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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5月4日,晴,微风。
苏清嘉一席黑裙,头发挽起,卡洛斯一路上都在用冰袋给她敷着眼睛。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昨天夜里她一直都在哭,哭得他心都碎了,连夜赶到了苏家,就这么抱着她。
他是记得刘梦雅的,他还一度嫌弃过刘梦雅自不量力地跟他抢女朋友,贝拉还帮着她让他去溜那只丑不拉几的斗牛犬。
然而就是眨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
生命有时候并不比一朵花更能经受地住年月风雨。
苏清嘉恍然间明白了沈从文老先生写下这句话时候的感慨,她静静地在刘梦雅的巨幅黑白照片前站了许久。照片里的小姑娘还是纯真可爱的模样,偏瘦的脸颊配着圆溜溜的眼睛,莫名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她的生命就这么被永远地留在了青春里,在巴塞罗那的艳阳里,鲜活的生命仿若一颗泡泡,轻轻一吹,就破碎不见。
耳畔是刘母的哭声,刘父一直抿着唇没有说话,脊背佝偻间显出了沧桑的老迈。
苏清嘉被卡洛斯半拥着走到一旁。
明灵和苏靖康也是心情沉重,这是一个同他们的女儿一般大的姑娘,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堪堪十八岁而已,就这么去了,谁能释怀的了?
这是一场小型的葬礼,前来吊唁的也都是刘父刘母的同事和友人,在吊唁过后,刘梦雅的遗体将会被送去火化,以骨灰的形式遣送回国。她在巴塞罗那生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是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照片前摆着丛丛白玫瑰,还有许多精美的盒子,里面都是造型各异的芭比娃娃——这是这件灵堂里最明亮的颜色了。
气氛沉重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清嘉突然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她回忆起第一次和刘梦雅见面,小女孩远远脸蛋怯怯地说着自我介绍,那时候的白天鹅很高傲,周策和贺雁鸣很狗腿;后来他们一起上了二年级,没有家庭作业,白天鹅总是讨不到好,她们总在一起玩芭比娃娃;然后她去了六年级,刘梦雅还是一个胖嘟嘟的姑娘,白天鹅和周策在一起了之后,小姑娘看着他们的背影向往起巧克力味道的爱情;之后的之后,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了,她去到了美国,带着刘梦雅送给她的绝版芭比娃娃,十五岁以后的小姑娘瘦瘦的,不爱逛街,头发很长很长,带着一直丑丑的一只英国斗牛犬,还笑着说以后要当一名设计师。
人群中多了几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周策和贺雁鸣过来跟苏靖康打了招呼,又和苏清嘉颌首致意,苏清嘉有些疲倦,卡洛斯替她回了礼。白天鹅筱韵已经回国发展了,早已没了联系。
“嗷唔,嗷唔——”是一阵弱弱的小狗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一只棕白相间的斗牛犬在灵台前细细地哀嚎着,它拖着笨重的身子在黑色的台子下攀爬着。
那是刘梦雅养的斗牛犬,如今长大了。
周策像是有些不忍心,走过去摸了摸小狗的头,然后将它放在了台子上。
斗牛犬缓缓地趴在黑白的照片前,定定地看了许久之后,它伸出了米分色的舌头,轻轻地舔着照片上人儿的脸颊,一下,两下,三下,就像是和平常一样,用这样的方式叫醒熟睡的主人。
可舔了好久好久,小狗有些累了,蜷缩起身子喘着气,它的样子很无助,像是在询问主任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许多人都潸然泪下,刘母更是忍不住趴在斗牛犬旁边哭。
苏清嘉趴在卡洛斯怀里,闭上了眼睛。
火化只花了四十分钟,刘父用一个紫红色的盒子装了女儿的骨灰。
他出国的时候带走了活泼可爱的女儿,现在再度回国,却是带去了骨灰安葬。
他办理过许多人的归国事务,却不想也有一天会向大使馆递交骨灰入境申请。
盛大的晚霞在做最后的悼念,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演化出千变万化的形状和光影。
这座史诗般的城市依旧明媚。
“苏清嘉,等一下。”卡洛斯环着苏清嘉往外走,周策从后面追了上来。
“有事?”卡洛斯对每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都有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上下打量了这个男人一眼,身高比他矮,体格没他好,长得没他帅。
周策早就耳闻卡洛斯中文说得很好,但亲耳听见还是让他怔了怔,他点点头,将一个画本递给卡洛斯:“这是小雅让我转交给苏清嘉的。”
苏清嘉抬起头,那只斗牛犬在周策的怀里蹭了蹭,像是十分依恋。
周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解释道:“小雅让我好好照顾它。”
“能和我说说梦雅的事情吗?”苏清嘉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卡洛斯连忙拿了温水让她喝。
他们沿着这条寂静的街道走了许久,天边的夜色将彤云吞没。
周策和筱韵分手后就读于巴塞罗那大学医学系,他性格变化了许多,开始沉稳起来,刘梦雅时不时在msn上会问他一些问题。
一年前,他去到大学的附属医院实习,导师告诉他,有个小姑娘病的很厉害了,却死活不愿意做化疗,可就算如此,一头黑发也掉光了,每天带着厚厚的头套在窗边画东西,导师说,这个小姑娘挺乖的,还好巧不巧,来自中国。
他替这个患者做皮试的时候,才发现,命运真的很奇妙。
周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刘梦雅已经染病多年了,而她的父母也只是自己担着,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许多时候就像个平常的小姑娘一样上学下学,但她没有作业的烦恼,成天在本子上画着设计图,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她要去华伦天奴应聘。
但她更多的时候会疼得受不了,住进医院里,抱着她的斗牛犬笑意盈盈地说话,她很乐观,周策虽然接触到的病人不多,但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刘梦雅的淡然和恬静,不像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十八岁芳华女孩。
“她常常和我说起你,还有卡洛斯。”周策说,“前一段时间你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做手术,第十七次手术,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她的生命开始了倒计时。她醒来的时候,麻醉已经过了,她在床上出了许多冷汗,她说那天是你的生日,她想吃你的生日蛋糕,可惜没有机会了。”
苏清嘉眼眶酸胀。
“我给她买了一份蛋糕,切了一块送到她的床头,告诉她,那是你送来的。但她根本不能吃,她就看着那个蛋糕,慢慢地坏掉了。”周策又回想起那个呆呆地看着蛋糕笑的女孩,她也就像这个蛋糕一样,一天天坏掉了。“她最后一次进手术室之前,把这个画册给了我,让我代为转交,她说,她承诺过,要为你的演出设计礼服。”
苏清嘉伸手,将画册捧在怀里,牢牢地捧在怀里,卡洛斯抚着她的黑发。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周策看起来很有些温润的样子,眉间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苏清嘉开口问:“梦雅喜欢你,你知道吗?”
这是藏在刘梦雅心底的小秘密,她的爱情是巧克力味的,黑巧克力味。
周策点头,轻轻笑了笑,道:“嗯,我知道。如果……”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圣乔治节的时候,我带她去了兰布拉大道,她说那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天。”周策看了看黑色的夜幕,星子闪烁,“她说她从来都没有过过情人节,我偷偷地把她带出了医院,还送了她一支玫瑰。不过她没有送我书,而是把这个小家伙送给了我。”
没有回赠书籍的爱情得不到祝福。
圣乔治节,4月23号,刘梦雅生命的最后十天。
那天,苏清嘉和卡洛斯也在兰布拉大道,他们从早逛到晚,卡洛斯背着她回家。
周策抱着斗牛犬走远,苏清嘉打开了画本。
每一页的设计都非常美丽,这是一个有着艺术天赋的设计师。她看到了刘梦雅曾经给她看过的红色改良旗袍,似乎又被改动了一些,更为飘逸灵秀。
最后一页是一件白色的纱裙,有淡淡的虚浮凌乱的字迹写在旁边,“祝清嘉十八岁生日快乐”。
那些幼时的玩笑还在耳边回响。
“我以后啊,也要找个对我好,给我带巧克力的男朋友,等我再长大一点点就找。哈哈。”
“贝拉,到时候我们一起嫁人好不好,他们都说好朋友可以一天家人,一起办婚礼的。”
“……”
苏清嘉再也忍不住,趴在卡洛斯的怀里泣不成声。
“卡洛斯,你知道吗?她说过长大以后还要和我一起嫁人,她说过的…为什么就生病了呢?我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发现,还以为是她变瘦了……”她边说边哽咽,“我们要一起嫁人,好朋友可以一天嫁人,一起办婚礼的……”
卡洛斯抱着她,舔去她的泪水,他不会安慰人,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心头:“贝拉,你别哭,别哭……”
她紧紧抓着卡洛斯的衣服,细白的手上有青筋迸起,她只觉得身上好冷好冷,只想靠在卡洛斯的怀里。
他们在这里站了许久许久,卡洛斯抱起虚弱的女孩往停车处走去。
“喂,是卡洛斯!”有男人的话语响起,渐渐地愈来愈多的人也应和着。
“噢,就是他,都是他的错。”
“巴萨…要不是因为他犯规,比赛怎么会失败?……”
围在这里的球迷越来越多,他们疯狂地指责着卡洛斯。
苏清嘉迷迷糊糊地想起,今天是半决赛次回合打响的日子。
眼前有什么东西飞过来,卡洛斯侧身一挡,然后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将苏清嘉包裹起来。
球迷的怒气高涨,鞋子、易拉罐、纸巾甚至是鸡蛋都往卡洛斯身上砸去,苏清嘉想探出脑袋来看看,却被卡洛斯捂住,“别出来。”
他行动地很艰难,但还是一直朝着车位走去。
苏清嘉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见心脏沉稳而有节奏的响动。
有保安和警察将愤慨的球迷拦住,卡洛斯将她放进了车内,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笑了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苏清嘉从车前拿起纸巾,认真地擦去他脸上的污渍和额角伤口处流出的鲜血。
“没吓到你吧?”卡洛斯打着方向盘有些不确定地问。
苏清嘉摇摇头,一直看着他的脸庞,“你可以放下我,先离开的。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他的身手敏捷,要越过包围很简单。
卡洛斯愣了愣然后憨憨地笑道,有些腼腆和害羞:“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至少,你伤心的时候,我一定要陪着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卡洛斯长得很好,苏清嘉一直都知道,可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心底又是一阵悸动,那双蓝灰色的眼睛波光粼粼,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是不是很笨啊,我找了好多好多电影来看,想学学怎么安慰女孩子,可是我学了就忘,贝拉,我今天是不是很糟糕,既让你伤心,又让你受到惊吓?”
小金毛一下又从一个高大帅气的情话王子变成了一个村里村气的愣头青,苏清嘉被他逗笑了,问:“为什么学了就忘呢?又不是西班牙文学。”
她破涕为笑的样子像是枝头的梨花初绽,卡洛斯瞪着眼睛看呆了,想扑上去亲一亲她,可开车不方便,身上也脏兮兮的,他有些懊恼地说:“西班牙文学我后来一直都及格了好不好,老师还给过我四分呢!”虽然高中没毕业,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天资聪颖的。
小金毛这样强调,苏清嘉转而问道:“那你以前为什么总是不及格?”
卡洛斯脱口而出:“那样你就会来给我补习了!”
时隔多年,知道真相的苏清嘉呵呵哒,“原来你以前都在骗我,亏我还为了你的成绩提心吊胆了好久。”
小金毛自知理亏,有些胆怯地把脖子一缩,把嘴巴抿得紧紧的。过了一会,才敢悄悄地瞟她一眼,不想又被苏清嘉逮个正着。小金毛又僵着脖子别过脸,继续开车。
回到家,苏清嘉解了安全带就往房间里跑,卡洛斯顿时急了,匆匆地跟在她后面。
“贝拉,你听我说!贝拉,你别生气。”小金毛人高马大三两步就追上来了,但又不敢超过她,换成小碎步走,手还用力拽着她的衣摆。“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相处,那时候你忙着练钢琴,我有时候一星期都见不到你,贝拉,我知道我错了。”
苏清嘉终于在沙发前站住了,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我练钢琴你还委屈上了?”
卡洛斯咬着唇,眼神无辜极了。
苏清嘉彻底被他无声的控诉打败了,拍了拍他的脸蛋道:“你个磨人的小妖精!还不脱衣服!”
卡洛斯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上下的血液往一个地方涌去。
噢,天啊,这还是客厅,他还没拉窗帘,是要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