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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自己洗脱得那么干净。如果你真是为了定尘,又怎么会在圣殿时亲手伤他性命?如此狠毒,也敢腆着脸妄称喜欢?我看你不过是拿喜欢二字做幌子,和左靖楼沆瀣一气、为虎作伥罢了。”
对傅温娘,白凤隐从不吝于送上最冷厉也是最锋利的言辞。
如今容定尘不再记得她,自然令她心痛万分,然而哪种痛也比不上当日在圣殿,亲眼看见容定尘被傅温娘刺伤险些死去时的剧痛。
她可以原谅傅温娘的完美伪装,可以原谅横刀夺她所爱,可以原谅容定尘被蒙蔽、被欺骗,可以原谅他对她造成的种种伤害,唯独有人弄伤容定尘这点不可忍耐。
她就是这样小气的女人,有仇,必报。
傅温娘有些惧怕她如刀尖般的眼神,低头捂住肚子,声音低哑:“我也不想伤害定尘哥哥,可是你……如果不是你横在中间,不是你让定尘哥哥忘了我的话,我又怎么会那样做?你会生气、嫉恨,难道我就不会吗?最先遇上定尘哥哥的认识我,最先爱上他的人也是我啊!凭什么到最后他却选择了你?”
“所以说,你是生他的气,所以就要伤害他?”白凤隐怒极反笑,冰冷刺骨,“你这样的人,说老实话,我还真就希望你死掉算了。没什么本事总要怨天尤人,不会自己争取,只会走歪门邪道骗得。”
“我才没有!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傅温娘被激怒,陡然拔高声音。许是过于用力导致腹痛加剧,那一声之后,傅温娘又委顿下去,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白凤隐居高临下,九分厌恶,一分悲悯。
“人死如灯灭,该归于尘土就不该再贪念人间。你已经是死人,又何必强逆天命换这长久不了的躯壳?即便能瞒过定尘一时,难道你还能隐藏一世吗?自己看看吧,你身上已经开始出现尸斑,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彻底变回死人模样。”
傅温娘一慌,连忙掳起袖子和衣领查看。
看到那一片片越来越大的尸斑时,傅温娘脸色灰败,目光颓然。
“不能这样啊……药……没有左大人的药……还有肉……”
白凤隐敏锐捕捉到她的呢喃,心头一荡:“肉?莫非……你是靠肉在维持?”
傅温娘自知说漏了嘴,连忙紧咬牙关不再说话。
然而,白凤隐已经洞察到某些秘密。
中州之内,巫族是公认的擅用蛊毒族系,在上古流传下来的禁术方面也是最令人生畏的。然而这仅仅是在中州。
中州之外,六合之中,尚有其他八大州虎踞龙盘,其中不乏与巫族可相提并论的上古遗族,以及他们所拥有的连巫族都叹为观止的法术和禁术。
其中就有一些是关于起死回生的。
说到起死回生,白凤隐倒觉得自己斥责傅温娘该死不死有些欠缺底气,毕竟在傅温娘之前还有她这个借尸还魂的先例在。不过她的重生是利用巫族禁术,以沉睡与放弃与生俱来的力量为代价,把自己的灵魂转移到将死而未死的人身上。
在她所听闻的巫族之外的禁术中,还有一种与此截然不同,可以随意利用已经死去多时的尸骨来进行复生的禁术。
这种禁术从何而来、由谁掌控,就连白凤隐也不得而知,似乎只有那位曾经站在中州权势顶端傲视九州六合的族长莲华才知道。她对这种禁术的了解只有皮毛……复活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需要的则是一具尸骨,代价是不停服用保持尸骨不腐的药物,还要依靠进食大量肉类来维持。
傅温娘的情况,颇有些像是这种来自其他州的上古禁术。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左靖楼对禁术的涉猎竟然已经超出中州地界,延伸到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未知大地。
淡淡长出口气,白凤隐面色凝重紧盯傅温娘:“关于你的复活,左靖楼是怎么对你说的?他就没告诉过你,你可能随时都会变回一具尸骨吗?”
傅温娘一惊,眼神愈发慌乱,甚至忘了质问自己的,正是自己最憎恨的人。
“不,不是的……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不是复活,我根本就没有死啊!左大人亲口告诉我的,我只是濒死的时候被他救了,他费尽心力用药来为我治疗,这才让我能够重新睁开眼睛看到这世间……左大人不会骗我的!不可能!”
白凤隐眼神微微变化。
对傅温娘的憎恨越来越淡薄,对她的怜悯,越来越多。
她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可笑是傅温娘到现在还对左靖楼深信不疑,可怜是傅温娘居然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死了。
或许,正因为傅温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所以才会对容定尘有着如此之大的执念吧?傅温娘只是不知道,作为同样曾经死去过的人,她和白凤隐是完全不同的。
白凤隐死去过,不过是魂魄进入一个并未死去的躯体内,所以她还是活人;傅温娘死去过,同样是魂魄进入不属于自己的体内,可她寄生的是一具本就死去很久的尸体中。
傅温娘与容定尘之间,早已阴阳永隔。
而活人和死人,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47章 恻隐之心
白凤隐试图向傅温娘解释她被左靖楼骗了,不过傅温娘理所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话。
“信不信由你,反正只要到了凶山之上你就会知道真相。还有,因为几天没有服药吃肉,你的身子已经开始恢复成尸骨,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现出原形。”白凤隐懒得多劝,起身拍拍屁股,打算去向容定尘说明情况。
“等等!”傅温娘慌慌张张叫住她,半个身子倒在地上,拼命向白凤隐伸出手。
白凤隐本该走的。
然而她鬼使神差停下脚步,因着不忍心微微回头。
只因,傅温娘的声音语气,太过悲痛惊惶。
几滴泪水从傅温娘眼眶里涌出,竖着被泥土脏污的脸颊滑落。泪水滴落之际,一直抱持敌对态度的傅温娘轻轻开口,卑微哀求。
“求求你……求你不要告诉定尘哥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话,所以不要告诉定尘哥哥啊!不要让他讨厌我!”
“我不告诉他便是害了他。如今你身上已经开始出现尸斑,几个时辰后大概就会有腐肉枯骨的味道飘散出来了,对活人来说那些都是有害的。”白凤隐眼神微暗,“你不是说喜欢定尘吗?那就不该害他。”
傅温娘仓皇摇头:“我不想害定尘哥哥,真的不想……可是你也不能仅凭这些就确定我是死人吧?你没有任何证据啊!”
“我说了,到了凶山之后真相自然会明了。”
“那……那就等到了凶山,等到了凶山你再对定尘哥哥说好不好?”傅温娘跌跌撞撞爬到白凤隐面前,僵硬的手死死攥住她裙角,苦苦哀求,“我求你了,求求你……别让定尘哥哥讨厌我……不管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只想在定尘哥哥身边多待一会儿……我好怕……好怕四周全都是黑暗,什么声音都没有的感觉……我受够了……我不想在没有定尘哥哥的世界里……”
一颗左靖楼用来实行阴谋的棋子,一个曾经伤害容定尘的少女,根本不值得原谅同情。
白凤隐脑子里清醒得很,她明白自己应该断然拒绝傅温娘,还应该高傲地俯视她,羞辱她,拆穿她,让她也尝一尝心如死灰的味道。
可是,傅温娘的那些话,让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黑暗,死亡,无人陪伴的漫长孤寂。
在冥河里那二十年,是她人生中最凄凉的时光,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生死之间那种无法言喻的寂寞,所以她对傅温娘的痛苦畏惧,感同身受。
害怕孤单,不想失去。
特别是那些光芒,温暖,以及深爱的人。
白凤隐不得不承认,傅温娘的哀求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外,她也有一些考量和顾虑……突然告诉容定尘傅温娘是个死人,不过是左靖楼用禁术召唤回来的,容定尘会相信他吗?她对左靖楼的禁术不过一知半解,没有十足把握确定傅温娘就是那种尽数复生的,想要确定真相还是得去往凶山。
既然如此,莫不如暂时遂了傅温娘的心意,继续往凶山前进,去寻找最终的真相与结局。
“起来吧。”白凤隐压低声音,扶起狼狈不堪的傅温娘,“如你所愿,我暂时不会告诉定尘。不过你的症状隐瞒不了多久,没有左靖楼的药,你就只能依靠大量吃肉来维持这具早已腐朽的身体。刚才我说了,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失去活力之后可能连饭菜都消化不了,但你还是得逼自己咽下去,懂吗?”
傅温娘忙不迭点头:“我懂,我做得到!”
在那双含着泪水的眸中,仅存的希望微弱地闪烁着,更多的是不切实际的憧憬。
偏偏就是这种眼神,让白凤隐无力抗拒……因为她了解那种眼神,那是一个女人对深爱的男人最毫无保留的付出。说到底,傅温娘和她在某一点上是非常相似的。
深爱着容定尘,不惜为他付出一切。
白凤隐不希望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反悔,匆匆叮嘱傅温娘几句后马上离开,在篝火前被容定尘拦住。
“温娘怎么样了?”他问道,面色焦急。
“应该没什么大碍,似乎是长时间劳累才会导致腹痛、呕吐。至于那些瘢痕,我想了想,有些像毒蕈引起的,许是无意中在哪里碰到了吧。等下我给她调些药草汁水,喝下之后就会好了。”白凤隐努力表现得淡然平静。
容定尘对她的话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不信,盯着她煮水、捣草汁、烹制,自己喝了一口证明无毒才给傅温娘服下后,总算稍稍松口气。
白凤隐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有些不太好。
给傅温娘喝的只是普通去火的药草,又苦又涩,那一口喝下去让她感觉肚子十分不舒服。
“没多少时间了。”低头轻抚着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子,白凤隐低声呢喃。
“算一算,大概只有两个月时间,然后你就要生了呢。”容萧寂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也把手放在紧绷的肚皮上,表情柔和安定,“啊,又踢了我一下……这一路下来小宝贝儿还生龙活虎的,生下来后肯定像你更多,总没个安分。”
白凤隐苦笑:“我倒是想安分,可有些人总不愿见我安安静静过日子。”
“这种人就该抓来绑起,倒掉在城楼上暴晒三日,然后身上放满毛毛虫丢进熊洞里。”
“听说一国之君要有风度有气度。”
“谁说的?一起丢进熊洞里。”
“嗯……想一想,好像是我说的。”
“啊,我陪你一起去熊洞逛逛好不好?万一捡到个熊宝宝,那就可以带回来给小宝贝儿当玩伴了。”
“你走开行吗?我不想和你说话,一身不正经味道。”白凤隐嫌弃眼神一瞥。
容萧寂哈哈一笑,又跑去给篝火添枝加叶。白凤隐看着他忙碌背影,莫名有些神伤。
人间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阴盛苦。
她死过,返生,历经坎坷,经历过蛊毒折磨,承受着许多人的憎恨,明明与容定尘相爱却被迫承受分离,如今他就在眼前,偏又求不来他那些被抹消的记忆。
支持她的,仅剩执念。
人间这八苦她都品尝过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唯有那些与她紧密相干的人,容萧寂、蒹葭、林慕染、沈珏、夏班……让她总也放心不下。
她只能默默祈愿,若是她这遭到诅咒的一声终归与幸福无缘,那么至少让这些她同样深爱的朋友们,能够得到幸福。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48章 天神之蛋
傅温娘出现古怪病症那晚,容定尘几乎一夜没睡都在照顾她,临近天亮才在白凤隐轻声劝说下稍稍闭目小憩。
然而就是这么短暂的小憩也没有丝毫安宁。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接二连三做了许多莫名其妙、零零散散的梦。梦境里许多画面似曾相识,却无法在记忆中搜索到相关的痕迹,那种感觉让他如坠云雾,分不清什么才是梦境,什么又是现实。
“呦,没看出来,鬼帝阁下还心系天下,为什么纯粹不纯粹的操碎了心呢!”
“刚才是你主动牵起我的手,现在你说让放我就放开,多没面子。”
“看来我又遇人不淑了。真倒霉,走到哪里都碰到你这种人,以后别再跑到我面前碍眼。”
“我不会为别人而改变,但你是唯一例外……谁让我眼瞎,居然喜欢上了你呢?”
“就算你能做到又如何?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只有我。”
……
很多很多的对话在梦境中不停回放,一些是他自己说的,另一些属于一个女人,一个脾性显然不同于傅温娘的女人。然而那女人的声音太过模糊难以分辨,只有那份亲昵感分外清明。
如果那女人不是傅温娘,那么还有谁曾与他如此亲近?是谁曾让他说出那么多动情的表白?
那种感觉,那种呼之欲出的欲望,似乎在与某个女人重合……
可他知道,不该是她……
他也知道,自己唯一爱的女人是傅温娘……
“定尘,你醒醒,是不是做恶梦了?”
一声轻唤钻入耳中,飘渺,朦胧,与他梦境里那女子隐隐重叠。
容定尘猛然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抓住近在咫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