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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元徽心立刻沉了沉,果然是这样。
“你一点都不留恋孤?”
“还有宫中的富贵?”徒元徽不想说后面一句话,但是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冯玉儿神情平静,眼睛也是从所未有过的清澈。
“当初在金陵,我瞧见了王子弘三人对您恭恭敬敬,就猜到你的身份,然后故意在您面前走过去的,因为我不甘心。”
徒元徽心中一紧,他知道冯玉儿要对他说真话了,但是他又怕她说出来的话伤人。因为这双眼睛里,太干净,没有其他情绪。就像身无半点尘埃的居士一般。
“我那会儿就想,就赌一把,若是能让您看上了,王子弘几个肯定想要讨好你将我买走送过去伺候你。王家薛家是金陵最大的家族,百花楼的鸨母不敢不放人。”
“然后,我赌对了,我不用做娼妓了。”
“太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逃过很多次,一开始,被罚跪不许吃饭,还拿拔了牙的毒蛇来吓我,我依然没有放弃逃,后来逃的,有两次的腿差点打断,然后鸨母带着我去看了真被打断了腿的姑娘,那些姑娘有好看的,也有普通的,但是都一样,只要有嫖客出上十来文钱就都得伺候,而且还因为接客太多,能活着的也就两三年。鸨母最后说了,她就是再舍不得我,但我不听话,也会狠心打断我的腿。”
徒元徽听到冯玉儿话语中显露出颤抖,他本就喜冯玉儿,这会儿心又是一软,倒是后悔逼她说她不想做的事了。
“我不敢逃了,但是我还是不认命。”
“看见您的时候,我的心愿也不大,就是离开那个地方,然后借着曾经太子女人的身份,找个小院子,不管贫穷富贵,只要清清静静地过完下辈子就好。”
徒元徽心里微微震荡,他一直都是太子,从来就不必要为生存抗争谋划,甚至在自己罪有应得地情况下,还怨恨兄弟、父皇,现在对比玉儿所经历的,他幸福得太多。
就因为得到的少,所以所奢求的也不多吗?
“玉儿。”
徒元徽叫了她一句,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不管你怎么说,怎么不愿,孤都不会放手的,你若是没有孤的允许给逃了,孤一定会派人杀了你。”后面说的,杀气十足。
徒元徽可一直不是什么好人。
冯玉儿心下失望,但很快又给自己带了面具。
“爷放开我,太紧了,都红了,刚才我说着玩儿的呢!”然后就笑了,正要扯开徒元徽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却被那人变本加厉绑得更紧。
“玉儿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吧?”徒元徽突然说道。
“喜欢得紧呢!”冯玉儿随口便答,跟说吃饭睡觉一般容易。
“你看。”徒元徽颇有些自嘲的味道,但是却半点怨怪之心都没有。
冯玉儿的心跳了跳,她怎么就听出这个任性的太子竟然生出了落寞之意。
“太子爷你也未必喜欢我。”她忍不住说道。再宠爱她,似乎也只是当做一个东西,一间珍贵的玩意。
徒元徽直视她的眼睛。
他也的确承认,他宠爱着冯玉儿,要照顾冯玉儿,只因为他珍惜这个女人,还有,这个女人真的很漂亮,男人,都‘爱’的。要说书上所言的喜欢,他的心从来就没有为她跳动过。
但是在这之前,心里有过保证,一辈子都会宠爱照顾她。
真正的喜欢,像《梁祝》那样的热烈的感情,上辈子都没有,更别说心有些老的这辈子了。
冯玉儿见徒元徽没说话,就知道没指望。
“如果孤不是太子了,不但被囚禁还会随时面临到来的毒酒,你会愿意陪在我身边吗?”徒元徽这时候突然问了。
冯玉儿一怔,随后笑道:“玉儿记仇呢?爷您若之前对我不好,身边还有其他女人扰的不清净,玉儿肯定逃得远远的。”
心里就在琢磨,这位莫非是重生的主儿?
心里疑惑已生,因为自从她那日清醒,徒元徽对她确实不一样,在那之间,她是一个暂时喜欢的玩意,而那之后,就是个珍惜的存在了。而且,徒元徽很少对她发火。
若是她是个土著,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她是穿越过来的,对这方面就特别敏感。
徒元徽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些好笑。
“你心里的账可算得真清楚。”
冯玉儿边真诚边试探地说道:“玉儿也就记您和自己的账,别的玉儿就没空记了,您只要待我好,我就待你好,你就是要喝毒酒了,我也陪着你喝,绝对不犹豫。”
如果是重生的,看来上辈子自个对他不错,他很感动。那么她再顺势表现一番,这辈子就不怕被舍弃掉了,到时她也不用七上八下没个归属。以后只需要好好保持,然后在他身边占一份位置,说不得,她还有更大的福气。
冯玉儿想要清清静静地日子不错,但是这日子没了,她也是有些名利心的,能有机会上位做主子,就不想让自己低贱地在别人异样眼光下过日子。
徒元徽听了,不由地搂紧了冯玉儿,说道:“孤绝对不负你。”
冯玉儿低声说道:“虽然有人告诉过玉儿,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可信。”
“不过,玉儿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听,就是您骗我,我也喜欢,日后想想,也可能是件幸福的事情。”论起煽情,冯玉儿做第二别人也做不得第一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还哭了。
徒元徽有时精明,有时也傻得可爱,这会儿是真信了,他亲自用手去给她擦眼泪,连帕子都不用,可见是真感动了,也顾不得自己最不喜眼泪这种秽物了。
※※※
自此两人算是互通了心声,各自也敞亮了不少,徒元徽就天天得看着冯玉儿,竟舍不得一时一刻不见。
徒元徽心情好了,自是走路都带着风,见人也少有的热情,甚至会主动与人打哈哈了,显得越发平易近人。
只是众人私下都在猜测,太子爷因为要纳重臣南安王之妹为妃,所以才这般得意,想必太子爷极满意这门亲,免不得大家见到徒元徽,都要上来捧个场,夸几句果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却不知徒元徽心里早有谋划,这圣旨还没下呢?就是下了,没有他的在意保护,人能不能活到接旨都是个问题。更别说,她躲过了这一劫,这个前世背叛了他的太子妃,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他有底牌,让她只能嫁给别人去。
对于这桩婚事,最满意的是弘圣帝。
自从徒元徽从金陵回来,弘圣帝觉得这嫡子行事说话日渐稳重,人更是谦和有礼,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矜贵气竟是散了不少,倒似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低调城府。
虽是越瞧越满意,可弘圣帝也担心,这孩子未免厚道得有些过。
比如老七徒元绥胆大包天派人刺杀自己亲兄弟,结果诸多兄弟里,替他说好话求情的,居然是差点被害死的徒元徽;
另外张中庸买官卖官一事,其实并未有人参奏,徒元徽却主动跑来弘圣帝跟前请罪,自责未能严加管束下人,实在难辞其咎,表示一力承担罪责,可是到最后,这孩子又哭着求弘圣帝饶过张中庸一条性命。
还有钱家的事……
正是因为如此,弘圣帝越发不放心,徒元徽有仁君之德,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于国于民虽是好事,只是却着实委屈了自己,弘圣帝哪里忍心看儿子这般,这才想到为他寻一门有势力的岳家,免得以后被那帮宵小之辈掐住了弱点。
“元徽,昨日晚上去南安王府,可瞧见了大郡主?”御书房里这会子只剩下弘圣帝同徒元徽父子二人,弘圣帝端起手中茶盏,决定同儿子推心置腹地谈一回。
徒元徽懵懂地放下手中正在瞧的奏折。
“尚未,不合规矩。”
弘圣帝不由一笑,关切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倒让规矩管住了!那丫头当年为父曾见过一面,是个有趣的,你不妨去南安王府瞧瞧,还有啊,南安王那头,你也得多走动,以后都是亲戚,可不许太生疏。”
“是。”徒元徽点了点头。
“朕想好了,南安王以后由他掌管京畿守卫之事。”
徒元徽吃了一惊,说道:“他家一直守在西北,若奉调回京,西北可不就空了?”
弘圣帝叹道:“你那帮兄弟七窍玲珑,若不镇着他们些,日后少不得闹出是非,有你那大舅子给你看着,朕看谁敢轻举妄动。”他也承认自己偏爱太子,将其他儿子的野心养大了。
“父皇。”徒元徽眼圈红了,上辈子,南安王可是被赶回了西北。
“父皇,您不必如此,儿臣靠的是父皇,可不用什么岳家。”
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朝廷根系错结,如果是皇帝,生杀大权在手,只管看戏。但是太子……弘圣帝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的放任,其他几个儿子已经有势力了。
弘圣帝拉徒元徽起身道:“这对你有好处,这几日朕让南安王在京郊圈几块地,算是赏给他的,要想人家死心塌地跟你后头干,就得让他得些油水。”这方面,弘圣帝非常清楚。
这也是帝王和勋贵之间的潜规则。
听到弘圣帝这么一说。
圈地?
父皇曾鼓励达官贵人圈地,以此作为对他们立下功劳的赏赐,也能增加一些耕地,开始之时,圈的都是无主之地,倒与相安无事,可哪里有那么多无主之地,那帮人得了旨意,自是不肯浪费,因此到了后来,这圈地竟是变了味。
权贵们欺上瞒下,从抢夺百姓良田中得了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致各处都在圈地,甚至一份圣旨几个人伙着用,蛮不讲理地将人家的田地占为已有,一时民愤极大,以致引出了地方暴动。
当年自己认为父皇此举是对的,那些勋贵尤其是四个异性王,赏无可赏,这是个法子。
加上圈地是遵皇命,他并未在意,甚至对手下参与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徒元晔上书,建议停止这种扰民之举,并核查所有贵族及官员圈占土地,最后得出的结论,归于自己这太子名下的圈地竟达万亩,由此这也成了他营私舞弊的罪证。
“太子,在想什么?”弘圣帝瞧着徒元徽半天不动弹,只在那坐着发呆,便问了出来。
“没……没什么。”徒元徽这才反应过来,埋头重新看起了奏折。
这晚回到内寝殿,由冯玉儿服侍着换过衣裳,净了面,徒元徽便端起一杯茶,坐到紫檀木太师椅上发愣。
难得瞧见徒元徽有这般深沉的时候,冯玉儿甚觉好笑,便做到古琴前,弹了一曲《潇湘水云》给他凑趣,结果徒元徽一无所动,冯玉儿起了促狭之心,故意曲到中音时拨高了一分。
“存心考孤呢,玉儿是不?”徒元徽总算有了反应。
冯玉儿笑夸:“爷真是奇才,一点错处都能让您听出来。”
徒元徽招招手,冯玉儿施施然走了过去,两人挤坐在一张椅上。
抚了抚徒元徽紧皱的眉头,冯玉儿故作不满地道:“是不是玉儿款待不周,惹爷不开心了。”
徒元徽拽过冯玉儿的手,温声说道:“没有的事,是孤在想事情。”
冯玉儿果然不啧声了。
徒元徽看了一眼,就立刻揉了揉头。
“头疼!”
然而等了半天,冯玉儿只靠在他肩头,却再没动静。
“玉儿不如以前贴心了,以前定要主动给孤按按。”徒元徽有些委屈地说道。
“玉儿想安慰来着,可不是怕烦您吗?”冯玉儿也委屈地道,她的弦放下来了,就不惶恐自己伺候不周了。换句话说,冯玉儿就是给了点甜头要上天,现在有小脾气和小性子了。
这样是徒元徽想看到的,但是偶尔想想以前服侍周到的冯玉儿,他还真委屈了。
徒元徽想一会儿,道:“孤没事,是父皇准备安排南安王留京,下旨让他去京郊圈地,如今这圈地,说白了就是抢百姓的田地,父皇偏爱拿这玩意赏人,而权贵个个贪得无厌,一旦猖狂起来,就跟强盗没两样。”
冯玉儿有些意外,徒元徽竟然给她讲朝事了。
“孤在想,到底要不要管这事?”徒元徽心里真的犹豫不决。
“插了手,父皇未必听得进去,还会得罪一班权贵,只怕弄巧成拙,反给自己树了敌;不插手,日后必定引火烧身,甚至还会起乱子。”当然,他有防备,这乱子到不了他身上来。
冯玉儿没插话,得瞧瞧他是个什么想法。
“你在民间可听说过这回事?”徒元徽询问道。
冯玉儿一笑,点点头:“可是您让玉儿说的。”
“说吧!”
冯玉儿想了想,说道:“小时候玉儿遇到拐子,辗转被人卖到金陵,那时候不太懂事,不过却记得一路上瞧见不少流民,玉儿亲眼看到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子饿死在半道上,听旁边人议论,说他们都是被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