,却是目光坚定:“我想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吧。”

    洛谦无言点头。

    老医者徐徐道来:“夫人所中乃是奇毒——梅花落。”

    “何为梅花落?”我询问道。

    “梅花落从落红梅蕊中精炼得出,中此毒者,昏迷五日。每日额间长出一枚梅花瓣,直至第五日,红梅绽放,人吐血五斗而亡。”

    “可我只昏迷了三日?”

    “老夫也不甚清楚,可能是钢针仅划过夫人皮肤,中毒较浅的缘故。敢问夫人一句,这段时日内可经常服用丹药吗?”

    我思索一阵:“确实吃过一些药丸。因为小时风寒留下病根,就配了药丸吃着调养身子罢了。”

    “何人开的药方?”

    “医邪,有何不妥?”我疑惑道。

    老医者迭迭点头,赞叹道:“那就是了,天下间也只有神医医邪方想得出,如此古怪偏又具奇效的药方!医邪为夫人所配药丸中含有岭南奇药薄欢草。薄欢草确为祛湿良药,但也是解毒奇方。正是这难得的薄欢草化解了些许毒性,让夫人早醒二日,同时夫人额间也只长出两瓣梅花。”

    我轻抚额间,有两点硬物突出:“薄欢草能解梅花落之毒?”

    老医者快速摇头,喋喋道:“梅花落毒性强烈,薄欢草最多只能拖延十日。若真要清毒,仍需老夫上次所说的青尾毒蝎不可。”

    “以毒攻毒?”我略有迟疑,这法子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两毒齐发,当场毙命。或许还可以让密部传信给医邪,只是他两人神仙眷侣云游四海,不知能否十日之内赶到京城?

    老医者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铿然有声道:“老夫不才,却也敢肯定,就算神医医邪在此,他也只有青尾毒蝎一法。况且青尾毒蝎天下珍宝,极易不得,西华境内恐怕也只有南疆密教迦南尚养有几只。”

    我深蹩起眉。天下仅有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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