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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周围人都不相信他的话。
任凭他费尽了口舌,他的同僚们都一致认定,此事就是他发起来的。
到最后,那位仁兄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了。此事也成为虎贲军里悬而未破的十大疑团之一。
转眼间,便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虎贲军们交接的时间到了。
他们分头去置办了些东西,又一同前往高肃家里。在他们身后,一道淡淡的影子飘在半空中,跟他们拉开了十丈远,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们一面争执那位仁兄到底是否出现过,一面敲开了高肃的家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仆,似乎瘸了半条腿。老仆见到那些虎贲军,表情有些意外,但依然将他们放到了屋子里,又一瘸一拐地去倒水。那些虎贲军们进到屋里后,便收起了刚刚那副嬉笑怒骂的样子,一个个地走到昏迷的同伴前,或劝慰,或叹息,或咒骂,总是都是让他早日醒过来的。
最后他们又留了些东西,便告辞离去了。
老仆神色平静地他们送到门口,又一瘸一拐地将他们送到了巷尾。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影子飘进了屋子里,又慢慢地飘到了卧榻旁边。
她看到他了。
榻上的少年依然在沉睡,身形消瘦,两颊深陷,时不时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他的胸口微微地起伏,呼吸声很是微弱,肌肤下可见跳动的淡青色血管,几乎可以用“枯槁”二字来形容。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之意,渐渐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她轻轻唤了一声长恭,飘到卧榻旁边去,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的面容上。
他看起来比先前瘦削得多,也憔悴得多了。此时看起来不过是七八岁模样,但一副苍白的病容,却是前所未有的。她触碰不到他,便只能一寸寸地轻抚过他的面容,心里犹自酸涩。
假如她能早一些想到,假如她能早一些占卜出他的位置来……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一年前她便派人送了许多珍奇的药材过来,太医令也亲自带着两个医者亲自过来详查,但他的病情却丝毫不见起色。她犹记得那时太医令说,这小子古怪。
沉沉地昏睡了一年有余,外伤不好不坏,时不时地发高烧,但却始终不醒。
她闭上眼睛,涩涩地唤了一声长恭。
外面换传来了轻微的吱呀声,有人进来了。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那位老仆。老仆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里,点灯,收拾屋子,动作甚是熟练。她仔细看了片刻,发现那位老仆脸上带着疤,还烙着一块印记,显然是个犯过错的罪奴。而且他的那条腿,不像是被人打折的,反倒像是自己摔断的。
而且那位老仆身上,有一种极古怪的,有些肃穆又有些阴冷的气息。
他动作熟练地收拾了屋子,很快便又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将食盒端了出来。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的仆妇。他们两个一人扶起榻上的少年,另一人服侍他用了些流食,又净了手面,才又重新扶着少年躺下了。
期间少年发出过一声沉沉的呻/吟,但是却不曾醒来。
服侍少年用过膳后,老仆与仆妇便走到隔壁那间屋子里,似乎是在交谈。
云瑶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最终,又幽幽地叹了声气。
她回到少年榻边坐下,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面容,头一回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假如她是一个医者,那么现在便能知道,高肃到底是什么了,要怎样才能让他醒过来;假如她不是被吕后关在北宫里的太后,那么起码她还可以设法出宫来,替他做些什么。
但现在,她连触碰他都做不到。
他依然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不曾醒过来,亦不曾知晓身边发生过什么事。
直到夜幕降临时,她才俯身下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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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
入夜。
云瑶回宫的那一瞬间,便听到了宫里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她睁开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努力回忆着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宫侍们看见她醒来,都纷纷地迎上前来,询问太后可还安好。
刚才她们曾经试图唤醒她,但云瑶却仿佛睡死了一般,一直都没有醒。
她摇摇头,疲倦道:“我并无大碍。”
随后又道:“宫里可还有辅食么?”方才错过了暮食,现在腹中饥饿得厉害。
宫侍们齐齐松了口气,一半人去给她端了些清粥小菜过来,另一半人去回禀太皇太后。刚才在前朝,几乎就要血溅当场了,后宫里又出了事儿(太后沉睡不醒),吕后正糟心着呢。
云瑶慢慢地喝完了粥,又接到了吕后的一封旨意。吕后的意思是,既然前朝正乱着,太后就一直居住在北宫里不出来好了。至于皇帝刘恭,他只需要每日晨昏过来问安就够了。
她苦笑片刻,将那封旨意搁到一旁,又将那片龟甲捏在手心里,反反复复地摩挲。
她想要知道高肃到底怎么样了,想知道他何时才会醒来,还真是要叩问卦辞不可。
等到夜深人静时,她趁着宫侍们都不在,便再一次将龟甲丢到了火盆里。
袅袅烟雾在龟甲之上升腾,一幅朦朦胧胧的画卷在她的眼前展开:少年卧在病榻上,形容枯槁,面容憔悴,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细细听时,隐约便是“阿瑶”。突然某一天,有一个人闯进了屋子里,少年蓦然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来人,随后又微微地抿着唇。
进屋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与少年有七分相似,显然是少年的父亲。
他们两人争执了片刻,中年男人便拂袖而去了。少年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颇为复杂。最终少年慢慢地站起身来,按住胸膛上的伤处,嘶哑着声音道:“你当真要离去么?”
没有人说话。但片刻之后,少年却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后烟雾便一点点地慢慢消失了,龟甲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半个扭曲的“凶”字,但因为是在烟雾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火盆里发出了细微的噼啪声,隐约有火光四下飞溅。
场景消失了。但那个场景所代表的意思,云瑶看懂了。
在她来到汉宫时,也曾经昏睡了小半年之久。据说在那时,谁都叫不醒她。
那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皇后张嫣对她说,自己要离开了,从今往后她便是张嫣。
她想,高肃应该跟她经历了一样的事情。
☆、第61章 54
作者有话要说:
念及于此,云瑶便安心了。
她将那片龟甲从火盆里拣了出来,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又隐隐地松了口气。
那个半残不残的“凶”字,依然残留在甲片上,看起来有些狰狞。她将甲片里里外外都清洁干净了,连缝隙里的灰烬也擦得干干净净,又握在怀里捂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投掷到火盆里。
这一回她问的是:为何卦象呈现为半凶?
火盆里的炭火呈现出忽明忽暗的光,袅袅烟雾在火焰之中升腾。在朦胧的烟雾里,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位少年。这回少年的身量长高了些,瘦削的面容也恢复了昔日的俊朗。他盯着面前的一个人,脸色铁青,一字字问道:“这是要连坐的意思么?”
对面的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生,身上穿着汉军的铠甲,看起来职位不低。
少年上前半步,又厉声问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还是陛下的旨意?”
对面那人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话,但却听得不甚清晰。
少年抿着薄唇,目光一点点地沉了下来。对面的那人愣了一下,又模模糊糊地说了些话。但他每说一句,少年的目光就沉上一分;等到最后,少年已经紧紧地拧着眉头,目光暗沉沉地有些阴霾。
良久之后,少年硬邦邦地说道:“你自去罢。”
对面的那人愣了一下,脸色一霎间变得铁青。
场景消失了。
袅袅的青烟在室内一缕缕地散去,唯余下淡淡的烟火气息。火盆里跳跃着一簇微弱的光芒,那片碧绿的龟甲依然躺在火盆里,安安静静地,在烟雾里呈现出一种绮丽的纹路。
她走上前去,将龟甲从火盆里拣起来,又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
她不认识烟雾里的那个人是谁,但假如再一次见到他,肯定能一眼认出来的。方才她听得清楚,那人口口声声要替吕后做事,但要细问,却又推说此事与己无关,显然是个传话的。
但他所传的那番话,委实也太过惊悚了一些。
等高肃醒来之后,自己要设法告诫他才好。
云瑶一面慢慢地擦拭着龟甲,一面细细思量着对策,不知不觉便过了小半个时辰。
擦干净龟甲之后,她又拨了拨炭火,直到室里亮堂一些了,才将龟甲贴身藏着,自行除了衣帽鞋袜,歪倒在榻上,慢慢地睡过去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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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她听说外面又出事了。
吕后执意要封自己的叔伯兄弟为王,惹恼了一干大臣,现在外面草木皆兵。未央宫外已经有不少官员在写血书,甚至还谋划着血谏。至于朝中的谏议大夫本人,一早便遭到了裁撤。
宫侍们劝她:“太后还是留在北宫里罢。这里虽然荒凉,但好歹安全一些。”
她想起刘盈临走之前,叮嘱她不要出宫的那一番话,不免苦笑。
宫侍们又劝道:“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等该如何向先帝、向鲁元公主交代?”
她们不仅仅是贴身服侍张嫣的人,还有一些是张嫣封后时,鲁元公主赠与她的陪嫁。因此在劝说太后时,便搬出了鲁元公主。
云瑶闻言,唯有苦笑且又苦笑而已。
现在她不能出汉宫,甚至不能出北宫,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在宫里溜达溜达了。
很快她便将整个北宫都逛了个遍,连墙角的花儿草儿都研究得很透彻了。在闲暇时,她还会让人搬来一张美人榻,卧在榻上小憩,一睡就是两个多时辰。
众人都以为是她嗜睡,但却不知道,她已经借口小憩,偷偷溜出宫去很多次了。
自从上次去过高肃家里之后,她便记住了那个位置。
每回偷溜出宫,她都要飘到高肃家里,安静地呆一会儿。在无人的时候,她还会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但是从来都没有应答。
高肃永远都躺在那里,不曾醒来。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
她极有耐心地重复着这个举动,从来不曾感到疲倦。
她想,从前是高肃等她,这一回,便换成她来等待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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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个月,外面的那场风波终于平息了。
吕后干脆利落地处置了反对自己的人,又强硬地封了自己的叔伯兄弟为王,将朝中大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再加上皇帝刘恭年幼,无甚大权,因此朝中上下,便惟有吕后一人说了算。
吕后崇奉老黄之道,汉廷上上下下也变得无为起来。
无为,即无过错,亦无功劳。
云瑶的日子,也慢慢地变得好过一些了。
现在她偶尔可以出宫走走,见见自己的便宜儿子,或是出去踏踏青、游游湖。
虽然那孩子并非是她亲生,但至少叫了她两年的母后,心理上还是有些亲近的。不过,那孩子大约是跟着吕后太后,行事上有些孤僻乖张,而且脾气越来越坏。云瑶起初纠正了几回,但那孩子却不乐意听她的话,她便也唯有随他去了。
毕竟在这宫里,她作为一个被夹在中间、半软禁在北宫里的皇太后,无人肯听她的话。
便在这时,宫里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先前云瑶试图要找的那位宫人,刘恭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被吕后赐死的那一位,总算是找到了。那位宫人被草草葬在家乡的一处乱坟岗里,连洒扫祭祀的人也无,委实称得上是身后凄凉。云瑶暗想自己此时顶替了张嫣的身份,不妨顺手将此事料理干净,便让人修了漂亮的墓,还雇了人常年打扫,聊以慰藉。
如此平平淡淡地过了些日子,她终于等到了高肃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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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醒来的那一日,云瑶被吕后留在北宫里,训了整整一个下午。
当天夜里,她照例溜出宫去,想要看一看高肃,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
先前见到过的那位老仆,还有那位仆妇,正在一件件的拾掇着屋子里的物件,装上马车。马车的车厢上烙着一道特殊的印记,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勋贵的车马,看起来非同寻常。
她跟着那位老仆和马车,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里。
当时是深夜,她看不清府邸匾额上的字,但是却能隐隐感觉到,这座府邸的主人非同寻常。
她在府邸外面飘了一会儿,终于咬咬牙,穿过那堵厚厚的围墙,飘到了府里。府邸里灯火灯火通明,三十来位女婢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一位显然是当家主母的女子冷冷地瞥着,发出轻微的嗤笑声。那位瘸了腿的老仆走到主母面前,跪在地上叩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