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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左右后,冯老夫人怀中抱着二宝,对周氏和珠儿道:“得财可不就是求着我想法子,能放了牢里那两个拐子吗,原本放不放人,的确只需我一句话,不过此事如今关系着继忠的前程,我自是要先帮着自己儿子。”
“要不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弄走,回头对外头说,那两个暴病而亡?”珠儿出了个主意。
冯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能给方便就给方便,现在这事大了,你们不能只顾着自己丈夫跟兄弟,怎么就不替继忠想想,这事如今连太子爷的亲信都知道了,听继忠说,那人临到离开咱这儿之前,还特意丢下一句话,若继忠能将此案断得百姓心服口服,说不得还能往上升一升。”
“只是那头催得太紧……”珠儿忍不住道。
周氏忙瞪了她一眼,转头很是无奈地对冯老夫人道:“得财也是为兄弟帮忙,还蠢到跟人打了包票,娘,要不,放一个也成啊!”
“你俩个倒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冯老夫人面上有些不悦,“行了,也该让得财吃些教训,他那些是什么兄弟啊,不过狐朋狗友,以后断了也好,你们可得记住,小事上,我尽可由着你们,可大事,却不许你们在后头捣乱。”
※※※
有了姐姐给自己撑腰,再加上说动媳妇珠儿去给周氏当帮手,周霸王自然放了心,这会子手痒难忍,瞧着珠儿出门而去,便在屋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寻出来几十两银子,兴冲冲地又去了赌坊。
不出意料,周霸王又是输了个精光,正要败兴而归,赌坊王老板出现了,脸上照旧一副笑模样,拉住周霸王道:“大舅爷来得正巧,有一位朋友正想拜见。”
等随王老板到了赌坊里间,周霸王瞧瞧来人,是个秃顶微须的干瘦老头,自己并没有见过。
王老板笑着介绍道:“大舅爷,这位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单三爷。”
见周霸王一脸迷惑,王老板凑到他跟前,小声道:“秃头三,知道吧?”
周霸王一时大惊。
“大舅爷,平远久仰大名!”秃头三上前拱了拱手,“您贵人事忙,原不该来打扰,只小儿如今深陷牢狱,这嘉兴府平远又人生地不熟,也就只能来求您这老朋友了!”
“好说,好说。”周霸王讪笑道:“这忙在下一定会帮,只是……”
“有您这句话,平远便先谢过了。”
周霸王忙又跟他解释,“这平安县刁民厉害得很,毕竟闹到了府衙,事情太大我姐夫一时也有些掣肘,一时半会怕未必捞得出来人,不如您再等些时日?”
秃头三摇了摇头,“小的如今已然金盆洗手,这家中事务皆由犬子单福一人掌管,他一日出不来,单家生意便损失惨重,如此,事有紧急,还请大舅爷多多帮忙。”
“这……”周霸王心下厌烦,哪有这等求人办事还死催活催的!
“还望大舅爷看在平远只单福一个独子份上,将他尽快救出!”秃头三干脆作了一个揖。
王老板在一旁笑道:“好说,大家都是朋友,当年单三爷帮了大舅爷一个大忙,这回也是轮到大舅爷还人情的时候了。”
一听此话,周霸王的冷汗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秃头三这时补了一句,“虽按江湖规矩,在下不能告诉大舅爷那孩子的下落,不过,听说倒是长大成人了,冯大人若是知道自己女儿还活着好好的,也不知得有多高兴!”
“别,别!”周霸王彻底认了栽,“这忙我一定帮!”
“那今晚小的便要带人走。”秃头三放了话。
“三爷您一定行个方便,”周霸王求道:“好歹宽限两日?”
王老板这一回倒肯替周霸王说话了,“那就最迟明日酉时,如何?”
周霸王一咬牙,算是和意了。
于冯继忠而言,这回案子着实不易,这几日他可谓焦头烂额,当众提审了人犯多次,无奈那二人死活不招,还百般抵赖狡辩,而冯继忠又没有人证物证,这一下,案子便有些僵住了。
好在这日一早收到一份公函,竟是苏州府发来的,说是一省巡抚大人对此案极是重视,将派一位理问携人犯卷宗到嘉兴府,以协助冯继忠断这平安县闹上来的案子。
冯继忠一时大喜。
听儿子来禀报说苏州府会来人帮忙,冯老夫人并没有冯继忠地般高兴,反而皱着眉头问道:“这省府为何要插手管你这事?莫不是想抢你的功劳?”
“娘,儿子无能,这人犯审了好几回,皆问不出结果来,听说来的理问大人是专管刑讼的,自是比儿子有本事得多,只要能将案子断得水落石出,将百姓们应付过去,这功不功劳,儿子并不在意。”
“你这笨脑子,真就一辈子准备当这芝麻官了?”冯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当初让你逢迎上官你不会,叫你趁着在位上多捞些银子你不敢,如今得了往上爬的机会,你又没本事抓住,养你这儿子有什么用?”
冯继忠老脸一白,“儿子无用,累娘您操心了!”
冯老夫人气哼哼地道:“你自己长点心,管他上面来的是谁,记着别让人抢了你风头,你断出来的案子,功劳自然得归你,别回头案子都让人家审了,你倒成了锯嘴的葫芦,光瞧着不说话。”
“是,是。”冯继忠忙应诺。
而此时的周霸王急得差点要撞墙,秃头三这回亲自找上门来,若不给他将人弄出来,周家姐弟偷卖冯婉瑜的事保不齐真会给捅出来,到时候便是冯老夫人能放过他们,冯继忠也未必肯。
这话说起来便长了。
当年得知冯家婆媳不睦,周氏暗自高兴,竟一个人跑到平安县,将冯老夫人哄得开了心,又趁贾氏回娘家之际,和冯老夫人一块设计,灌醉冯继忠爬上了人的床,最后在冯老夫人寻死觅活地折腾之下,怀着孩子进了冯家的门。
只一样,周氏在几个月后生下一对双胎儿子,可是儿子大宝竟是痴憨儿,冯继忠本就恨周氏算计,加上大儿子又不讨喜,自然没将她放在眼里,即便冯老夫人呼来喝去,也不肯再碰周氏,只一心顾念着贾氏和她的女儿冯婉瑜。
周霸王因好吃懒做被父母嫌弃,便来平安县投奔周氏,却不成想周氏虽得冯老夫人欢心,却不被冯继忠看重,一天到晚以泪洗面,口口声声骂贾氏和冯婉瑜母女是一对狐狸精,诅咒人家不得好死。
因为靠着这个姐姐吃饭,周霸王自然和仇敌忾,加上在外并没有认识了一帮坏东西,鬼主意自然是多得很。
听弟弟说要帮自己出气,周氏便道自己的大宝可怜,一生下来就瘫在床上,可恨那冯婉瑜居然没病没灾,还把她爹的魂都勾没了,定是臭丫头抢了大宝的灵气,一定要拔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周霸王这时自己手上缺银子去赌,立时起了坏心,找了一个姓王的朋友,说是手上有个小孩要卖,让他给寻个下家。
周氏开始也还有些害怕,不过被妒火烧没了心肝,没怎么想,一跺脚还是点了头,而此时,周霸王已和贾氏的陪嫁丫头珠儿勾搭在了一块。
珠儿本是贾府的家生子,周氏也知道他二人早有首尾,却并不太瞧得上这个小丫鬟,对珠儿的百般巴结,一直嗤之以鼻。
不过这珠儿很会来事,早看出了冯老夫人不喜贾氏,便私下向周氏保证,能帮她治住贾氏。
果不其然,有一回趁随贾氏回娘家之机,珠儿便跟自己娘老孙家的这般那般地通了气。
荣国公夫人听到老孙家的说,贾氏不敬婆母,在冯府骄横跋扈,立时便火了,竟派老孙家的押着贾氏回平安县,说贾氏不孝,当着冯老夫人面训诫了贾氏一通。
冯老夫人大出了一口恶气,又和老孙家的对上了脾气,自然也高看珠儿一眼,周氏的态度随之起了变化。
珠儿想嫁给周霸王,周氏想报复贾氏,周霸王既想帮周氏出气,又想趁机弄些银子,三个人各怀心思,最后终于一拍即合,想出了私下将冯婉瑜卖掉的毒计。
那日寿辰,周氏又在冯老夫人面前吹风,说贾氏在背后说婆婆闲话。
冯老夫人越发喜欢以折磨贾氏为氏,让贾氏亲自伺候她吃饭,周氏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只说跟着贾氏过来的冯婉瑜吵着祖母了,贾氏无法,便让珠儿带着怀里抱着个布偶的冯婉瑜到寿宴外头玩去。
珠儿抱着冯婉瑜到,周霸王早在那等着了,见珠儿带着孩子出来,便示意她跟着自己走,等转到一个四下没人的僻静处,周霸王打了个唿哨,便有一辆大车跑了过来。
冯婉瑜当日四、五岁年纪,也是似懂非懂之时,原以为周家舅舅和珠儿抱着自己出来玩,还挺高兴,等瞧见自己被换了衣裳,还有一个陌生男人要从珠儿怀中接过自己,立时觉出不妙,布偶也不要了,死抱住珠儿的脖子不肯放。
珠儿一边扒孩子的手,一边大骂,“人家来接你去过好日子,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作死的小鬼!”
那陌生男人来拽冯婉瑜,孩子力气小,一会便被扯了过去,冯婉瑜哭得撕心裂肺,还在死命挣扎,最后居然拼死拼活地扯住了珠儿的头发。
珠儿立时疼得“哇哇”直叫,周霸王在一旁上去将冯婉瑜的小手拉开,不过珠儿倒是生生被抓掉了一把头发还有缠在头上的一根钗子。
待孩子被扔上了车,珠儿还喋喋不休地大骂,说冯婉瑜小小年纪心狠手辣。
瞧着大车走远了,周霸王拾起地上的布偶道:“记住咱们说定的孩子掉塘里的地方,你在这儿等着,两刻钟后再去叫人。”
“这会子没人瞧见吧?”珠儿担心地道:“给抓到可就糟了!”
“怕什么?有哥哥在呢!”周霸王拍拍珠儿的脸,“这事成了,我便娶你!”
珠儿脸上才高兴。
虽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周霸王对当日情形却记忆犹新,甚至记得王老板在给他钱时,还笑着骂道:“你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卖冯大人的千金,哥几个差点被你糊弄过去,单三爷说了,那丫头他以前瞧见过好几回,货是好货,他既收了免得麻烦便不会还。”
周霸王这会子很有些悔不当初,当日若不是脑子发热,痛快地跟王老板承认了那丫头便是冯婉瑜,也惹不出今日的是非,如今他算是被逼上了绝路,要真救不出那俩拐子,怕是他的倒霉日子也该到了。
“今晚要放人?”周氏一时被吓得不清,“这可如何是好?”
珠儿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姐,如今可不是干着急的时候,刚才我拦不住,得财已到姑妈那儿请罪去了,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会给个什么说法,得财只您一个姐姐,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氏一咬牙,“走,一家姐弟,死都要死一块儿!”
等二人到了冯老夫人的屋,门已是关得死紧,两人对视一眼后,还是珠儿鼓足勇气,在外头喊了一声,“姑妈,大姐和珠儿来瞧您了!”
好一会儿后,里面传来冯老夫人的声音,说道:“还不给老娘滚进来!”
听这话音,周氏和珠儿心里便明白,怕是周得财全招了。
※※※
举人白德恒年事已高,向来早睡早起,这晚刚到半夜,忽然听到外头有敲门声,老人家向来眠浅,一下子便惊醒过来,冲着门口问了一声,“谁?”
“白先生,出大事了,大家伙等您拿主意呢!”
等穿好衣裳开了门,白德恒才发现外面已站不少人。
这时有人上前道:“白先生,冯继忠背信弃义,居然敢暗中放人,幸好咱们听了您的话,派人轮流到府衙四门盯守着。”
白德恒急问,“可将人又捉住了?”
“放心,那两个家伙咱们派人看着在,您说,接下来咱该怎么办?”
白德恒背着手思忖了片刻,“各位稍安勿躁,天亮之后老夫去见见冯大人,他身为一方父母官,竟做出此等枉顾国法之事,需给咱一个说法,至于之后,少不得老夫写张状子,大家伙一块去苏州府上告。”
众人皆赞成,“白先生,我等都听您的!”
秦业陪和苏州府理问田康来到嘉兴府府衙前时,正瞧见百姓们又围在了外头,一上前探问,才知道昨晚牢房竟出了私纵人犯之事,不禁替太子爷捏把汗,这冯继忠竟是听不懂人话的,可不是存心要自寻死路吗!
而此时,白德恒已和另外两人站到了府衙大堂上。
“白松山,这拐子之案不是一直在审着吗?你到底催个什么劲!”冯继忠揉着脑袋说道。
昨晚老母在府衙回忆起以前,觉得自己似乎对不住妻子,冯断忠就拿起旁边的酒多喝了些,只没想到几杯之后自己便醉了,睡得昏昏沉沉便听到外头有人击鼓,他还以为理问过来了,生是被吓醒的,却不成想是白德恒这老家伙又在瞎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