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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仔细打量,或许能愕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那些汁水滴落在官道上溅出的泥点,竟然比官道本身更加笔直,甚至连每一滴泥点之间的距离都是分毫不差。
可惜,泥点无论再怎么神奇它也只是泥点而已,自然无法引起驴旁那人的任何兴趣。
他跟在黑驴款摆的尾巴后头,始终保持着一只驴蹄子的距离。
那人是个和尚,他是唐真。
此刻的唐真虽然面无表情,可心里却在暗暗发苦。
没想到,那头平rì里懒散也骄傲到没边的黑驴,竟然真的和自己上了路。
“玄奘师兄,小黑黑第一次离开寺庙,你千万要照顾好它啊,可别让它被别人牵走了……”
想起临走前枯林小家伙的仔细嘱咐,唐真更加哭笑不得。
堂堂金山寺,活得最滋润的家伙既不是身为住持的法明方丈,也不是被称作得道高僧的玄奘和尚。
因为那个家伙压根就不是一个和尚,它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在金山寺中,活得最滋润的是一头驴,一头会撂蹄子的大黑驴。
自从这头低调的黑驴用蹄子在江洋大盗的身上高调了一次之后,它便不再低调。
每当佛台前的供果要替换的时候,它会第一时间出现。每当素院的斋钟敲响的时候,它会第一时间出现。
甚至每当有美丽姑娘祈福进香的时候,它偶尔也会第一时间出现。
当然,在面对这头骄傲到没边的黑驴,哪怕是武僧院那些一身铜肌铁骨的师兄们,也将佛祖传下的谦卑发扬到了极致。
特别是在它吃梨的时候,嘎嘣嘎嘣的脆响声总会让人想起某个同样被四分五裂的家伙。
唐真听着耳边嘎嘣嘎嘣的声音,心里有些发颤。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唐真自然听说过,但是今天下午,他却深刻体会到了一句更加贴切的话——伴驴如伴虎。
这哪是一头驴,分明是一头猛虎!
还是一头最得瑟最骄傲的猛虎!
唐真望着渐渐偏斜的太阳,心中无限感慨道:“悟空,你什么时候出现啊,再下去,为师都要被一头恶驴牵走了……”
想起悟空,他捡起了这些天在心中一直思考着的问题。
这个世界,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世界吗?那个光怪陆离,有着仙佛妖魔的仙侠世界?
而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才能踏上那一条被世人铭记的艰辛道路,带着几个法力无边的徒弟,到达那遥远到无法想象的西方尽头,取得真经?
亦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自己只是一朵浪花,一朵和那个世界中的玄奘和尚相似的浪花?
唐真蹙着眉打量四周,发现官道旁的油菜花正开得烂漫,黄花如海,粉蝶和蜜蜂在花海中勤劳地飞舞。
官道上,骄傲的黑驴迈蹄缓慢,虽扬起了些许尘埃,却并不呛人。
唐真的视线有些迷茫。
迷茫并不是因为官道上的黄埃散漫。
而是入目所及之处,像极了一幅美丽的画,写满了chūn的盎然。
画虽美丽,却透着平凡。
无处不平凡。
。。。。。。
十余里外,金山寺。
夕阳渐渐沉下,不知从何处吹来了浓稠的云,成群结队般地卷在了寺庙上空,颇有彩云压寺寺yù摧的架势。
金山寺背不靠山,但它靠着一座比山更高的塔。
塔是一座石塔,年代已经长久到无法考证。因为被朝廷归于了金山寺名下,所幸就被叫做了金山塔。
金山塔很破,也很旧,不过里面的经书却很多,多到十八层的高塔,每一层都被经书塞地满满当当。
金山塔的第十八层,站着两个老和尚。
两个和尚身高体型都相仿,他们披着有些老旧的袈裟,沉默地在夕阳下驻足远望。
高处的风可没有半点chūn天的影子,它们顺着古旧却依旧坚固的石塔向上攀爬,带着呼呼作响的锐利咆哮,吹拂得两人身上的袈裟飘扬yù飞。
两人的目光下,由无数街道建筑构成的城池,已经变成了脚下的一张拼图。就连那最远处不可一世的城墙,也在绝对的高度下变得极为老实。
不知何时,突然飞来了一只雄鹰,在两人脚下这一片不该属于它的天空中小心翼翼地滑翔着。
“法明师兄,它真的走了?”
其中一个和尚收回了南望的目光,转而望向了那只滑翔的鹰。
那只鹰似乎察觉到了和尚的目光,一声高唳,振动翅羽,瞬间飞向了极高的天空,然后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另一个和尚缓缓抬起了头,抬向极高的天空。他似乎还能看得见那消失的黑点,感叹了一声:“既然它想走,那么江州之内,又有谁能留得住它?”
“连师兄你也拦不住它?”
那和尚望向自己师兄平静的面孔,明显不是很相信对方的回答。
法明方丈愤怒地伸出手臂,雪白的眉毛在疾风中乱飞,他指着南方的极远处道:“我只是一个老和尚,又不是降妖伏魔的道士,哪能留得住它?”
那和尚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惊容:“它竟然是妖?”
法明方丈蹙眉看着他不悦地说道:“你见过哪只妖怪敢在佛像面前抢佛果的么!”
和尚又是一愣,他思考了会问道:“那它是魔?”
“愚蠢!”法明方丈几乎就要跳了起来:“又有哪个邪魔会喜欢在寺院里晒太阳!”
和尚这次思考了半天才得出结论,难以置信地说道:“那难道它是佛陀转世!”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的师兄不再言语,并且目光中充满着不屑和侮辱时,他明白,自己又猜错了。
“师兄,那你告诉我!它非妖非魔非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痴!”法明方丈看着自己那笨到了极致的师弟,翘着胡须得意且骄傲地揭晓了最终答案。
“它自然是头驴!一头脾气暴躁,脑袋坏透了的大蠢驴!”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塔内走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yīn暗中的高大背影,和尚用极小的声音自语道:“它当初一蹄子踢向师兄你屁股的时候,也没见你像今天这般得意骄傲过。”
“既然玄奘走了,那以后金山塔打扫的任务就由你来接手了!”
当法明方丈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洪亮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听到此言,和尚的脸sè猛然一变,他苦笑道:“真是越活越糊涂了,竟然忘了师兄的耳朵比他的心眼更要尖上许多!”
“不过还好,这次既然它跟着你一起离开,仔细想想,我倒是合算极了。“
想到师侄在黑驴旁悲剧的模样,又想到以后终于可以不用躲起来吃梨了,和尚愉悦的心情不由如同那只雄鹰般又飞了回来。
舒爽地大笑一声之后,他转身走进yīn影,竖起右掌与胸前,轻喝了一声佛唱。
封闭的第十八层塔内不知从何处卷起了一阵微风,经书上的灰尘随风抖落。
那和尚纹丝未动,所有的灰尘却被微风卷作了一团,乖巧地躺在了地面上。
他轻轻地将灰尘扫进簸箕,迈步走向第十七层……
………【第十章 【吃梨】】………
。。。。。。
夕阳之下,官道之上。
唐真依然紧随在黑驴的身后,依然是相隔着一驴蹄的距离。只不过,如今夕阳把黑驴的影子拉得很长,蔓延到了他的脚下,与自己的脚尖几乎便要交织起来了。
把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左挪了挪,看着前方黑驴那比骏马还要粗壮的蹄子,唐真再次往左挪了几步,直到自己的脚尖离那驴影有了足够遥远的距离这才松了口气。
一驴一人这样悠悠走在官道上也已经有两个时辰,大约共走了十多里路程。
这路程不算长,但景致却变化地极快。
巍峨高耸的城墙、一块块分割整齐的田野和伴着炊烟袅袅的小村,每走几里,眼前便会换上另一重风景。
时值初唐,江州的人口不多,村子也少,用地广人稀来形容这片区域再为恰当不过了。
三三两两的村子都聚集在了城池周围,而像此处离城门十里开外的地方,都已经没了人迹。
唐真望着四周连绵不绝的叠嶂山峦,心想这里景致倒是不错。只是没了人气,再美的风景也显得有些荒凉破败。
如今正逢天下太平,太宗下令修养生息之际。这一段官道上莫说人影,就连来往通信的快马都没遇上一匹。
实打实的荒郊野岭。
好在这官道确实宽敞,天气也算宜人,再加上一人一驴走的步伐悠闲,唐真虽然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感觉自己的体力依旧还剩余不少。
只是,肚子却已经咕咕叫了。
细细回想,从rì起到rì落,自己还是滴水未进。可能是因为和这头黑驴相处时太过紧张,竟然忘了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要知道,包里除了干粮之外,还有一囊酒和一只鸡腿呢!
穿越的这几天,唐真虽然一直吃着素斋,但他却发现这里的饭菜比之自己那个年代的饭菜要香上许多。
不知那根黄澄澄的鸡腿也是不是如同它看起来那么sè香味俱全?
想到这里,唐真又有些走不动了。他抬头看了看黑驴款摆的臀部,心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黑黑……”
黑驴低调那会儿,在大家的眼中它只是一头驴,自然不需要什么名字。而后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它不再低调,一蹄成名,之后才有了小黑黑这个名字。
当然,这个名字是枯林小和尚起的。平rì里,庙里的师兄弟们见到黑驴都是抱着有多远滚多远的态度,对其畏惧的程度比起世间的红尘女sè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枯林小和尚却偏喜欢和黑驴整天黏在一起。更奇特的是,这头平rì里骄傲到没边的驴,却任由小家伙扯耳朵拉蹄子,愣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哪怕是被枯林爬到头上去抢了它的香梨也不会生气,甚至还会咧开雪白的唇皮嘎嘎欢叫两声。
唐真心想:自己好歹也是枯林最喜爱的师兄,你再骄傲再得瑟也总要给我一点面子吧。
至于黑驴听得懂听不懂他的话,这一点唐真根本没有去考虑——如果连人话都听不懂,这只黑驴又有什么资格在金山寺内那么骄傲那么得瑟!
事实上证明,这头黑驴的确通了人xìng。但是,他也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面子。
黑驴停下了脚步并转过了头,突然有一团白糊糊的东西从它的口中吐了在了官道正中。
定睛一看,是一团被嚼了稀烂却没有咽下去的梨。
唐真的心中顿时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瞬间身子便后退了许多步。
在他后退的同时,黑驴的一只蹄子果然撩在了半空中。
“大黑哥,大黑哥!”唐真一边后退一边摆手说道:“您老少安毋躁,小心您背上的大香梨!”
见到黑驴在听到“大黑哥”三个字的时候眼睛似乎一亮,犹豫了数秒,最终蹄子放了下来。
它嘎嘎地叫了声,声音有些懒散。
唐真觉得似乎有戏,他连忙开口和黑驴商量着说道:“大黑哥,您看我这一天还没吃过东西呢。要不……咱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在人前,唐真一直要保持着得道高僧的道貌岸然。但那也只是人前而已。黑驴虽然能懂人言,但它毕竟不能算人,而这里又是荒无人烟,唐真理所当然地放下了所有的伪装。
对于这只黑驴的恶脾气他虽然有些愤怒和不岔,但仔细想想,也因为它在自己的身旁,就算是如此荒郊野岭之地,唐真依然还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虽然说,能在一头驴身上体会到一种安全感,这种情况光想想就有一种令人发笑的冲动。但是唐真敢对佛祖发誓,他的确很认真地体会到了。
黑驴咧开嘴皮,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很满意唐真的那一句“大黑哥”的称谓。
面对唐真的建议,它再次嘎嘎叫了两声,然后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黑驴将脑袋钻入背旁的包裹中。过了一会,它张大着嘴巴从包裹中退了出来。
比驴唇更加雪白的大牙齿间,咬着一只小香梨。
驴头轻轻一甩,香梨便朝唐真飞了过去。
面对这一幕,唐真也顾不得肩头的大包裹,赶紧将手一松然后朝着香梨飞来的方向接去。
包裹落地的同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香梨稳稳当当地钻进了他的掌心。
握着梨的唐真弯身捡起包裹继续上路,只是这次,一驴一人的位置却发生了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