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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给它取一个吧。”水溶含笑建议。
晴雯有些犹豫了,她不敢轻易给小母马取名字,总觉得一旦有了名字,就有了某种责任、某种牵绊,这种重量有些沉重。小母马黑亮的眼眸温柔地看着晴雯,探过头来舔晴雯的手背。
晴雯一边躲,一边开心地笑起来,暂时把满腹心思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你不敢给它取名字。为什么?”水溶的结论是笃定的,问题很直接。
晴雯收起笑容,叹口气:“她虽然只是一匹不会说话的马,你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没办法反抗。但是我觉得随便给她取名字,实在是件很任性的事情。”
水溶神色有些复杂:“你在意自己签过卖身契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一切痕迹都抹掉。”
晴雯摇头:“不是的,即使你抹掉了,并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了。而且我也并不介意这件事情,说到底荣国府对我这种丫鬟算得上挺宽厚的,起码为我提供了栖身之所,让我衣食无忧,并不曾为难过我。我应该要多谢他们的。”
“虽然衣食无忧,但是身心皆不得自由。”水溶接过她的话缓缓说道。
这天是个阴天,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微风。马场的地面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土黄色枯草,因为现在是秋季,而春天还没来。晴雯闭上眼睛便能想象春天到来时,这里一片芳草萋萋,平坦辽阔的马场像一个绿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便能卷起层层涌动的碧绿波浪。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活在当下,无愧于心,就像现在的秋天,和来年的春天,各有各的妙处,”晴雯回过头来朝水溶笑道,一脸灿烂如繁花盛开,岔开话题道,“你可以教我怎么上马吗?”
水溶神色微怔,脚步顿了下,上前替晴雯讲解,然后扶着她上马。一旦克服了恐惧心理,上马对晴雯来说便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水溶让她坐在马背上,他牵着缰绳在前面领路。
晴雯回头看那匹在原地低头啃草皮的白马:“你不管它了,就把它扔在那了?”
“踏云很聪明,待会会自己跟过来的。”水溶耐心回答。
晴雯“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两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四周有种很安静的气氛,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枯燥乏味。
晴雯突然抬头问水溶:“你还记得谢阮阮吗?”
水溶疑惑地看了晴雯一眼,点点头,作为锦衣卫一号头目,他不可能不知道谢家的小姐,至于晴雯这么问的理由,他也很好奇。
“你见过她吗?对她印象如何?”晴雯再接再厉问道。
“你问这个做甚,”水溶一脸狐疑,仍然回答道,“她被掳那次,我送她回家时见过一面。”
晴雯讪讪道:“我就是好奇问问,看看你们锦衣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呵呵。”
“你不是这种随便好奇的人。”
晴雯咬紧牙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无所谓印象如何,”水溶摇头,“她胆子太小了。”
晴雯:……
若不是水溶及时出现,只怕那事不会轻易善了,背后的人实在用心险恶。想起来,晴雯还是一肚子火,莫名其妙便被人坑了一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有种亏欠了谢阮阮的感觉,真是心塞。
水溶见晴雯一脸郁闷,笑道:“你试试看骑着马小跑几步。”
他指点晴雯拉缰绳,又说了几句话,便轻拍了下小母马的屁股。小母马很快地小跑了起来,晴雯只感觉到一阵颠簸,刚开始很害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慢慢的,却兴奋了起来。在马背上,当马跑动起来时,你会感受到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天那么高,地平线那么远,天地这么辽阔,人真的好渺小啊!晴雯在心里感叹着,可惜不能和S007一起分享,真不知道那只红毛狐狸躲哪里去了,没有它在一旁聒噪,晴雯还真有点寂寞。
好在这阵子事情多,晴雯也没有太多伤春悲秋的机会。随着时间临近,秋狝的脚步也越来越近,同时水溶也越来越忙了,晴雯再也没机会见到他。后来再去跑马场时,便只有卫若兰在,听说冯紫英也去当差了,他是宫里的侍卫,没有休沐是没办法出来跑马的。
原来,之前水溶说冯紫英要当差,竟然是去了宫里当侍卫。看不出来,冯紫英的本事还不差嘛,虽然平常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关键时刻,也挺靠得住。
出发去秋狩的那天,天气很好,天高地远,气候凉爽。晴雯没见到皇帝,只看到前头长长的仪仗队,她和祖母单独坐了一辆马车跟在仪仗队后头,在她们身后还有许多的公侯夫人并皇室中人。
晴雯偷偷撩开车窗的帷幔往外瞧,并不能找到水溶的身影,倒是发现冯紫英一闪而过的背影。晴雯死了心,放下帷幔坐回去,伸了伸腰,对祖母撒娇:“颠簸得我腰都快断了。”
大长公主骂她:“浑身没长骨头的,快坐好,别软趴趴像只泥鳅,不怕人笑话你。”
“反正只有祖母看见。再说她们笑话我,也是祖母脸上没光,我才不在意呢。”晴雯死皮赖脸道。
大长公主无奈摇头,懒得搭理她。
第65章
往年这时候为期近一个月的秋狝早已结束,今年拖到这个时间,只是因为皇帝忧心南边的边事,一直未能成行。水溶回京后,皇帝当即召他进宫,听他说起南疆之行,才知道局势已经糜烂至此。
在南蛮之中,几乎都是以部族为单位群体聚居生活,作为头目和部族首领的族长是唯一的主事人,当地的官府根本无力辖制这些族长和他们的族人。新皇自上位以来一直想要削弱部族势力、推行民族融合,无奈没有突破口。他派水溶去南方未曾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次争端起因便是,太乌族族长儿子与那关押在监牢中的犯人是结拜兄弟,因为此人杀了人被关押,当地的长官预备上报朝廷。族长儿子却觉得那被杀之人欺男霸世,原为该杀之人,官府不判恶人的罪,反把惩恶扬善的好人抓了,心中不忿,领了几个人闯进监牢把犯人劫走了。如此也便罢了,糊涂的是那长官为了威胁太乌族长交出儿子,竟然扣押了几个太乌族人。
水溶去了之后,释放了那些被扣押的太乌族人,又亲自与太乌族长面谈,这才把此事了结。
水溶回京后,仍放不下心底隐约的忧虑,此次虽然暂时解决了争端,但南蛮与中原文化不同,又不通中原律法,加之那些只会蛮干的官员,只怕平息了一次混乱,还会有下一次。
甚至南蛮中有相当大部分人将中原视为入侵者,双方矛盾早已十分尖锐,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
皇帝听完水溶禀报,久久沉吟不语。
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忧心,秋狝却已经不能再拖了,连太上皇都差遣人来问话。
早两个月前已经派了官员入驻铁网山,进行前期布置。皇帝一行人到达的头天,人疲马倦,便都修整了一日。第二天,围场便热闹了起来。
营帐的附近搭了台子,尊位上坐的是皇帝,他下首坐着两位装扮华丽的宫妃,再往下便是些宫里的小主子们,亦是一脸的天真和好奇,双眼紧盯着场下的众人。晴雯跟着大长公主也在离高台不远的地方,占了处位置。
晴雯不敢抬头乱看,她用余光连皇帝的鞋底都看不见,倒是敏感地察觉到四周或明或暗的火辣辣的视线朝她刺了过来。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场内的比赛看,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场下,先是一些助兴的节目,王公子弟们为了在皇帝面前露个脸,跃跃欲试纷纷都报了名。这其中晴雯便只认得卫若兰和冯紫英。头一场比的是射箭,卫若兰只比了一轮便被刷下来,倒是冯紫英坚持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个关卡时,他箭无虚发,直中红心,顿时拔得头筹引来满堂彩。
皇帝对站在身后的水溶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子,技艺着实不凡,没有坠了皇家的威风。”
水溶恭敬回答道:“是神武将军的儿子,冯紫英。”
“冯唐的儿子,怪不得,虎父无犬子啊。”皇帝击掌大笑,高声喊了句赏,自然有太监领了命下去赐赏。
晴雯远远瞧见一群人围着冯紫英发出欢呼声,心里也在替他高兴,趁着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场上的比赛吸引住,她左右迅速地扫了几眼,隐约看见水溶站在一个身着耀眼明黄色衣裳的人身后,她心知那必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不敢多看,连忙收回了目光。
水溶若有所觉,朝晴雯的方向看过去,眼神微闪。
耳边听到周贵妃对皇帝娇笑道:“圣上,你只夸新人却忘了旧人。您忘了,去年拔得头筹的人便是北静王。”
皇帝微微一哂,望向水溶。
水溶连忙收回心思,拱手道:“微臣年纪大了,不适合再下场,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听说郡王尚未成家,怎么就年纪大了?圣上,按臣妾看,北静王正是年轻有为,只怕京城里思慕郡王的少女数都数不过来了。”周贵妃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皇帝顺着周贵妃的话,打趣地望着水溶:“竟有此事,看来是朕失察了,朕应该替老王爷多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跟朕说。”今天皇帝心情大好,这会神色愉快,不介意逗逗水溶。
他又转头看周贵妃:“爱妃手头可有合适的人选?”
“圣上,贵妃娘娘,微臣尚未立业无心成家……”
周贵妃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场下传来一阵哄然声,原来下一场赛马已经开始了。皇帝便不再闲话,将目光转向了赛马的人群。周贵妃慢慢地也收回了视线,不再言语。
水溶仍站在皇帝身后,面色沉静如水,眼中波澜不惊,仿佛刚刚的对话从未发生。
赛马比赛夺冠的便不再是冯紫英了,是个晴雯并不认识的年轻公子,穿着月白色的箭袖,头戴金冠,英姿飒爽。
大长公主注意到晴雯好奇的目光,便解释道:“这位是忠顺亲王府的世子。”
“忠顺王府?”晴雯暗忖,她只记得蒋玉菡好似曾经在忠顺王府住过一段时间。
“我们两家人平日并无来往,你知道这么个人就行了。”大长公主淡淡说道,言语中似乎并不太喜欢忠顺亲王。
晴雯“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赛马之后,还有射雁的比赛。晴雯仔细瞧了眼,便发现是前两个项目的结合比赛,人骑在马背上,射天空中飞过的大雁,只准射眼睛,谁射落的多,谁便是最终的赢家。
晴雯因养了喳喳好几年,从小看着它长大,对鸟类有天然的好感,此时便对射雁的比赛无法提起兴致。怕瞧了血腥让自己不自在,她低声对祖母说要出去走走,大长公主点头同意,让双琴跟着她。
走出了围猎场,人声喧闹声慢慢远去,晴雯顿时觉得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她缓缓吐了口气,面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双琴笑道:“小姐就是爱躲懒。”
“清河县主。”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叫唤声。
晴雯回过头,见是卫若兰在朝她微笑,忙朝他招手:“都说你好几次了,别叫我县主,显得生分了。”
“礼不可废。”卫若兰态度温和但神情仍然十分坚持。
晴雯无奈一笑:“你怎么跑出来了?”
卫若兰露出一个苦笑:“你瞧我这身子板,我不是那个料,就不下场惹人笑话了。”
“就你多心,谁敢笑话你,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顿。”晴雯扬了扬拳头。
卫若兰顿时露出一脸开心的笑容。
“哎哦,该不会输了比赛就躲起来哭鼻子吧。”一个聒噪的乌鸦嗓子突然在身后响起。
卫若兰看向来人,顿时气得脸颊都一鼓一鼓的:“柳芳,你别乱说。”
秋天的温度不高,柳芳偏摇着把扇子,等他走近时,晴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暗忖,这人身上到底扑了多少香粉。
“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原来若兰贤弟是来会佳人的。”柳芳歪着嘴角,拿两只斜眼,恶意地上下打量晴雯,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可惜就是年岁小了些,倒也有另一番滋味……”
“柳芳,住嘴,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卫若兰恶狠狠地打断柳芳,柳芳没有反应,他自己反被气得脸色通红,胸口激烈地起伏。
“放肆,不得在清河县主面前满嘴胡沁。”双琴拦在晴雯面前,严厉呵斥了一声。
柳芳身后跟着屁股虫史纬,翻着两只吊梢眼,探头探脑道:“她算哪门子县主,不过是我表弟家的婢女罢,还敢在柳爷面前摆架子。”
“清河县主乃皇帝御笔亲封,史纬你竟敢质疑圣上!”卫若兰身形虽然单薄,却毫不犹豫地挡住史纬的目光,对他大喝了一声。
“哎哦,我好怕怕!”史纬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讥笑道