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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以为臣对公主如何?”
卫泱温柔一笑,要多虚伪有多虚伪:“自是好得不得了。”
男人浓眉挑起:“当真?”
“假的又如何?侯爷再清楚不过,自打嫁到河西那日开始,本宫能倚靠的只有侯爷。”
他不愿再追究她是否在装可怜,即便她是假装,对他而言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他们遗弃她时是那样果决。
静默了一阵慕湛又道:“步青云说你体内的毒需靠长期调理才能清除,汤药虽苦,忍上几天便能换来长命百岁,利弊公主自己衡量的来。”
卫泱反讽:“侯爷对自己太自信,您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啊?凭什么以为自己护的了我周全?您如今表面上过的安稳,实则已是四面楚歌,你在刀尖上舔血,我何尝不是走在刀尖上呢?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保我长命百岁?”
“人都有生老病死,我无法保证公主能长命百岁,但你我已是夫妻,但我慕湛多活一日,绝不让你蒙病痛之苦。”
“敢情你死了,我也就活不得了?”
她存心挑刺,言语相激,慕湛俨然已经习惯,当她是孩子脾气,一笑置之,这时最能令她安静下来的,无非缠绵一吻。
马车行到城东僻静处,已是城郊,远去闹市鼎沸人声。
眼下是一处新宅。
普通的富贵宅子,巍峨门墙,还未上扁,不知内里如何。
慕湛引卫泱入内。
宅子称不上大,但房屋精美,是花了一番大价钱的。
“打完辽东,这间院子也能住人了,公主看看格局还有什么要改的,等过完上元节就让工匠开工。”
他说起这间屋,眉间都是得意神色。卫泱被动看完每个院落每一间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她连喘息都有些犹豫。
这间新修院落,会是她的家吗?家这个字,她自入宫那天起就不再认识。
看完宅子她还有些恍惚,显得心不在焉:“找人看过风水没?我想在院里凿个池塘,夏天喂鱼赏荷花,冬天等水面结冰了还可以滑冰玩儿,多好。”
“本来东山上有座供佛的山庄,想带你去那里住,但山下就是军营,怕你嫌吵。”
她凄惨一笑:“为何非要搬出来住呢?”
他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
既然今天注定二人都要带上面具,总不能直接告诉她怕她在王府和那两兄弟勾结摆他一道?她是一颗好棋,他不能和太多人共享。
他的世界从来只有利弊。
他的借口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王府人太多,我想有自己的家。”
“若是开土凿湖坏了风水便不要了,住宅就图个风水好。”
“公主忘了我是行军之人,身上戾气重,什么都镇得住。”
卫泱嗔怨:“你是不怕,可我还想长命百岁呢,风水不顺怎么能行?”
他对这些了解的少之又少,从来都是有张床能供他安枕就是归处,哪里这么细致地活过?
他出生那天是三年里唯一的大凶之日,算命的说了,他的八字太凶,妖魔鬼怪都怕他。
除非找到八字为大吉之人与他中和一番,此生才能少些动荡。
他与这女子,原本一个是深宫里养尊处优的公主,一个是刀尖舔血的草莽将军,一个喜好吟诗作画,一个只会带兵打仗,他为满身污秽的低贱尘泥,她是高贵纯洁的无暇云朵。
辽东一战往后的路他都料好了,是生是死,是悲是喜,在与她呼吸交错间仿佛都不重要。
他这十几年的舍命搏杀,尽管只为爬上云端与她有过一段缘,配她一副吉祥八字,就此终了憾事也不会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哟慕狗你动心了
☆、出逃
腊月初十。
大吉,宜嫁娶事。 武威开年之初就是一场盛事,似乎预示这一年的吉祥如意。
只是好日子里偏生有人爱惹事,东山营里一场火烧红半边天,慕湛连夜赶去,没能亲自送妹妹出嫁。
说遗憾倒未必,不论他千种本事,敌不过乱世昏君一道圣旨,最重要的仍是眼前事。
老三厌恶他,他何尝不是,借这次机会倒能好好收拾老三,只是他究竟是哪来的底气烧军营,还有待追究。
等军营火灭,他率北平王亲卫亲自擒住老三,意识到被摆了一道,再扬鞭驾马往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十里送嫁的车马不见,苍山黯淡,他持鞭狠抽马屁股,骂了一句“操”,不见远去人。
他手背青筋凸起,昭示不可遏制的愤怒,阿六敦已知他意,吩咐下去:“将出城的路都封住,不得有误!”
阿六敦追上她,那人却停在半山,背脊挺直坐在马背上气极反笑,持鞭之手指着山下的路:“你说,在我追到之前,她能跑多远?”
阿六敦犯难,这问题答与不答都不是办法,卫显要娶慕嫣,千种阴谋都预防了,唯独没想到他是来接走卫泱的,这国公府出来的,果然各个行事莫测,胆大包天。
汉女以夫为天,亦无人料到卫泱会逃。
“夫人年纪小,心智也未成熟,我相信她不过是一时冲动。”
“你们一个个什么时候都被她收买了?”他挑眉,神色间瞧不见愠怒。
阿六敦跃下马单腿跪立:“属下不敢!只是公主出嫁前夕,叱罗曾千叮咛万嘱咐要属下照顾公主,属下不想因公主而令主上与叱罗生出嫌隙。”
何时主仆,何时兄弟,阿六敦拿捏的最清楚。
慕湛沉沉道:“若是兄弟,也不该因个女人生嫌隙。”
许在他人眼里看来,卫泱虽然聪慧,但性善纯真,唯独慕湛清楚这女孩儿有多狠心。
她既然决定要走,不论这个打算是否仓促突然,她都不会再回头。
卫泱在卫显的亲信孤风护送下来到宜山山脚,远远就看到一队人马在亭里等着。
舒严与她曾有同窗情谊,那时她嘲笑他是小胖子,带头捉弄他时,也未想有一日要靠他来救。
昔日黑胖的木头墩儿变成俊朗公子,若非是换了个人,那真是时间施法。原本卫显有意将卫泱嫁给舒严,彼时卫泱心头除卫兖再无别人,若要嫁给舒严,倒也是个好的归宿。只没想到舒严在东阳城时次次错过,最终却在大西北的疾风中会面。
她为出逃,屈尊降贵穿着一身园丁衣服,颇为落魄。舒严毕竟是外人,在他面前失了仪态,卫泱有些别扭。好在这不是该拘泥的时刻,简短嘘寒问暖后,她问:“出了寒沙关,可有人接应?”
舒严道:“温大人派了亲卫过来,只要能出关,后面的路就不用担心了。”
卫泱歇了统共一口水的时间,就到:“那我们出发吧,行程可快一点,慕湛的玄铁卫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只要未出关,就不得松懈。”
舒严传令下去即刻出发,队伍没有半点迟疑,向前行去。
卫泱对武威没多少情感,要离去时,头也不回,她的家可以是青原郡,是东阳城,是皇宫,永远不会是这个地方。
她与这座城的那人,还是当仇敌更适合些。
惟愿后会无期。
今日夕阳壮丽,若她回头望一眼,整个武威城像是被火烧了起来,可她现在要向东而行,那是她的生路,胜过万千美景。
迈出北平王府那一刻,她就知道回头无路了。
平川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她将脸埋在围巾里,虽是粗布男装,但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舒严与他的副手多次关怀,反而让她觉得不适。
她长着柔弱的外貌身躯,但心里却是恨这副躯壳拖累,她的父母都非弱者,她天性要强,不愿受人怜悯,想起来最嘲讽的是,竟只有慕湛一人懂她。
然而出了关,她与他半点牵连都不会再有,她大度,他加诸在她身体上的伤害暂且既往不咎。
离他越来越远,她才惊奇地发现,其实她对他也说不上恨,只是讨厌。
讨厌他的气味,讨厌他的力量,讨厌他的强行占有。
遥看中原河山纵横交错,她虽尚年轻,却也要告别一段往事了。
逃得出,往后的纷争,都再不能将她羁绊。
自卫显来接她那一刻起,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离开武威,离开那个可怖的男人,离开皇权势力。
她没给自己留下逃不出的余地。
“舒大哥,此路。。。或许艰险重重,劳你费心了。”
她已是人妇,与他不再有少年时的亲昵,如果不是此番见面目的明确,再换个场景相处,只怕更会尴尬。
舒严也没想二人之间会突然生疏起来,过去的卫泱虽也是矜持的性格,但在私下还是流露着小女孩的明艳,她跟在他身后喊他小胖子时,双眼弯起像两个月牙。
但凡与她相处深一些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她活泼爱笑,而现在看来,她连眼里都是忧愁。
这一路对她来说有多艰难,舒严体会得到几分,但终究无法感同身受,替她分担忧愁。
她嫁慕湛之时,他只当今生无缘,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时,她已不复当时模样。慕湛是什么人,在军营时他是真切见识过的,独断专行,心狠手辣,生活上更是一派糜烂,他曾亲眼看到东阳城妓馆酒巷的女子三三两两进出慕湛帐篷,更别提那些貌美营妓,哪个不曾入他床帏?
卫泱下嫁,已是对她的最大折辱。
亦是因为她忍了下来,能屈能伸,舒严才更佩服。
前几个关口都异常顺利通过,卫泱反倒生疑,眼看到了黑天,再翻一座矮山就是平故关,卫泱体力不支,但为了出关,必须得忍得这一时。
舒严亲自为她驾车,发誓一路护她平安,但卫泱心里的顾虑始终未消。她心里生出一个可怖的念头,平故关等待她的仿佛是无间地狱,她突然撩开车帘,冲舒严和赶路的便装侍卫喊道:“停下!不能再向前了!”
自她决定离开那一刻就已经回头无路,但她不能拿舒严的命来赌,她想过了,脱离苦海的法子有千千万万种,再说。。。再说那慕湛。。。不欺辱她的时候她还是好的,她咬咬牙一忍就能过,若再执意向前,不知等待的是什么。她怕苦,更怕连累舒严。
队伍停滞在山顶,陷入进退两难中。
舒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卫泱抬眼,眼底没有任何神色:“已经来不及了。”
命运如何,你奈他何。
“舒大哥没发现这一路出关异常顺利吗?今日是郡主出嫁的日子,应当全城戒备森严,各个关口都严加把守,怎能只是例行检查就放我们出关?恶狼捕猎时总要蛰伏许久,怕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舒严不信,争道:“他怎么可能比我们还快!这不可能!”
卫泱苦笑:“我虽瞧不起他,可他一百三十场胜仗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能拿你的安危来向你证明这个人到底有多少能耐,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不行,你是堂堂大秦公主,怎能下嫁一个匹夫草莽?北平王府的深宅大院,不是属于你的生活。”
“还没走到最后一步,怎么能知道属于我的生活是什么?舒严,纵我不喜欢为人妇人的日子,但更不喜欢对别人心怀愧疚,你若因此有了危险,我只能在对你的愧疚中渡余生。”
“卫泱!”
舒严也顾不了其他了,直呼她的名字:“现在不是固执的时候!我是心甘情愿来武威的,来之前,我已将自己的命交给了天。”
卫泱轻笑:“你怎么和小时候还是一个样,听你说这话,才发现你一点儿都没变。你的命是父母受之,怎能随便交给天呢?老天若是有眼。。。我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呢?”
“跟我走。”
“那人待我不差,只要我完好无损地回去,他是什么都不会追究的。而我已将比许多女子更幸运,有你为我义无反顾,是我的福气,但我受之不起”
“他待你不好。”
慕湛究竟待她如何她无法评判,换言之,她究竟是憎恶他更多一点,还是憎恶自己的软弱更多,她说不出答案。
“舒严,我若一走,你和我阿哥都逃不了干系,到时候牵扯的就不是我们个人的安危了,难道你想让整个淮南王府都替你受责?”
见他有所犹豫,卫泱乘胜追击:“往后时日长着呢,我总会靠自己之力离开他的,那时岂不更好?”
舒严抬头看她,四目相对,在这抉择关头才显露坦诚,终于找回过去的样子。
卫泱努力笑着,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无力。
“你忘记当时算命的说我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注定要大富大贵了么?”她这时还有空顽皮,舒严大概已经猜出她心里还是牵绊着她的父兄,这丫头以前就是这样,其他事上精明的像个人精,但一遇到她关心的事,脑中就一片空白了。
“好,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爱的人会牵绊一生久
☆、发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