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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地嚷起来,硬扯了一群人,执起倒满葡萄酒的酒盅,对着那弯朦胧的新月跪伏在地上。
“嫦娥娘娘在上,今日见证我们姐妹的誓言,小女麝月——”
麝月说完开头便看晴雯,晴雯含笑接下说道:“小女晴雯——”
“小女翡翠——”
“小女茜雪——”
“小女紫鹃——”
“我等今夜立下誓言,今生已是奴婢之身,定不再为人侍妾,恳请娘娘怜悯。”
几人一起说完誓言,仰起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复又跪下朝着嫦娥月宫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个响头。天上的月牙仿若回应她们的誓言一般,瞬间光芒大盛。
麝月拍着手得意大笑:“这是成了,嫦娥娘娘应了我们。”
行了礼发了誓,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忍不出扑哧一笑。
“我也跟着你们一起疯魔了不成……”茜雪摇头郁闷道。
晴雯仰头看那弯月亮,似乎今晚的月牙与往常格外不同,被月光这么温柔多情地注视着,还有那黑色天幕上盯着她的脸不停眨眼睛的星子,晴雯觉得自己好像也喝醉了,熏熏然昏昏欲睡。
她明明知道月球的表面都是疙瘩,什么月宫啊嫦娥啊统统不过是古人的臆想,在她的上辈子,月球只不过是人类征服宇宙的第一站。但是此刻,她情愿自己像这些坚贞不屈的女子一样,相信嫦娥娘娘会听到她们的祈求,会保佑她们得偿所愿。
后来,每每想到这一幕,好似命中注定一般,这五人再也不曾相见,从此天各一方。
酒席散了之后,晴雯扶着麝月回去,帮着她脱了鞋和外面的衣裳,仍听见麝月迷迷糊糊的嘟囔声:“这辈子我谁都不嫁,情愿剪了头发当姑子……”
晴雯不禁失笑,摇摇头,替她盖好被子。
她也不点灯,只在黑暗里坐着,倚靠着炕上的迎枕暗暗出神。上辈子她觉得自己生病了,这是一件苦事,只能躺在病床上孤独地玩游戏看书,她亦觉得这是一件苦事,情愿早一日结束生命便早一日得到解脱,亲人充满愧疚的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不堪重负的负担。
她大哥送了她一本绝本的红楼梦,她知道这书来的不易,网络里的电子档案很多,各种信息也多得人一辈子都只能看到一角,但这本纸质的红楼梦算得上宝贝了。虽然是用新型纸张拓印的版本,不怕水火可以保持几百年不变形,但一本纸质书的价值足够买一个家务机器人了。
她病中无聊看了红楼梦,却只觉得里面的女子都是傻了不成,个个眼睛只盯着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自不必说,连贾宝玉身边的丫鬟们也是挣得头破血流。她恨她们作践自己,觉得她们浅薄,现在想来,真正浅薄的人是她自己。
她叹息着,在黑暗中用双手摸索自己的脸庞,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里,只怕一照镜子,就把心底的邪念都照了出来,无所遁形。
“S007,你带我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体会这方寸之间挣扎的痛苦,还是这种避无可避的命运……”晴雯在脑海中幽幽地叹息道。
S007:“你要是问我月球上有没有嫦娥,我可以回答你没有……此外无可奉告……”
晴雯听它这么回答。也不气恼,隐隐约约有种抓到什么的感觉,她摇摇头轻笑:“不,你已经给我答案了。”
不管是人定胜天还是人为刍狗,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选择。
在S007问她选择毁灭还是重生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虽然S007一开始强迫自己做任务,强迫自己进了贾府卖身为奴,然而这一切不正是她自己选择去做的吗?
她一直被S007推着走,一直觉得自己被坑了,但是做出选择的人是她自己,换句话说,她更应该抱怨自己坑了自己。
黑暗中的晴雯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恍然大悟过后这才对S007说道:“对不起,S007,我向你说一声抱歉,请接受我迟来的歉意。”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S007嘀咕道,“这会好像没有警察,那应该是捕快、巡捕了……真是机智如我……”
晴雯:……
好吧,摊手,她没有资格去轻视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一向单纯冲动的麝月,她丰富的内心也足够装下一整个宇宙。
S007对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安心睡着的晴雯小声道:“请从明天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明天起,做一个正直而幸福的人!”
第44章
后来再回想,这年的端午节,算是荣国府最后的平静时光。
林如海早早便备了端午节的节礼进京,随着节礼一同到来的还有他给林黛玉的一封信。林黛玉看了京城老管家送来的信函,林如海在信中写了他与甄家的一位姑娘定了亲事,不久将成婚,婚后便会派人来接她回去,至于贾母那里,他已经另写了信向老人家解释。
她又是悲又是喜,心中情绪委实复杂。
贾母接了信,便把林黛玉喊了过去,林黛玉心中不安,却又觉得此事非得说清楚不可,长痛不如短痛。
紫鹃亦是心事重重,林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要回扬州,只是她自小在贾府长大,这会是随了林姑娘走还是留下来,她心底一时没了主意。
林黛玉亦不多说,只安慰她:“紫鹃姐姐,你是走是留,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了再回扬州,你这段日子好好想想,反正一时半会,我们也都走不得。”
紫鹃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挤出一个笑容:“我省得了,多谢姑娘替我操心了。”
“姐姐为何说这种客套话,这几年,若不是你在身边用心照料我,我这身子骨只怕撑不到父亲来接我的时候,”林黛玉目光微转,定定望着紫鹃幽幽道,“姐姐,你就当是我回报你的情分罢。”
紫鹃感激地点了点头,扶了林黛玉去见贾老夫人,等会还要一场硬仗要打呢。
进了屋,闻着一股沉香味,贾老夫人坐在炕上,斜倚着暗红色大团花的迎枕,嘴角耷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见林黛玉进来了,便抬了抬眉头,示意鸳鸯把闲杂人等都遣出去。
“坐罢。”贾老夫人朝林黛玉冷淡地说道。
紫鹃眼含忧虑地悄悄望了林黛玉一眼,扶她坐了下来,这才和鸳鸯等人毕恭毕敬地退出门。鸳鸯显然早已得了吩咐,关紧了门,搬了把小杌子,守在门口,一脸的肃穆。紫鹃叹了一口气,避到了廊下。
屋里的林黛玉小心翼翼地坐了椅子一角,小声请安道:“玉儿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并不看她,低垂着眼皮,半眯着眼睛,脸上一丝笑影子都没有,半晌才道:“看来你心里都有数了,”她怒极反笑,“瞧瞧我竟看走了眼,日日养了一头白眼狼在身边,倒与她父亲合起伙来蒙骗我这个老家伙。”
“外祖母息怒。”林黛玉唬得小脸一白,连忙跪在贾母跟前,连连讨饶。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吗?”贾母气得把手中的一个青花盏摔到地上。
守在屋外的鸳鸯,听着屋里的动静,心下不禁一凛,目光闪烁不定,林姑娘将消息瞒得密不通风,实在不应该,枉费了老夫人对她的一片心意。她心中微叹了口气,守在门口,仍是不动弹。
“你们一个个眼里都没了我,是不是都盼着我早死。”贾老夫人脸上怒气大盛,双手直抖,指着跪在地上的林黛玉大骂。
“可怜我的敏儿去的早……”她说着便眼中含泪,一片悲戚,“可怜我老婆子就该跟着我的敏儿一起去了,省得受了你们的闲气。”
人活得久了,怪癖就多了起来,有的像北静王府的老王妃,想开了,便把一切丢开手,活得似老小孩,自己快活,身边的人也快活。也有那想不开的人,便如这贾府的老夫人,恨不得一府上下的人都围着她转,恨不得将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但凡有人逆了她的意,便是大不孝了。
本朝以孝治国,当今圣上每每被人称颂仁孝,待太上皇与皇太后甚是恭谨。贾老夫人更是拿着这孝道的尚方宝剑,府里的人越是顺着她,她越是被纵容得心大了,将一府里的人压得喘息不得。她偏毫无知觉,只觉得一切都如了她的意,她便快活肆意地活到闭了眼,至于闭眼以后的日子就随子孙去。
她逼着承了爵位的大儿子贾赦退避偏院,让二儿子贾政住了正房,连这个家的中馈也交给二媳妇王夫人主持,任凭王夫人与外甥女王熙凤联手接管了这贾府上下。贾琏夫妻都留在了正房,管着事儿,而作为父亲的贾赦却住了偏院,贾赦继室邢夫人更是时时被贾母敲打,邢夫人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合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家子,父不父、子不子,母不慈、子不孝,夫妻之间形同陌路,偏贾母还得意非凡,自认为自己费了大力气,将这一府上下都料理得颇为妥帖。
林如海如此不给贾母脸面,定了亲事,成了婚才通知她,又二话不说要将她精心养了几年的外孙女接走,而这外孙女明眼一看就是情愿跟着父亲回去的。贾老夫人真真气得心口发痛。
跪在脚踏旁的林黛玉有些经受不住贾母的恶言恶语,眼中泪水涟涟,哭得说不出话来,小脸雪白得像透明的宣纸。
贾老夫人抹了泪,阴鸷地拿眼盯着林黛玉的脸问:“你只告诉我,你可愿跟着你父亲回扬州?”
她放缓了口气道:“他娶了新妇,以后又生了孩子,你觉得还会有你的存身之所吗?”
林黛玉听了这话心中不安,脸上流露出一分犹豫。
贾母一看有戏,连忙又道:“你不是和宝哥儿从小一起玩的,你舍得离开他吗?你舍得离开外祖母吗?乖玉儿,留在外祖母身边,有外祖母在的一日,便看顾你一日。”
林黛玉想起父亲临行前的依依不舍,每每信中道出的思女之情,她心底的天平便又一下子又偏向了父亲,她眼中流露出坚定之意,低声说道:“恳请外祖母原谅玉儿,玉儿不能做一个不孝之人。原本不能在身边服侍父亲,我虽身在繁华之处,锦衣玉食,无处不妥帖,但无奈夜夜心里不安,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如此反倒亏损了自己的身体,”她跪着磕了个头,恳切地凝视贾母的眼睛,“请外祖母怜惜玉儿,就准了父亲的请求吧。”
“好,好,好得很,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孝女!”贾母一脸愠色,气林黛玉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伸手又摔了摆在小桌上的一架玻璃屏风。
这次摔得方向离林黛玉有些近,飞溅起来的碎玻璃不免打到了她的手,林黛玉只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把受伤的手指头用帕子遮起来。
贾母眼中流出一丝厌恶之色,高声朝外喊了句:“鸳鸯,你进来。”
她指了指林黛玉,不耐烦道:“鸳鸯你领了她出去,我现在不耐烦见她。”
林黛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嫌恶,心里一阵荒凉,仍旧给她磕了头,想要起身,却偏脚软站不起来。鸳鸯连忙喊了等在门口的紫鹃进来,扶了林黛玉回去。
鸳鸯让小丫鬟收拾了屋子,自己轻轻抡着粉拳给贾母捶腿,一边小声道:“老夫人何必为她气坏了身子,您气坏了,可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呢。”
贾母摸摸她的头:“好孩子,这府里就你们想着我,真心念着我好,他们都巴不得我早早死了。”
鸳鸯唬得一跳,连忙道:“呸呸,老夫人您胡说什么,这话哪能挂嘴边呢。”说完连忙双手合十,对天地鬼神敬拜,“老夫人一时说错了话,大慈大悲的各路神仙千万不要当真,奴婢情愿替了老夫人受罚。”
贾母目光微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心道,养不熟的白眼狼,留在身边也无用,她要去便让她自去,以后有她吃苦头的时候,到时候别再来求情。
那林如海派来接林黛玉的人,不过晚了信函几日便到达了。想来估摸来人是乘船走得水路,而那信函却是走陆路一路从驿站送来京城,自然是比不得水路的速度。
因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如今只贾母与林黛玉二人心知,紫鹃和鸳鸯又是嘴巴严实的人,故府上的人竟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那自称是甄家的人递了名帖到荣国府,仿若一阵狂风,吹掀了遮掩一切的华丽毯子,露出了底下真实而狰狞的面目。
江南甄家当初因受盐案牵连,家产被抄没,甄宝玉之父甄应嘉革职流放岭南,那时甄家秘密让家中下人护送了几口大箱子藏在贾府里。此时,甄宝玉一进京便向荣国府递了名帖,一是受林如海所托前来接林黛玉回扬州,二是要回当初藏在贾府的一些家私。
这两件事,能办到何种程度,说实话,甄宝玉心中亦没有多少成算,只是他父亲被流放,虽然林如海大人透露过话风,父亲尚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