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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他们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幸福,却没想到这竟是悲剧的起点。他们的儿子在元宵节的夜晚一去不复返,他外出两天之后带着鬓边新增的白发,勉强对她笑道:“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官府,咱们的儿子一定能找回来的。”
她眼见着他迅速的消瘦衰老,她知道他是被悲伤与愧疚催老的,可是她不愿意揭穿他那善意的谎言。
他在两年后终于一病不起,她伏在床头,听着他逐渐变得微弱的气息,泪水流满了面颊:“阿纲,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她听见他的喉咙似乎发出了一点声音,可紧接着却是永远的寂静。
她陪伴着婆婆又度过了快十个年头,婆婆临终前握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松开:“阿溪,嫁到许家,苦了你。”她泪流满面却依然微笑:“不苦,真的不苦,嫁给阿纲,是我的福气。”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更懂她,更放纵她,更疼惜她。纵是快乐的日子只有那么十年,可对她已经足够了。
她以为她生命的意义将随着婆婆的去世而彻底消失。而上天却在夺走了她的一切后给了她最慷慨的补偿。
她看着这个同样叫做许阳的孩子一点点的成长,一点点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而稳重。这孩子身上像她的地方越来越少,像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聪慧而勤勉,善良而正直,柔情而专一,这孩子几乎具备了他所有的美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逐渐坚信这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她看着这个孩子步步艰辛却一路直行,她看着这个孩子从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来历奇诡的活泼少年,一直成长为才华横溢,美名传遍整个大江的许师,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的去见他了。
——
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前世与他相逢时,他已经是个与她相比相当懂事的小小少年了,他从一出现就把她当做妹妹照顾。而出现在她面前这个倔强而叛逆的小子却会瞪圆了眼睛把她推到一边:“去去去,别跟着我。”可推完了又小声的嘀咕着:“你爸妈看到你跑来跟我玩该揍你了……”这一瞬眼前的孩子那么熟悉而陌生,而她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我爸妈才不会揍我呢!我又不像你,整天闯祸……”
她简直想把前世他对她的好一股脑的还给他,可他并不想接受:“我家成分不好,你别往我这里跑了,我妈都说了几次让我跟你说别过来了。”她忽然想起前世瘫痪后不愿意见她的那个他,她想,这一次,她还是不会放手的。
学校的课业越来越松,老师们一个个被批斗,几个认不得几个字的工农兵老师占据了讲台。即使苗红根正的她,也实在忍受不了学校的气氛,逃课回到了家里。然后她听见妈妈说:“许家的阿纲在门前坐了一天了,阿溪,把这两个馒头给他送去,劝他进屋睡觉,外面太冷了。”
她顾不得拿上馒头,一口气的冲到了他家门口,她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他孤寂的坐在门口,寒冷的冬夜甚至没有穿上一件棉衣,他只那么呆呆的愣着,茫然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一瞬,前世今生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直直的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家。”
她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陪着他大街小巷的寻找母亲,她把他两个妹妹从整日阴阳怪气的亲戚家里接回来,她把他家那座被红卫兵砸的不成样子的房子收拾干净,重新变得像一个家。她知道他偷偷报名去了最边远的地方下乡,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偷偷的找人在名单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上辈子,他给了她太多太多,她想,这一回,换她来保护他了。
十年的动荡终于结束,他重新见到了光明,尽管物是人为,他已经父母双亡,可是他有了她,她有了他。他们重又把家庭这个词汇一点点的完整起来,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健康壮实的大儿子。这个孩子不算漂亮,只能说是端正,他长得不太像爸爸也不太像妈妈,他严肃的性格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她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放心。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的快,她年近四十她却又怀孕了,她犹豫了好久还是不忍心放弃这个孩子,冥冥中她似乎有一种预感,她的宝贝要回来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她看着丈夫把儿子翻过去放在膝盖上,他十分纳罕的惊叹:“小孩子屁股上大多是有胎记的,可这么圆的我真没见过!干脆就叫阳阳吧,听起来多可爱,许阳做大名也很不错的。”那一瞬她如遭雷击。
她近乎于贪婪的尽力去爱这个孩子,她总有一种感觉:上辈子,她捡来了一个孩子,得到了后半生的幸福;这辈子,她的得到更像是为了失去,这种感觉在她看到儿子站在广场上痴痴的看人家练字,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之后愈加强烈。
她恨不得把儿子当场拽走告诉他:“不许练不许练!”可是理智却阻止了她那么做。她对儿子越来越严格,她告诉才这个才不过三尺多高的孩子:“字是给自己练的,要么不练,不喜欢的话就跟妈妈说,妈妈不强迫,但是如果决定练了,就必须练好。”这是实话,这手好字,将是他一生的财富。
许阳一天天的长大,他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聪慧,他拥有同龄人所欠缺的恒心与毅力,他虽然顽皮却是那么的懂事而善解人意。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钝痛着,这个孩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在向她前世初次见到的那个可爱少年靠拢。
她的丈夫笑话她:“难道你想让咱们儿子成为一个书法家么?这年月书法家可不好混”,她不知不觉的顺口答道:“我儿子何止会是一个书法家啊!他会是最了不起的书画大师的。”她的丈夫便搂着她的肩膀附和着:“好,好!你把你的画也教给他,咱们中西结合,毛笔字加西洋画,这么奇怪的书画大师到哪里找啊!以后咱儿子给人家画像,画幅油画肖像,底下啪的一下子扣上个篆字的章,多个性啊!”她笑了笑,可是心底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他们的小儿子考上了帝都一流的大学,她惊恐的看见自己的妹妹拿了一块儿她前世见了无数次的江诗丹顿送给小家伙,她清晰的想起那时候那孩子悲伤而缅怀的话语:“这是我小姨送我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要爆炸了,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不幸的降临。
他们的儿子十六岁了,他已经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她两个出息的儿子是所有人恭维他们夫妻的第一话题,可她看着儿子才邮寄回来的最新的素描,手却在微微的颤抖,这画风,几乎已经与前世的那个孩子为她画的第一幅油画的画风无限接近。她冲进丈夫的书房,翻出小儿子给丈夫邮寄的字帖,上面的字也已经几乎与前世的那个孩子最初的笔迹毫无差异了。
儿子在电话那头欢乐的说他今晚就能到家,她的心脏跳的厉害,明明她是那么的思念儿子,可是她现在却满心全是不安。这一天她有个画展,她强忍了不安出了门,出门前看到丈夫冲她挥着手:“别回来太晚啊,咱们可要吃个团圆饭。”
所有的幸福凝聚在这最后一刻。
她满身疲惫的回到家,得到的是儿子失踪,丈夫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的消息。
她每天只陪在丈夫的床边轻轻跟沉睡的他聊天,她没有去儿子失踪的湖边哭泣找寻,她清楚的明白,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小儿子了:上辈子,她捡到的,其实是这辈子的那份多出来的幸福。阿纲,没关系,我们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得很好。这辈子,有你,还有另一个儿子,我们的幸福已经是满分了,所以请你快点醒来。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他想着,这次睡着,是不是就再也醒不来了?阿溪,阿溪,我走了,你孤零零的在世上,可怎么办?若我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娶你。
耳边似乎有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阿纲,阿纲,你快些醒啊……都好几天了,你应该睡足了啊。”
“阿纲,我偷偷告诉你啊,上辈子你就是我的丈夫。我是舍不得这辈子被别人抢走,才死缠烂打的跟着你啊,你可别丢下我啊。”
他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妻子憔悴的面容跟鬓边的白发,他轻轻的说:“我回来了。”
【第三卷】
第一章
丙辰年四月。
林如海静静的坐在书桌前,年前他调职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加从一品太子太傅衔。他如今不过四十九岁,离人臣最高的一品已经只差只差半步了。圣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要他一走,太子登基,那么他在致仕之前做到太傅的位置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可是林如海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许郊死了,那个爱开玩笑性格爽朗最像徐子清的三郎许郊死了。有御史弹劾他勒索商户,罪名与兰济和同出一辙,而不同的是,不等前去调查这件事情的钦差到达,他就已经死了,整个新安县衙被烧成灰烬,许郊和妻子连同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全部葬身火海,钦差叫人勘验了现场,上奏说是许郊畏罪自杀放火烧了官衙,而与此同时广东巡抚叶放却上奏说许郊一家死的蹊跷,整个府衙烧的极为干净,竟然连看后门的老汉都没逃出来!更别说好几具尸身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消息传来,朝野震动,这件事情绝对有问题,这一次就连一向糊涂的皇帝也觉得不对了,可是没等派人去查,弹劾许郊的御史与进京告状的商人接连暴毙,这么个惊天大案的相关人等居然在这么一刹那断了所有的线索。
许子清病了,他是怒急攻心,再加悲伤过度,才一下子病倒的。他对前来探望的林如海流泪道:“是我的错!我早猜到他们来者不善,可我怎么就没提防他们会这样一不做二不休呢!我可怜的老三,我若是早点派人……”话未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林如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许子清,当年是他跟许子清提到了鸦片的危害,也是因为他的干预,许子清才会把许郊派往新安,而倘若许郊没有去新安,也就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许子清虽病了,可是头脑还是十分清醒,他哭够了发泄够了,很快便收敛起眼泪:“这次的事儿蹊跷。我当时听到韩孟小儿的弹劾就觉得的不对劲儿:小三是我的儿子,我不信他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性子又最像我,绝对不是那种乱得罪人的愣头青,偏偏事情来得太快,我派过去打探情况的人还没回来,他那边就出事儿了!叶放的奏本过来之前我才得了消息,我派去的人在钦差到达之前见到老三,他当时还很轻松,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儿子,只要我不倒台,谁也没胆量把他屈打成招,又说有些事儿不方便让人来回传话,他正在调查一些事情,让我注意周海华与英吉利商人之间的往来,等他那边有了头绪就让人把查到的消息递回来。”
许子清喘了口气,声音变得阴沉而狠戾:“老三出事儿的消息回来之前,我这边还真查到了点消息!周氏竖子从来就不是什么有远见的人,他也就会玩这套杀人灭口的把戏罢了!可偏偏他做事顾前不顾后,他那两个儿子又都是贪图小利性喜渔色的东西,稍微一查就是满身的窟窿!他家里这两年添了四五个海外来的女人,有两个欧罗巴女人,两个印度女人,竟然还有一个黑女人!查了下来历,全都是一个叫做罗德曼的英吉利商人送的,这个罗德曼,就是你说的那个东印度公司的人!”
林如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许郊枉死的真正原因,周海华一定是跟英吉利商人勾搭上了。韩孟是攀了周海华的大腿爬上来的,林如海这边升了太子太傅,那边韩孟立刻就被塞进了都察院,而他第一个弹的便是许郊,而那时候他上任不过半旬,哪里就这么巧,告状的商人就正好找到这么个才上任的御史?想到此处他越发内疚,是他害了许子清,让他晚年丧子。
许子清看出了林如海眼中的愧疚,斥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难不成还想把这事儿怪到自己头上不成?难道你是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把老三派到新安去的么?真追究起来难不成我还要去责怪阳儿告诉了咱们鸦片的事儿么?鸦片这种东西危害太大,我很庆幸自己早早知道了这个东西。真的蔓延到全国,就不是死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了。”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可是若真能把鸦片阻止于国门之外,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可怜了老三一家,我那三个小孙孙,最大的才七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