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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候,合营的两支大军已经重新分开,卫青走上谷,公孙敖走代郡,分进合击,卫青手里的人马本已经有些捉襟见肘。现在匈奴人将精力全数放在上谷郡,便感到有些吃力起来。
因此卫青又给郡*来了一封信,希望他们死守代郡。
一开始云瑶尚不明白,卫青将军所谓的“死守”,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是当她听说卫青将军在上谷郡血战,逼得伊稚斜不得不回转,想要从最薄弱的代郡撕开一道口子是,便陡然明白过来:这一支匈奴大军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亮出了最狰狞的獠牙。
如果他们再像先前那样躲躲藏藏、胡搅蛮缠,是会被匈奴人一口吞到肚子里去的。
云瑶有些焦急,郡国驻军和守将们则更是焦急。
但现在代国无人可用,纵使他们再是焦急,也无济于事。
云瑶失眠了整整两个夜晚之后,代郡里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公孙敖将军带着自己的余部,正在从从上谷郡与代郡的交界处赶往郡国边城,不日即将抵达。与那位公孙敖将军一起来的,还有当日生生擒住军臣单于的那位稗将军,高肃。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长恭……
兰陵王的能征善战,她是亲眼见过的。在这个世界上,假如说还有哪一个人能同卫青将军比肩,那定然是高肃无疑。至于另一位厉害的霍将军,他现在还是个小娃娃。
她在高肃到来的那一日,唤过一位郡国将军,低声叮嘱了他两句话,又将自己手里的半块兵符交给他,然后走到高高的城墙上,朝远处眺望。
远方一片黑压压的汉军,旗帜上飘着公孙二字。
有两位青年将军策马而来,后边的那一个,戴着一张冰凉的青铜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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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敖和高肃甫一进城,便被一位郡*里的将军,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
那位郡国将军双手捧着半块兵符,交到高肃手里,继而言道:“代王子知晓稗将军骁勇善战,又擅使谋,因此便将这支郡*,暂且交与稗将军统辖。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将兵符收还回来。还望稗将军莫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高肃摩挲着那半张兵符,低沉道:“敢问代王子现在何处?”
郡国将军摇摇头,表示代王子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因此才将兵符拿给自己转交。
他言罢之后,又朝两位将军行了一礼,便回到营里去了。从头到尾都不曾多言。
公孙敖等那位郡国将军走后,才用手肘撞撞高肃,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与那位代王子相熟?”
他曾听说过,那位代王子是代国唯一的独苗,平时被代王看得严严实实的,非大事不出王都。
这样一位极少在人前露面的代王子,怎么会将自己手里的半张兵符,“暂时借给”了高肃?
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要知道即使是公孙敖自己,也是在被高肃救过一命、见识过高肃的真本事之后,才将军中庶务一并交付的。在此之前,公孙敖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那位代王子若非与高肃相熟,决计不会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高肃捏着那半张冰凉的符,沉默良久,才沉声道:“听闻代王仅有一子一女,两人为同母所出,年龄相仿,容貌相似,但性情却大相径庭。”
在这个世上,能对他信任至斯的人,大约也只有一位了。
——阿瑶。
高肃捏着那张兵符,眼里一片沉沉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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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一来,便解除了代国的危机。
在原本的时空里,在卫青直捣龙城之后,汉军便班师回朝了。但现如今军臣单于被擒,伊稚斜单于提前三年即位,匈奴大军疯狂反扑,这场战事的时间,便又延长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里,那几位将军辗转边郡,如同两道交错的犬齿,将匈奴大军狠狠地钉死在了大漠南端。假使只有卫青一个人在,那未免会显得有些势单力孤;但现在除了卫青之外,还有一位来自七百年后的兰陵王,不输于世上任何一个大将军的战将,情势便再一次地逆转。
等到秋风呼啸而过,草原上一片枯黄之时,汉军终于险胜了匈奴。
伊稚斜单于带着他的匈奴大军回到了草原深处,蜷缩起来舔舐伤口,卫青带着人班师回朝,公孙敖躲在自己的帐子里写请罪书(因为他在一开始的时候,打了一场极其惨烈的败仗)。至于高肃,他借口自己要交还兵符,向公孙敖告了两日假,来到了郡国边城的军府里。
高肃说,他想见见那位代王子,亲手将兵符交还给他。
郡国将军思考片刻,答应了高肃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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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瑶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被子,手脚一片冰凉。
前天她的月事来了,而且不巧淋了雨,现在小腹里一片绞痛,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刚刚高肃来还兵符,她便唯有派出一位郡国将军去见他,自己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但她没有想到,那位郡国将军,居然将高肃带到这里来了。
郡国将军将高肃带到府里之后便离开了。高肃在外间轻轻叩了叩门,听见里面无人应答,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榻,榻上躺着一位男装女子,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高肃一见到她,眼里的暗沉之色便淡褪了一些。他阖上房门,朝她走了过来。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不仅仅是腹痛,而且还发起了低烧。
恍然间,她感到一个温暖且宽大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耳旁似乎有人沉沉地叹息出声来:“阿瑶。”随后又有人俯下/身,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微微地动了动嘴唇,想要唤他,但腹中再次传来一片冰凉的刺痛,痛得她冷汗直冒。她在高肃怀里蜷起身子,又攥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喃喃地说道:“疼。”
他的手掌干燥且温暖,微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里衣,传递到她微凉的肌肤上。她感到自己腹中稍稍好受了些,便又往他怀里靠了靠,艰难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以王兄的身份出现的。从来没有人识破过我的伪装。”
高肃闻言,低低地笑出声来:“莫说是扮成你的兄长,你扮成谁我都能认出你来。阿瑶。”
他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低声道:“再过些日子,我便要回长安城了。前些日子陛下下旨,说是要褒奖代王之子的守城之功。阿瑶,到时你们谁会去长安城?”
汉武帝要褒奖的人是代王子,但实质上留在代国边城里的人,却是代国翁主。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道:“大约——是王兄去罢。”
就算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汉武帝面前假扮自己的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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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深秋,汉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当日“严守郡国边城”的那位代王子,自然也被刘彻陛下一道旨意叫到了长安。但代王子生怕自己在皇帝面前露馅,便将妹妹也带到了长安城。
殿中对答时,代王子靠着妹妹的提点,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
又过了数日,刘彻让人在宫里摆了一道宴,宴请诸位将军。
那一场宴席上的座次,卫青为首,公孙贺与高肃次之,公孙敖则又次之。李广尚未回到长安,因而缺席。代王子因为是宗室的缘故,便坐在了平阳公主对面、卫青的上首、刘彻的下首,整个人都感到有些不自在。在平阳公主和卫夫人中间,还坐着一位七八岁大的小娃娃,眉眼有些桀骜。
——那位大约就是霍去病了。
云瑶假扮成代王子的小厮,跟在代王子身边替他斟酒,心里默默地想。
☆、41|41|
四周围响起了丝竹之声,舞娘在席间翩翩起舞。
果然卫夫人笑道:“去病,还不去给你舅舅斟酒。这两天你在宫里时时念叨着舅舅,还要跟着舅舅上阵杀敌,怎么现在舅舅回来了,反倒变得生疏了。”
幼年的霍去病站起身来,满满斟了一杯酒,行到卫青跟前道:“敬舅舅。”
卫青一愣,继而又抬头望着卫夫人,面上显出些不赞同的神色来。霍去病年纪尚幼,卫夫人怎可放纵他饮酒?于是便推辞道:“还是以水代酒——”
“卫青。”刘彻指指他,笑道,“你还是这样拘谨。”
幼年的霍去病站在卫青面前,端端正正地持着酒杯,眉眼间已隐隐有了些桀骜之色。这个孩子的性情与卫青大相径庭,卫青谦谨怀柔,但霍去病却从来不知道惧怕为何物,更别提小小的一杯酒了。
他端着酒杯,微微朝前边倾了倾,续道:“敬舅舅。”
卫青推辞不过,便取了面前的一杯酒,与霍去病各各饮了小半杯。
霍去病一本正经道:“我在宫里时,时常听闻姨母言说,舅舅在北疆策马纵横,匈奴人闻风而丧胆。等我长大之后,也要如舅舅一般北击匈奴,令其闻霍字而色变,再不敢踏入大汉半步。”
随后他转过身来,朝刘彻长长地一揖:“亦不负陛下厚望。”
刘彻一拂袖摆,指着霍去病道:“这可是你说的。”
霍去病端端正正地站着,神情坦然自若:“君子一诺千金。”
卫青在旁边低低喝道:“去病。”但因为刘彻在场的缘故,声音只有周围几个人听见了。
霍去病又朝卫青端端正正地执了一礼,随后便端着手里的空酒杯,回到卫夫人和平阳公主身边去了。这些天他都是留在宫里住的,因此也不甚拘谨。
刘彻又侧过头与卫夫人说了两句话,才续道:“今日让你们到这里来,是有两件事情,想要告知你们。一是朕已拟旨,尔等北击匈奴有功,或封或赏,不一而足;二是日前乌孙国遣使者来到长安,朕已令择日设宴款之,你们其中——”
他目光掠过卫青,又掠过席间翩然的舞姬,最终落在了高肃身上。
“你们其中,要有一人避开乌孙国使者,不能列席。”
卫青闻言,起身道:“臣……”
刘彻略一抬手,按住了卫青的话头。
席间诸位将军都是一愣,片刻之后,高肃站起身来,朝刘彻长揖为礼道:“臣当离席。”
刘彻原本紧绷的表情骤然一松,又缓缓地放下了手。这回乌孙国来得蹊跷,又是在汉军抓住军臣单于的节骨眼上来的,对方的目的到底为何,他心里其实很没有底。
因此,他需要让一位将军与乌孙使者斡旋,再让一位将军留下来,作为王牌。
但这张王牌到最后到底会不会动用,刘彻心里更加没有底。
随后刘彻又说了些封赏诸将的事情,便提前离席了。他刚刚约了东方朔。刘彻一走,卫夫人和平阳公主自然也离席了。幼年的霍去病跟着走了两步,忽然又跑到卫青身边,跟卫青说了两句话,随后才跟着卫夫人离开。霍去病走的时候,卫青表情隐隐有些头疼,又仿佛有些苦闷。
等那些人都走了之后,代王子紧绷了半日的神情,才真正地松懈下来。他将酒杯朝旁边推了推,道:“我们也走罢。”言罢也要起身离席。
云瑶亦搁下手里的酒壶,起身随着代王子离去。
忽然之间,高肃起身离席,阻了代王子的去路。他朝代王子长长一揖,言道:“王子留步。”
随后他直起身来,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肃问出这番话时,眼里一片坦然之色。
代王子一愣。云瑶一惊。
代王子望着眼前的这位青年将军,隐隐感到有些疑惑。他知道这位是当初阻匈奴于代郡、生擒军臣单于、后来又替代国守了两个月的城、最终与卫青将军互为犄角之势、将匈奴人钉死在漠南的厉害将军,算得上是代国的半个大恩人,日后指不定要封侯拜将的。
但自己好像似乎也许大概……不认识这位厉害的将军?
代王子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妹妹。
果然他看到妹妹表情一僵,眼神里满是愕然。
——明白了。
——是冲着自己妹妹来的。
代王子了然地点点头。自己妹妹是个什么脾性,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前些日子妹妹在卫青营里住了半个多月,又在代国边城里住了两个多月。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刚好眼前这位青年将军,也刚刚好和自己妹妹呆在同一个地方。
这期间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略一思忖,便明白了。
他将目光从妹妹身上收回来,有些不悦道:“我们是该好好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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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人在屋里,已经谈了两个多时辰了。
云瑶穿着一身小厮服色,躲在一棵大树的树荫底下,望着代王府里的书房,表情有些闷闷的。
他们两个人刚从宫里回来,便一前一后地进了书房,还不让任何人打扰。里面时不时传出一些不卑不亢的谈话声,还有砰的一声(拍案几),甚至还有代王子气急败坏的跳脚声。
看得出来,那两人之间的谈话,进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